“殷岁，你以凡人之身唤灵、结鬼怨、闯司命塔，罪累重重。此刻伏罪，尚有回转之机！”
黑云压境，世间灰沉如糜，百兽噤声。
随着天官审判，超度亡魂的梵音周遍远闻，似要荡清世间妖邪。
护住女子的小鬼，在方才的追击中半数已失，剩下的也即将在这梵音中魂消魄散。
“骗人！唤灵的那一刻，我就无□□回，没有退路了！”
殷岁狼狈万分，胸腔因伤而生出阵阵钝痛，露出的纤细手臂始终抱紧怀里古籍。
“徐柄，你说得对，已死之人不该留在这里，因此我也该死！你何以不肯放过我！”
不甘愤恨的声音穿透云层，传入云端的神仙耳里。
天官犹豫地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的玄衣仙君：“司命……”
只一声，徐柄便抬手制止他。
“当初是你有悖人伦，执意要他们永生。如今自己活够了，又想要当回正常人……”
虽然两人相隔甚远，但徐柄仍能设法令殷岁听见，那略显嘶哑的声音带着见始知终的嘲讽：“想得挺美。”
殷岁神色微变。
徐柄摩挲腰间的长刀。
他并未觉得殷岁拿着那本破书能威胁到谁。
于他而言，凡人弱小，岂有撼树之能？
何况这本被盗的命书卷帙浩繁，即便记载了重入轮回道的方法，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被一个凡人找到。
这不，殷岁还没找到，他们就先找到她了。
明知难以说服徐柄，殷岁仍道：“徐柄，你难道不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吗？就因凡人低贱，便可由所谓天道随意拿捏。
天道是何人？它凭什么定人生死？它喜，有人便可封官加爵，平步青云;它怒，有人便要饿得鬻儿卖女，吮亲人骨血。
我不明白。”
“当局者无须明白。”徐柄不为所动，“你擅自唤灵，起尸还魂，企图掌握人之生死，岂不也轻视了人命？”
“我救的是我的家人！”
“损人利己，便有理？”
两厢僵持，徐柄耐心流尽。
他猛然飞身靠近殷岁，用只有他们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不入轮回又如何？我陪你。”
殷岁微愣。
下一刻，刀鞘开，杀气卷起稠云，在徐柄身后张成一面密不透风的网。
殷岁下意识后退。
见状，身边小鬼们立即上前迎击，然而此举无异于螳臂当车，他们在杀气中很快魂飞魄散。
“不自量力。”
这一声惊醒殷岁，她惨白着脸转身逃入山林。
徐柄携刀便追。
眼见前面无路，身后的徐柄又对她不依不饶。
殷岁脚下踌躇，恰在这时，她怀中光芒大盛。
徐柄停住脚步，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这是……”
光芒自殷岁掌中发出，瞬间吹散徐柄身后的云网。
待光芒散去，一道巨门悬于众人头顶，十足的威慑力压得人们几乎挺不直身体。
徐柄将刀插.入地面，勉强立住，神色震惊地看着门内的电闪雷鸣。
可入轮回的重生之门，居然真被她找到了……
殷岁受门指引，将要进入门内。
“别去！”
徐柄猛地去抓，手指却擦过殷岁的衣袖。
他寒着脸，抬头仰望云端的殷岁一言不发。
“徐柄，我找到了，这是我为自己找的出路。”
殷岁居高临下地向他抛下命书，现在这本书对她已经没用了。
她没有一丝犹豫地踏了进去。
——————
又做梦了。
殷岁从床上坐起，眼神清明。
自从她进入重生之门，借身天洗门小师妹李若，便持续不断地梦见前世。
起初梦里只有家人和乡邻，后来也偶尔出现徐柄的脸。但最近，她开始梦见重生时的场景。
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正思索，敲门声起。
殷岁开门，见一人立在门前。
来人眉眼温润，如清泉缓行。然而一弯眼笑，又爽朗清举，更显龙章凤姿。
正是她勤于玩乐，疏于功课，甘心沦为天洗门活招牌的花瓶师兄，随意。
“小师妹早呀。”随意玉冠束发，两根串着红珠的缨带在襟前的金盏菊前轻晃，侧身礼让的姿态既风流又随意。
