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适应了，殷岁睁开眼，第一眼便撞上孟听雪冷峻的眉眼。
孟道长虔心向道，不问俗尘。登仙册、受仙禄指日可待，真乃修真界第一人。
哪知他十六年前出关忽然转了性，拿着一条写着生辰八字的绢布责令门内弟子下山寻找一人。
这可真稀奇！
要知孟道长至今未曾有过门徒亦或道侣。众人只当这是孟听雪闭关时，仙人对他的指示，因此本着殊途同荣的原则更加卖力地找人，最终在流民堆里抱来李若。
此次寻人，一并救下的还有十几名孤儿，也分诸长老们各自亲授。
起初孟听雪只点李若一人，不想仙师收徒的消息流入市井，侯爵府率先遏制舆情，当日便亲临天洗门，将懵懂的随意送到孟听雪前。
“犬子愚笨，本王不求他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望其能常侍仙君，沐浴仙泽。我儿喜静寡言，定不会打搅到仙尊的。”
侯爵府在天洗门开宗立派时便多施援手，于门派建设有恩。对于侯爵的请求，天洗门断然没有推辞的理由。
为此，即便孟听雪再不愿，也只能牵过随意的手。
然而侯爷嘴里“寡言少语”的随意在天洗门装了半年就装不下去了，不是调.戏同门，就是整天在廊下跳来蹿去，吵得孟听雪不得安宁。
噤声诀对随意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殷岁是继随意之后拜入师门，可孟听雪从未对她严苛。
无论是她偷偷跟着随意他们挖后山的泥鳅，还是爬上孟听雪院里那棵灵树捉蝉，这位好师尊都只罚他们不罚她。
世人皆言孟道长出关后便转心化性，多了一丝人气，不再如此前那般遥不可及。
然而心智成熟的殷岁并未感受到师尊对她有多亲昵。
在她看来，他所有的袒护和偏爱更像在完成每日任务，看似关怀的背后，实则是乏味和不耐烦。
最令殷岁不解的是，连随意都开始学习御剑，可孟听雪每日送给她的书却仍是劝人向善，守心养性的，鲜少记载基础修炼。
但殷岁不敢问，她对孟听雪总有种唯恐避之不及的畏惧。
此刻，简陋的破庙难掩孟听雪的仙风道骨，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在殷岁身后的黑暗中逡巡，随后收回来。
他静立在殷岁身前，似在等她回答。
不等殷岁开口，随意便急急抢道：“此事不关师妹的事！是徒弟好奇心重，撺掇师妹来寻鬼，又险些令师妹遇难，师尊要罚便罚我吧！”
孟听雪未动：“鬼？”
殷岁的身子随着这声低吟变得僵硬。
本以为能借孟听雪之手除鬼，不想从老妇口中得知，只要自己一日活着，鬼便能找上门来。
随意修为低看不见鬼，但孟听雪修为早已通鬼神。
一旦让孟听雪觉察到天洗门滋生鬼怪，不消多久便会怀疑到她身上。
到那时，她借身李若的事便会暴露。
虽然孟听雪并非真心实意关心她，但教授十载的徒弟竟于一开始便被夺舍，于情于理，他都会将此事彻查到底。
说不定顺藤摸瓜，扯出前世惊动徐柄，那时的殷岁才是真正无处可躲，重入轮回的计划也彻底失败了。
当务之急，便是否认见鬼、遇鬼，只当意外一场。
殷岁艰难躲避孟听雪的目光，只盯着地上的破窗和破门，声音忸怩：“没有鬼，是我方才跌倒，不小心将师兄撞可出去。”
随意皱眉不解：“师妹，你我亲眼目睹那黄幡是如何追在我们身后，怎么能不是鬼？”
“师兄，我们都看错了，”殷岁艰难地扯出一个笑，“那黄幡原来是挂在蛛网上，人一走动，掀起风，它就从那掉了下来，看起来就像跟着我们走。”
“真、真的？”
见随意皱眉陷入迷茫的模样，殷岁知道已经将他骗过去了。
正要松一口气，孟听雪突然发问，又将她重新拎到悬崖边缘。
“既然无事，为何让随意找我？”
孟听雪看似冷漠的目光如同一口照在头顶的钵，似乎只要她说谎就要当头扣下。
殷岁紧张得手心生汗，几乎喘不过气来。
良久，她怯怯地吐出三个字：“我害怕。”
孟听雪神色微微缓和。
殷岁继续道：“师兄突然害怕地跑出去，还说有鬼。我被吓得爬不起来，想着马上被要被鬼吃掉了，临死前率先想到了师尊。”
“是嘛。”
“是的，师尊。”
一个居高临下，纤尘不染;一个垂眸敛容，惶恐不安。彼此静默相对，似都在等对方出声。
就在殷岁担惊受怕时，眼前一晃。
“师尊，是我嚷着要找鬼，是我硬扯着小师妹过来！您若要罚就罚我，小师妹身娇体弱，肯定挨不了您打！”
殷岁讶然抬头，就见随意宽厚的肩膀——他将她整个护在身后。
随意敢拦住孟听雪，看似神色坚毅，实则下盘颤抖不止。
他向来害怕师尊，躲还来不及，更别说正面迎击。
但为了师妹，他甘愿成为砧板的鱼肉！
殷岁听不见随意内心所想，只是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孟听雪不为所动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兄妹情深，眼里带着些许哂笑。
“谁说要罚她了？”
随意：“？”
殷岁：“？”
孟听雪犹如案上的玉菩萨，一字一语皆带着既定之意：“真伪不分，散流言于同门，愚蠢至深；情况不明，弃弱者于险地，可恶至极。”
随意：“……”
孟听雪：“随意，罚你去后山挑一个月水。”
随意：“。”
殷岁知道孟听雪偏袒自己，却也料不到结果会如此。
她歉意地望了眼浑身僵硬的随意，正欲出声安慰，孟听雪的声音便自门外催她：“跟上来。”
“来了！”
殷岁的手匆匆拍在随意肩上，丢下一句：“师兄我会给你送饭的！”便急着追孟听雪去了。
路上，殷岁仍惴惴不安，幸好孟听雪只是带她做今天的功课。
所谓功课，无非是师尊领着她走街串巷，说些善恶道理。
这些道理殷岁早已听得耳中生茧，但碍于孟听雪无法表现厌烦情绪。
他们无意间经过一扇门，里面噫噫啊啊的声响透墙而出。
殷岁顿时打起精神，放慢脚步。
然而还没听几句，身旁的孟听雪忽然发出鄙夷的低语：“白日宣淫，真是恬不知耻。”
随后掐诀引来阵阵狂风，吹开房门，亦掀起里面男男女女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殷岁：“……”
师尊，您这么做也无耻至极啊！
殷岁被孟听雪拉离风月场，路上她小心打量孟听雪，竟发觉一向清心寡欲的师尊耳尖冒红。
殷岁腹诽：孟听雪不曾有过道侣，恐怕方才的事委实令他方寸大乱。
如此她也似是能理解那鲁莽行径。
两人游于斯教于斯，也不算无聊，但时间一长，殷岁一双腿走得又酸又涨。但孟听雪不曾疲惫，呼吸平稳如常。
两人落座茶馆，殷岁又是灌茶又是捶腿，脸热得似熟熟的桃花，白里透红。
忽然，她意识到茶馆异常安静。
抬头，只见数十双眼皆目不转睛地盯着座中不知从何处现身，宛若谪仙的道人，便是台上的说书先生也发呆傻愣。
孟听雪视若无睹，品完香茗，似是不喜茶水般随手将其搁回案上。
杯底碰到桌面，“哒”的一声脆响，如同开戏前的第一声鼓，众人神色微变，又继续嗑瓜子、饮茶，嬉笑如常。
殷岁见状，知道师尊方才施了小小法术，此刻的他们与寻常茶客并无区别。
醒木开场。
“今日我不讲才子佳人，想与诸位分享神仙的故事，都是艳.史中记载的。如有说错，勿怪勿怪。”
说书人向四方拱手，方才坐下：“世间万物的命数皆由一人做主，便是那司命仙君徐柄。传闻徐柄之所以入司命殿，只因飞升时经过司命宫殿，无意间望见坐在殿内的司命大人，对其一见倾心。”