“师兄好。”殷岁很快秀眉舒展，报以甜笑，转身关门问道：“师兄今早不去练剑，跑来我这做什么？”
“唉，小师妹有所不知。天洗山的桃花春后方开，诸位师姐都去赏花了，只留下对剑的男人。我不想对剑，只想赏花，便丢剑过来了。”
随意并未如他长相那般沉稳内敛。
不仅如此，他时常凭借一张嘴哄得人心猿意马。
殷岁虽对他的甜言蜜语不敏，却也听得胸中愁雾散去，忍不住会心一笑。
哪知她刚牵出微笑，随意便对着她折扇一点，不正经道：“小师妹理应多笑一笑，不然谁还会想赏什么花呀？”
殷岁这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桃花是何意，笑容微敛，语气不知喜怒：“师兄你骗我。”
“何来骗？山上也确有桃花，就看小师妹信或不信了。”随意耍赖，接着神神秘秘地另起话题：“师妹，你近日可曾听到一件传闻？”
“都是口耳相传之言，挂一漏万之说，真实性难定，师兄你信了？”
“我还没说呢！”随意被这么直白地一刺，红了红脸，“是祖师爷旧祉的那座庙闹鬼！”
殷岁脚步未停。
天洗门虽是修仙门派，可门中除长老仙师，以及个别师兄师姐，其余皆资质浅薄，鬼这类魂体，他们尚且看不见。
殷岁只当这又是他们茶余饭后无聊编撰的故事。
“两年前后山女子的故事在门中流传甚广，导致值班弟子不敢夜巡，最后灵猪跑下来啃坏了长老的菜园。”
“这……”
“一年前，你在门内肆意散播灵虫吃书的谣言，师尊担心地空守藏书阁半年。若不是我向师尊求情，师兄你还能在这里待着？”
殷岁驻足，看着随意越发心虚的眼神多了几分忧虑：“师兄，多挂念师尊对你的好。”
“……”
这番劝诫极其诚恳，随意的脸却已红得如冠上的珠子一般颜色。
他再次拦住殷岁：“师妹可还记得陈星柯？他虽是四年前来的新人，但资质远凌于诸位同门。他觉察出祖师爷庙有异，难道不该好好查查？”
“此事自有人查，我们凑什么热闹？”
见理占不上，随意又急又恼。
就在殷岁即将离开时，随意忽地拽住她袖子。
殷岁诧异回头，就见随意神色微敛，抬首时余光意味深长地瞥向她，拉拽也带了几分欲拒还迎的意味。
随意温柔的声音悠悠响起，似能蛊惑人心：“好师妹……”
殷岁呼吸一窒。
师兄虽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但石头上再多棱角也抵不住流水脉脉，何况她本就不是无情无欲的。
趁殷岁愣神，随意得逞轻笑，拽着她往祖师爷庙旧址去了。
荒草葳蕤，小腿高的草茎没过破庙的门槛，向漆黑的屋内延伸。
破窗吊在墙外，烛台东倒西歪，厚厚的蛛网从案台结到屋顶，仅有的光亮是透过破洞的几缕微弱天光。
一推门，门板便咣的一声砸在地上，扬起尘土阵阵。
殷岁挥开扑面而来的微尘，面不改色地想：的确是闹鬼的好地方。
方才还兴致高昂的随意见庙中漆黑，一矮身，如同鹌鹑般缩进殷岁后面，只在她肩膀上露出双眼，颤声道：“师妹你胆子最大，你去瞧瞧……”
不消随意提醒，殷岁也会进去查看。
近期她越是频繁地梦见前世，便越厘不清现实和梦境。
虽然她有幸逃脱徐柄借身李若，换了新的身份，开启新的人生，但她有时候仍会看着镜中李若的脸，不断追问，自己是真的摆脱了殷岁的身份，真正重生了吗？
刚迈进，一声突兀的响声又惊得二人齐齐循声望去，其中属随意反应最大，他脸色唰的惨白：“发发发生什么事了？”
殷岁看着地上的窗户动了一下，很快钻出一只灰不溜秋的长尾老鼠。老鼠不怕生地冲他们吱吱两声，转身溜进黑暗的角落。
她平静道：“师兄，是老鼠。”
“是、是嘛……”随意见果真是老鼠，松了一口气，低头意识到自己扒着师妹肩膀的行为有些不妥，连忙抬手致歉：“无意冒犯，还望师妹宽恕。”
山下的女子跟师妹，他还是分得清的。
殷岁倒不觉得有什么，轻勾嘴角：“师兄言重了。”
她提议二人分头巡查，如有异常便喊对方的名字，随意勉强赞同。
就在殷岁四处翻看时，隔壁的随意忽然惨叫一声。
她急忙回到堂前，同时，随意踉踉跄跄地跑出来，一双丹凤眼闪烁着惊惧的光。
他指着身后，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有、有、有……”