话一出，殷岁差点喷出茶水。
野史离谱至极，且不说飞升路上是否途经司命殿，单是追杀她半年之久的徐柄陷入情.爱这件事，也足以叫人难以信服。
殷岁浑身别扭，忙低声询问孟听雪：“师尊，我见咱们来时路旁有卖小食，我能否带些回去？”
孟听雪自开场后便一言不发，泛着冷光的眼睛始终盯着台上激动得面红耳赤的说书人。
也不知听见什么，他忽地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轻嗤：“呵。”
殷岁：“？”
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她正琢磨用词复问，便见孟听雪面色如常地抓起一把瓜子，看也不看她一眼：“去吧。”
“……谢谢师尊。”
殷岁临走前瞥了眼被孟听雪那白玉似的手抓着的瓜子，心想，师尊原来会磕瓜子。
临近午饭，殷岁才抱着胭脂水粉和皮影箱回茶馆找孟听雪。
恰逢散场，随人群出来的孟听雪见她怀里抱的、手里拎的，皱眉不语，随手收之于乾坤袋，带着殷岁在一家客栈落脚。
殷岁没等坐下便已选好几样，只是长辈为先，她得先问过孟听雪。
但孟听雪业已辟谷，于是殷岁将自己喜欢的菜一一报上。
待饭足酒饱，孟听雪回房休息，殷岁也拿着钥匙正欲睡一觉。
她一转身，便见屋内坐着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只鬼，已静候她多时。
殷岁转身欲走，门却自个儿关上了。
她尝试打开，门却被粘住般根本推不开。
老妇缓缓起身，在她身后笑道：“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来打扰大人。如今这间屋子被我施了法，出不去亦进不来。只要您答应唤我儿子的灵，我肯定放您出去。”
看来是被缠上了。
殷岁放弃，如今只能期盼孟听雪觉察到她房间的异常。
若他问起房中的鬼，她一口咬死看不见。
所幸她虽被困，却因对方有所求，暂时没有危险。
“我儿是神童，五岁吟诗，十岁作文。他还是我们县最年轻的秀才，而立之年中了举人，旁人都说他前途无量。老身也以为家里能出个状元。”
殷岁慢条斯理地倒水，偶尔瞥她一眼，神情冷漠。
老妇行到窗边，突然侧目狠声：“但谁能想到他遭人嫉妒，被剁去了右手！那只写字的手啊！我看着它握笔、作文，看着我儿的仕途一片光明……现在都没了……我和他爹变卖家产救他，但大夫却说无药可救了……后来，我唯一的儿子也没了……”
她的声音渐渐被楼下的锣鼓声淹没，鞭炮和恭贺声在二楼清晰可闻。
是县里的状元郎高中归乡了。
她老鼠般暗暗窥伺：“如果我儿没死，今年的状元哪能是他啊！”
执念入骨，药石无医。一旦有了割舍不掉的东西，再理智的人也会迷失自我。
老妇的声音幽幽响起：“殷大人当真不帮我？”
殷岁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眼里平寂无波：“因执念入魔的人比比皆是，与其痛苦不如放手，让令郎早入轮回。”
老妇的沉默不语令殷岁嗅到危险的气息。
状元郎的队伍经过、远去，絮絮人声分开又合起，无人知晓这间狭小屋舍的危险。
杯中漾起水波，殷岁一时不稳，跟着桌椅摔倒在地。
房屋突然摇晃震动，一墙之隔，楼下声声惊恐的尖叫传入她耳中。
“我求你，你不帮我，我自会让你屈服！”
犹如万鬼嚎哭，凄厉的啸声好似打开那扇地狱之门。
殷岁捂住耳朵，因毫无修为，被这声音震得喉间弥漫一股腥甜。
“咔”——承受不住重量的房梁彻底折断。
瓦片滑落，客栈轰然倒塌。
被埋在废墟之下的殷岁手指抽搐，一股热流从她的颈后流到下巴。
意识抽离的那一瞬间，殷岁想，闹出这么大动静，孟听雪应该赶过来了吧。
孟道长虔心向道，不问俗尘。登仙册、受仙禄指日可待，真乃修真界第一人。
哪知他十六年前出关忽然转了性，拿着一条写着生辰八字的绢布责令门内弟子下山寻找一人。
这可真稀奇！
要知孟道长至今未曾有过门徒亦或道侣。众人只当这是孟听雪闭关时，仙人对他的指示，因此本着殊途同荣的原则更加卖力地找人，最终在流民堆里抱来李若。
此次寻人，一并救下的还有十几名孤儿，也分诸长老们各自亲授。
起初孟听雪只点李若一人，不想仙师收徒的消息流入市井，侯爵府率先遏制舆情，当日便亲临天洗门，将懵懂的随意送到孟听雪前。
“犬子愚笨，本王不求他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望其能常侍仙君，沐浴仙泽。我儿喜静寡言，定不会打搅到仙尊的。”
侯爵府在天洗门开宗立派时便多施援手，于门派建设有恩。对于侯爵的请求，天洗门断然没有推辞的理由。
为此，即便孟听雪再不愿，也只能牵过随意的手。
然而侯爷嘴里“寡言少语”的随意在天洗门装了半年就装不下去了，不是调.戏同门，就是整天在廊下跳来蹿去，吵得孟听雪不得安宁。
噤声诀对随意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殷岁是继随意之后拜入师门，可孟听雪从未对她严苛。
无论是她偷偷跟着随意他们挖后山的泥鳅，还是爬上孟听雪院里那棵灵树捉蝉，这位好师尊都只罚他们不罚她。
世人皆言孟道长出关后便转心化性，多了一丝人气，不再如此前那般遥不可及。
然而心智成熟的殷岁并未感受到师尊对她有多亲昵。
在她看来，他所有的袒护和偏爱更像在完成每日任务，看似关怀的背后，实则是乏味和不耐烦。
最令殷岁不解的是，连随意都开始学习御剑，可孟听雪每日送给她的书却仍是劝人向善，守心养性的，鲜少记载基础修炼。
但殷岁不敢问，她对孟听雪总有种唯恐避之不及的畏惧。
此刻，简陋的破庙难掩孟听雪的仙风道骨，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在殷岁身后的黑暗中逡巡，随后收回来。
他静立在殷岁身前，似在等她回答。
不等殷岁开口，随意便急急抢道：“此事不关师妹的事！是徒弟好奇心重，撺掇师妹来寻鬼，又险些令师妹遇难，师尊要罚便罚我吧！”
孟听雪未动：“鬼？”
殷岁的身子随着这声低吟变得僵硬。
本以为能借孟听雪之手除鬼，不想从老妇口中得知，只要自己一日活着，鬼便能找上门来。
随意修为低看不见鬼，但孟听雪修为早已通鬼神。
一旦让孟听雪觉察到天洗门滋生鬼怪，不消多久便会怀疑到她身上。
到那时，她借身李若的事便会暴露。
虽然孟听雪并非真心实意关心她，但教授十载的徒弟竟于一开始便被夺舍，于情于理，他都会将此事彻查到底。
说不定顺藤摸瓜，扯出前世惊动徐柄，那时的殷岁才是真正无处可躲，重入轮回的计划也彻底失败了。
当务之急，便是否认见鬼、遇鬼，只当意外一场。
殷岁艰难躲避孟听雪的目光，只盯着地上的破窗和破门，声音忸怩：“没有鬼，是我方才跌倒，不小心将师兄撞可出去。”
随意皱眉不解：“师妹，你我亲眼目睹那黄幡是如何追在我们身后，怎么能不是鬼？”
“师兄，我们都看错了，”殷岁艰难地扯出一个笑，“那黄幡原来是挂在蛛网上，人一走动，掀起风，它就从那掉了下来，看起来就像跟着我们走。”
“真、真的？”
见随意皱眉陷入迷茫的模样，殷岁知道已经将他骗过去了。
正要松一口气，孟听雪突然发问，又将她重新拎到悬崖边缘。
“既然无事，为何让随意找我？”
孟听雪看似冷漠的目光如同一口照在头顶的钵，似乎只要她说谎就要当头扣下。