殷岁看向他身后，只见从黑暗中浮现一张黄幡。
这张黄幡未仰仗任何，竟无风自舞地飘在空中。
再看仔细，又并不是黄幡真的在动，而是一双手拎住旗的两端，以旗作盾，向这边逼近。
殷岁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阴恻恻地闪动，声音在落针可闻的旧庙里异常清亮：“师兄莫怕，是老鼠！”
都飞在空中追他而来，怎么可能是老鼠？！
随意不蠢，也很惜命，拽着殷岁拔腿就跑：“师妹，此处无风，何来旗动？陈师弟说得不错，祖师爷庙果然有问题！我们速速去请师尊！”
但殷岁已准备向鬼问个究竟，哪会真的离开？
就在即将出庙时，她脚下一绊，接着前倾的趋势将随意推了出去。
随意猛地停步，转身去找：“师妹！”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扇堵在出口的门。
“师妹！师妹！”破门被外边的随意捶得砰砰响，然而除了震落灰尘，根本砸不开。
殷岁膝盖和手肘都磕肿了，被灰尘一呛轻咳着爬起，高声安慰：“师兄我没事！你快去找师尊！”
“可是……”
“师兄！”殷岁打断他，语气坚定，“靠你了。”
直到随意慌乱的脚步逐渐远去，殷岁这才缓慢回身，焦急的神色一改，平静道：“出来吧！”
随着一声低喝，黄幡掉在地上。
一双冰冷的手握住殷岁的手指，在身前现身的老妇抬起血泪不止的脸，颤声道：“殷大人，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听到她的话，横亘在殷岁心头许久的巨石彻底松动了。
她心怀不安并非毫无缘由。
六年前她随师尊下山学习，途经一座荒坟，看到碑前一男子正幽幽地盯着她。殷岁刚要示意师尊，眼睛却鬼使神差地往他下.面看。
足不点地，有形无影。
殷岁意识到，她虽未习法术，却能不费一丝修为，看见鬼魂。
这使她陷入了焦虑，能看见鬼的李若跟前世的殷岁有什么区别？
殷岁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老妇心无防备，回答道：“肉眼凡胎看重皮囊，我们鬼没了皮饰，自然看躯壳内的魂魄。您虽用了这个小姑娘的身体，但在我们眼里，就是殷岁殷大人的模样。”
原来如此，难怪那日的男鬼一直盯着她看呢。
敢情她骗徐柄、翻命书、借身李若，竟是一次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行径！
殷岁觉得可笑，忽然想起前世：“算命先生为我算过命，说我‘阴柱命’，即能将世间极阴之物吸附在侧，为亲人挚友引来疾病灾祸。因此我的亲朋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如今，这命依旧能被你们感知寻来，我在世间根本无处可躲，是吗？”
老妇不语，低眉默认。
殷岁语气并未好转：“那你也该听说了，我借身时已元气大伤，无法使用唤灵术。”
“什、什么？”这话轻飘飘的，在老妇听来却击碎她所有的希望。
她哀嚎着扑倒在地：“请大人救救我儿子！”
殷岁看着脚下的她，神情漠然：“死生天定，逆天改命本就会遭到天谴。令郎命有此劫，你与其委身求人，不如积德行善，换来世与他重逢。”
说来也可笑，她不满死生天定，却以“命有此劫”搪塞对方，换作前世的殷岁，定然会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
终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殷岁怕前世的惨案再次发生，也怕命书中的箴言，若再行唤灵之事，她此生难逃永生的囚笼。
言至于此，殷岁转身欲走。这时，门外传来随意的声音：“师尊这边！晚了师妹就危险了！”
穿过草叶的窸窸窣窣声越来越近。
直到那扇被施过法的门被轻轻推开，天光照亮破庙里的殷岁。
她下意识抬手遮眼，听到孟听雪用低沉冷漠的声音问她：
“你在这里做什么？”
黑云压境，世间灰沉如糜，百兽噤声。
随着天官审判，超度亡魂的梵音周遍远闻，似要荡清世间妖邪。
护住女子的小鬼，在方才的追击中半数已失，剩下的也即将在这梵音中魂消魄散。
“骗人！唤灵的那一刻，我就无□□回，没有退路了！”
殷岁狼狈万分，胸腔因伤而生出阵阵钝痛，露出的纤细手臂始终抱紧怀里古籍。
“徐柄，你说得对，已死之人不该留在这里，因此我也该死！你何以不肯放过我！”
不甘愤恨的声音穿透云层，传入云端的神仙耳里。
天官犹豫地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的玄衣仙君：“司命……”
只一声，徐柄便抬手制止他。
“当初是你有悖人伦，执意要他们永生。如今自己活够了，又想要当回正常人……”
虽然两人相隔甚远，但徐柄仍能设法令殷岁听见，那略显嘶哑的声音带着见始知终的嘲讽：“想得挺美。”
殷岁神色微变。
徐柄摩挲腰间的长刀。
他并未觉得殷岁拿着那本破书能威胁到谁。
于他而言，凡人弱小，岂有撼树之能？
何况这本被盗的命书卷帙浩繁，即便记载了重入轮回道的方法，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被一个凡人找到。
这不，殷岁还没找到，他们就先找到她了。
明知难以说服徐柄，殷岁仍道：“徐柄，你难道不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吗？就因凡人低贱，便可由所谓天道随意拿捏。
天道是何人？它凭什么定人生死？它喜，有人便可封官加爵，平步青云;它怒，有人便要饿得鬻儿卖女，吮亲人骨血。
我不明白。”
“当局者无须明白。”徐柄不为所动，“你擅自唤灵，起尸还魂，企图掌握人之生死，岂不也轻视了人命？”
“我救的是我的家人！”
“损人利己，便有理？”
两厢僵持，徐柄耐心流尽。
他猛然飞身靠近殷岁，用只有他们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不入轮回又如何？我陪你。”
殷岁微愣。
下一刻，刀鞘开，杀气卷起稠云，在徐柄身后张成一面密不透风的网。
殷岁下意识后退。
见状，身边小鬼们立即上前迎击，然而此举无异于螳臂当车，他们在杀气中很快魂飞魄散。
“不自量力。”
这一声惊醒殷岁，她惨白着脸转身逃入山林。
徐柄携刀便追。
眼见前面无路，身后的徐柄又对她不依不饶。
殷岁脚下踌躇，恰在这时，她怀中光芒大盛。
徐柄停住脚步，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这是……”
光芒自殷岁掌中发出，瞬间吹散徐柄身后的云网。
待光芒散去，一道巨门悬于众人头顶，十足的威慑力压得人们几乎挺不直身体。
徐柄将刀插.入地面，勉强立住，神色震惊地看着门内的电闪雷鸣。
可入轮回的重生之门，居然真被她找到了……
殷岁受门指引，将要进入门内。
“别去！”
徐柄猛地去抓，手指却擦过殷岁的衣袖。
他寒着脸，抬头仰望云端的殷岁一言不发。
“徐柄，我找到了，这是我为自己找的出路。”
殷岁居高临下地向他抛下命书，现在这本书对她已经没用了。
她没有一丝犹豫地踏了进去。
——————
又做梦了。
殷岁从床上坐起，眼神清明。
自从她进入重生之门，借身天洗门小师妹李若，便持续不断地梦见前世。
起初梦里只有家人和乡邻，后来也偶尔出现徐柄的脸。但最近，她开始梦见重生时的场景。
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正思索，敲门声起。
殷岁开门，见一人立在门前。
来人眉眼温润，如清泉缓行。然而一弯眼笑，又爽朗清举，更显龙章凤姿。
正是她勤于玩乐，疏于功课，甘心沦为天洗门活招牌的花瓶师兄，随意。
“小师妹早呀。”随意玉冠束发，两根串着红珠的缨带在襟前的金盏菊前轻晃，侧身礼让的姿态既风流又随意。
“师兄好。”殷岁很快秀眉舒展，报以甜笑，转身关门问道：“师兄今早不去练剑，跑来我这做什么？”