殷岁紧张得手心生汗，几乎喘不过气来。
良久，她怯怯地吐出三个字：“我害怕。”
孟听雪神色微微缓和。
殷岁继续道：“师兄突然害怕地跑出去，还说有鬼。我被吓得爬不起来，想着马上被要被鬼吃掉了，临死前率先想到了师尊。”
“是嘛。”
“是的，师尊。”
一个居高临下，纤尘不染;一个垂眸敛容，惶恐不安。彼此静默相对，似都在等对方出声。
就在殷岁担惊受怕时，眼前一晃。
“师尊，是我嚷着要找鬼，是我硬扯着小师妹过来！您若要罚就罚我，小师妹身娇体弱，肯定挨不了您打！”
殷岁讶然抬头，就见随意宽厚的肩膀——他将她整个护在身后。
随意敢拦住孟听雪，看似神色坚毅，实则下盘颤抖不止。
他向来害怕师尊，躲还来不及，更别说正面迎击。
但为了师妹，他甘愿成为砧板的鱼肉！
殷岁听不见随意内心所想，只是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孟听雪不为所动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兄妹情深，眼里带着些许哂笑。
“谁说要罚她了？”
随意：“？”
殷岁：“？”
孟听雪犹如案上的玉菩萨，一字一语皆带着既定之意：“真伪不分，散流言于同门，愚蠢至深；情况不明，弃弱者于险地，可恶至极。”
随意：“……”
孟听雪：“随意，罚你去后山挑一个月水。”
随意：“。”
殷岁知道孟听雪偏袒自己，却也料不到结果会如此。
她歉意地望了眼浑身僵硬的随意，正欲出声安慰，孟听雪的声音便自门外催她：“跟上来。”
“来了！”
殷岁的手匆匆拍在随意肩上，丢下一句：“师兄我会给你送饭的！”便急着追孟听雪去了。
路上，殷岁仍惴惴不安，幸好孟听雪只是带她做今天的功课。
所谓功课，无非是师尊领着她走街串巷，说些善恶道理。
这些道理殷岁早已听得耳中生茧，但碍于孟听雪无法表现厌烦情绪。
他们无意间经过一扇门，里面噫噫啊啊的声响透墙而出。
殷岁顿时打起精神，放慢脚步。
然而还没听几句，身旁的孟听雪忽然发出鄙夷的低语：“白日宣淫，真是恬不知耻。”
随后掐诀引来阵阵狂风，吹开房门，亦掀起里面男男女女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殷岁：“……”
师尊，您这么做也无耻至极啊！
殷岁被孟听雪拉离风月场，路上她小心打量孟听雪，竟发觉一向清心寡欲的师尊耳尖冒红。
殷岁腹诽：孟听雪不曾有过道侣，恐怕方才的事委实令他方寸大乱。
如此她也似是能理解那鲁莽行径。
两人游于斯教于斯，也不算无聊，但时间一长，殷岁一双腿走得又酸又涨。但孟听雪不曾疲惫，呼吸平稳如常。
两人落座茶馆，殷岁又是灌茶又是捶腿，脸热得似熟熟的桃花，白里透红。
忽然，她意识到茶馆异常安静。
抬头，只见数十双眼皆目不转睛地盯着座中不知从何处现身，宛若谪仙的道人，便是台上的说书先生也发呆傻愣。
孟听雪视若无睹，品完香茗，似是不喜茶水般随手将其搁回案上。
杯底碰到桌面，“哒”的一声脆响，如同开戏前的第一声鼓，众人神色微变，又继续嗑瓜子、饮茶，嬉笑如常。
殷岁见状，知道师尊方才施了小小法术，此刻的他们与寻常茶客并无区别。
醒木开场。
“今日我不讲才子佳人，想与诸位分享神仙的故事，都是艳.史中记载的。如有说错，勿怪勿怪。”
说书人向四方拱手，方才坐下：“世间万物的命数皆由一人做主，便是那司命仙君徐柄。传闻徐柄之所以入司命殿，只因飞升时经过司命宫殿，无意间望见坐在殿内的司命大人，对其一见倾心。”
话一出，殷岁差点喷出茶水。
野史离谱至极，且不说飞升路上是否途经司命殿，单是追杀她半年之久的徐柄陷入情.爱这件事，也足以叫人难以信服。