“唉，小师妹有所不知。天洗山的桃花春后方开，诸位师姐都去赏花了，只留下对剑的男人。我不想对剑，只想赏花，便丢剑过来了。”
随意并未如他长相那般沉稳内敛。
不仅如此，他时常凭借一张嘴哄得人心猿意马。
殷岁虽对他的甜言蜜语不敏，却也听得胸中愁雾散去，忍不住会心一笑。
哪知她刚牵出微笑，随意便对着她折扇一点，不正经道：“小师妹理应多笑一笑，不然谁还会想赏什么花呀？”
殷岁这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桃花是何意，笑容微敛，语气不知喜怒：“师兄你骗我。”
“何来骗？山上也确有桃花，就看小师妹信或不信了。”随意耍赖，接着神神秘秘地另起话题：“师妹，你近日可曾听到一件传闻？”
“都是口耳相传之言，挂一漏万之说，真实性难定，师兄你信了？”
“我还没说呢！”随意被这么直白地一刺，红了红脸，“是祖师爷旧祉的那座庙闹鬼！”
殷岁脚步未停。
天洗门虽是修仙门派，可门中除长老仙师，以及个别师兄师姐，其余皆资质浅薄，鬼这类魂体，他们尚且看不见。
殷岁只当这又是他们茶余饭后无聊编撰的故事。
“两年前后山女子的故事在门中流传甚广，导致值班弟子不敢夜巡，最后灵猪跑下来啃坏了长老的菜园。”
“这……”
“一年前，你在门内肆意散播灵虫吃书的谣言，师尊担心地空守藏书阁半年。若不是我向师尊求情，师兄你还能在这里待着？”
殷岁驻足，看着随意越发心虚的眼神多了几分忧虑：“师兄，多挂念师尊对你的好。”
“……”
这番劝诫极其诚恳，随意的脸却已红得如冠上的珠子一般颜色。
他再次拦住殷岁：“师妹可还记得陈星柯？他虽是四年前来的新人，但资质远凌于诸位同门。他觉察出祖师爷庙有异，难道不该好好查查？”
“此事自有人查，我们凑什么热闹？”
见理占不上，随意又急又恼。
就在殷岁即将离开时，随意忽地拽住她袖子。
殷岁诧异回头，就见随意神色微敛，抬首时余光意味深长地瞥向她，拉拽也带了几分欲拒还迎的意味。
随意温柔的声音悠悠响起，似能蛊惑人心：“好师妹……”
殷岁呼吸一窒。
师兄虽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但石头上再多棱角也抵不住流水脉脉，何况她本就不是无情无欲的。
趁殷岁愣神，随意得逞轻笑，拽着她往祖师爷庙旧址去了。
荒草葳蕤，小腿高的草茎没过破庙的门槛，向漆黑的屋内延伸。
破窗吊在墙外，烛台东倒西歪，厚厚的蛛网从案台结到屋顶，仅有的光亮是透过破洞的几缕微弱天光。
一推门，门板便咣的一声砸在地上，扬起尘土阵阵。
殷岁挥开扑面而来的微尘，面不改色地想：的确是闹鬼的好地方。
方才还兴致高昂的随意见庙中漆黑，一矮身，如同鹌鹑般缩进殷岁后面，只在她肩膀上露出双眼，颤声道：“师妹你胆子最大，你去瞧瞧……”
不消随意提醒，殷岁也会进去查看。
近期她越是频繁地梦见前世，便越厘不清现实和梦境。
虽然她有幸逃脱徐柄借身李若，换了新的身份，开启新的人生，但她有时候仍会看着镜中李若的脸，不断追问，自己是真的摆脱了殷岁的身份，真正重生了吗？
刚迈进，一声突兀的响声又惊得二人齐齐循声望去，其中属随意反应最大，他脸色唰的惨白：“发发发生什么事了？”
殷岁看着地上的窗户动了一下，很快钻出一只灰不溜秋的长尾老鼠。老鼠不怕生地冲他们吱吱两声，转身溜进黑暗的角落。
她平静道：“师兄，是老鼠。”
“是、是嘛……”随意见果真是老鼠，松了一口气，低头意识到自己扒着师妹肩膀的行为有些不妥，连忙抬手致歉：“无意冒犯，还望师妹宽恕。”
山下的女子跟师妹，他还是分得清的。
殷岁倒不觉得有什么，轻勾嘴角：“师兄言重了。”
她提议二人分头巡查，如有异常便喊对方的名字，随意勉强赞同。
就在殷岁四处翻看时，隔壁的随意忽然惨叫一声。
她急忙回到堂前，同时，随意踉踉跄跄地跑出来，一双丹凤眼闪烁着惊惧的光。
他指着身后，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有、有、有……”
殷岁看向他身后，只见从黑暗中浮现一张黄幡。