殷岁浑身别扭，忙低声询问孟听雪：“师尊，我见咱们来时路旁有卖小食，我能否带些回去？”
孟听雪自开场后便一言不发，泛着冷光的眼睛始终盯着台上激动得面红耳赤的说书人。
也不知听见什么，他忽地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轻嗤：“呵。”
殷岁：“？”
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她正琢磨用词复问，便见孟听雪面色如常地抓起一把瓜子，看也不看她一眼：“去吧。”
“……谢谢师尊。”
殷岁临走前瞥了眼被孟听雪那白玉似的手抓着的瓜子，心想，师尊原来会磕瓜子。
临近午饭，殷岁才抱着胭脂水粉和皮影箱回茶馆找孟听雪。
恰逢散场，随人群出来的孟听雪见她怀里抱的、手里拎的，皱眉不语，随手收之于乾坤袋，带着殷岁在一家客栈落脚。
殷岁没等坐下便已选好几样，只是长辈为先，她得先问过孟听雪。
但孟听雪业已辟谷，于是殷岁将自己喜欢的菜一一报上。
待饭足酒饱，孟听雪回房休息，殷岁也拿着钥匙正欲睡一觉。
她一转身，便见屋内坐着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只鬼，已静候她多时。
殷岁转身欲走，门却自个儿关上了。
她尝试打开，门却被粘住般根本推不开。
老妇缓缓起身，在她身后笑道：“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来打扰大人。如今这间屋子被我施了法，出不去亦进不来。只要您答应唤我儿子的灵，我肯定放您出去。”
看来是被缠上了。
殷岁放弃，如今只能期盼孟听雪觉察到她房间的异常。
若他问起房中的鬼，她一口咬死看不见。
所幸她虽被困，却因对方有所求，暂时没有危险。
“我儿是神童，五岁吟诗，十岁作文。他还是我们县最年轻的秀才，而立之年中了举人，旁人都说他前途无量。老身也以为家里能出个状元。”
殷岁慢条斯理地倒水，偶尔瞥她一眼，神情冷漠。
老妇行到窗边，突然侧目狠声：“但谁能想到他遭人嫉妒，被剁去了右手！那只写字的手啊！我看着它握笔、作文，看着我儿的仕途一片光明……现在都没了……我和他爹变卖家产救他，但大夫却说无药可救了……后来，我唯一的儿子也没了……”
她的声音渐渐被楼下的锣鼓声淹没，鞭炮和恭贺声在二楼清晰可闻。
是县里的状元郎高中归乡了。
她老鼠般暗暗窥伺：“如果我儿没死，今年的状元哪能是他啊！”
执念入骨，药石无医。一旦有了割舍不掉的东西，再理智的人也会迷失自我。
老妇的声音幽幽响起：“殷大人当真不帮我？”
殷岁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眼里平寂无波：“因执念入魔的人比比皆是，与其痛苦不如放手，让令郎早入轮回。”
老妇的沉默不语令殷岁嗅到危险的气息。
状元郎的队伍经过、远去，絮絮人声分开又合起，无人知晓这间狭小屋舍的危险。
杯中漾起水波，殷岁一时不稳，跟着桌椅摔倒在地。
房屋突然摇晃震动，一墙之隔，楼下声声惊恐的尖叫传入她耳中。
“我求你，你不帮我，我自会让你屈服！”
犹如万鬼嚎哭，凄厉的啸声好似打开那扇地狱之门。
殷岁捂住耳朵，因毫无修为，被这声音震得喉间弥漫一股腥甜。
“咔”——承受不住重量的房梁彻底折断。
瓦片滑落，客栈轰然倒塌。
被埋在废墟之下的殷岁手指抽搐，一股热流从她的颈后流到下巴。
意识抽离的那一瞬间，殷岁想，闹出这么大动静，孟听雪应该赶过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