这张黄幡未仰仗任何，竟无风自舞地飘在空中。
再看仔细，又并不是黄幡真的在动，而是一双手拎住旗的两端，以旗作盾，向这边逼近。
殷岁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阴恻恻地闪动，声音在落针可闻的旧庙里异常清亮：“师兄莫怕，是老鼠！”
都飞在空中追他而来，怎么可能是老鼠？！
随意不蠢，也很惜命，拽着殷岁拔腿就跑：“师妹，此处无风，何来旗动？陈师弟说得不错，祖师爷庙果然有问题！我们速速去请师尊！”
但殷岁已准备向鬼问个究竟，哪会真的离开？
就在即将出庙时，她脚下一绊，接着前倾的趋势将随意推了出去。
随意猛地停步，转身去找：“师妹！”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扇堵在出口的门。
“师妹！师妹！”破门被外边的随意捶得砰砰响，然而除了震落灰尘，根本砸不开。
殷岁膝盖和手肘都磕肿了，被灰尘一呛轻咳着爬起，高声安慰：“师兄我没事！你快去找师尊！”
“可是……”
“师兄！”殷岁打断他，语气坚定，“靠你了。”
直到随意慌乱的脚步逐渐远去，殷岁这才缓慢回身，焦急的神色一改，平静道：“出来吧！”
随着一声低喝，黄幡掉在地上。
一双冰冷的手握住殷岁的手指，在身前现身的老妇抬起血泪不止的脸，颤声道：“殷大人，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听到她的话，横亘在殷岁心头许久的巨石彻底松动了。
她心怀不安并非毫无缘由。
六年前她随师尊下山学习，途经一座荒坟，看到碑前一男子正幽幽地盯着她。殷岁刚要示意师尊，眼睛却鬼使神差地往他下.面看。
足不点地，有形无影。
殷岁意识到，她虽未习法术，却能不费一丝修为，看见鬼魂。
这使她陷入了焦虑，能看见鬼的李若跟前世的殷岁有什么区别？
殷岁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老妇心无防备，回答道：“肉眼凡胎看重皮囊，我们鬼没了皮饰，自然看躯壳内的魂魄。您虽用了这个小姑娘的身体，但在我们眼里，就是殷岁殷大人的模样。”
原来如此，难怪那日的男鬼一直盯着她看呢。
敢情她骗徐柄、翻命书、借身李若，竟是一次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行径！
殷岁觉得可笑，忽然想起前世：“算命先生为我算过命，说我‘阴柱命’，即能将世间极阴之物吸附在侧，为亲人挚友引来疾病灾祸。因此我的亲朋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如今，这命依旧能被你们感知寻来，我在世间根本无处可躲，是吗？”
老妇不语，低眉默认。
殷岁语气并未好转：“那你也该听说了，我借身时已元气大伤，无法使用唤灵术。”
“什、什么？”这话轻飘飘的，在老妇听来却击碎她所有的希望。
她哀嚎着扑倒在地：“请大人救救我儿子！”
殷岁看着脚下的她，神情漠然：“死生天定，逆天改命本就会遭到天谴。令郎命有此劫，你与其委身求人，不如积德行善，换来世与他重逢。”
说来也可笑，她不满死生天定，却以“命有此劫”搪塞对方，换作前世的殷岁，定然会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
终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殷岁怕前世的惨案再次发生，也怕命书中的箴言，若再行唤灵之事，她此生难逃永生的囚笼。
言至于此，殷岁转身欲走。这时，门外传来随意的声音：“师尊这边！晚了师妹就危险了！”
穿过草叶的窸窸窣窣声越来越近。
直到那扇被施过法的门被轻轻推开，天光照亮破庙里的殷岁。
她下意识抬手遮眼，听到孟听雪用低沉冷漠的声音问她：
“你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