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刚刚亮。
周沛被疯婆子脚上拖着的铁链发出的声音吵醒。
周沛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疯婆子静静的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冰冷的气息充满了整个屋子,周沛双手抱着双腿冷得瑟瑟发抖。
疯婆子恢复了以往没有的平静问道:“冷吗?”
周沛这次可不敢再靠近这疯婆子了,她缓缓站起身试探性问道:“你……装疯?”
“我要是不装疯,他们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我。”疯婆子冷冷说道。
周沛看着周围肮脏的环境说道:“看你这样是被关了很久咯。”
疯婆子无奈的摇摇头。
的确关了很久了,在这个暗无天日与蟑螂老鼠为伴的小黑屋里面,整整十四年。
“你当真是风波楼的人?”疯婆子问道。
周沛点点头。
疯婆子语气有些偏激的说道:“‘暗夜神偷手’苟之阳活得可好啊。”
周沛愕然, 这疯婆子怎么会知道苟之阳。自打她记事起,苟之阳就没出过风波楼,难道是名声太大,传入这疯婆子耳朵里了?周沛又问道:“你关在这里这么多年,怎么会知道我六师叔的?”
疯婆子声音低沉,叫人辨不出喜怒:“这么多年,我是一刻也敢没有忘记他,若不是他,我怎会被囚禁在这里。”
周沛不知所以然,她跟六师叔什么关系,她走过去安慰着疯婆子,扬声道:“婆婆,你告诉我吧,我回去定收拾他。”
疯婆子没回答:“他是你六师叔,你爹是谁?”
周沛:“‘鬼斧’周慕清。”
疯婆子笑了下:“看来你也是个可怜人。”
周沛不解:“为什么?”
疯婆子又笑了:“你娘萧氏……”随后疯婆子叹了口气,没说了。
周沛双眼瞪大,起身拉住疯婆子的手,急忙问道:“婆婆认识我娘。”
“认识,算挚友。”疯婆子道。
周沛见疯婆子半天不吭一声,也没好再问。随后放开疯婆子的手,拍拍胸脯,胸有成竹的说:“婆婆认识我爹,待我回去定叫爹爹将你那些委屈全部给你讨回来。”
委屈?我这辈子最大的委屈就是没嫁给他。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与那人相遇在秋季,那时他是不可一世的大将军,她只是一个四品武将的女儿,怎能高攀大将军。
周沛见疯婆子半天不说,只好做罢:“婆婆,你叫什么名字啊?家住哪?”
疯婆子眼里无神:“贺季茴,家?”十四年,她也不知京城发生多大变化,贺家上下肯定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她已经没有家了。
而大将军呢?怕是与赵映柳早已儿女双全,忘了她吧。忘了,也好。
周沛想了会,姓贺,这京城姓贺的人家并不多,贺季茴被常年锁在这屋子里,双脚拖着比她还重的铁链,被折磨得不像一个人。关在花满涧的一间不起眼的杂院里,而不是牢里,可见背后之人并不想她被人所知,肯定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想折磨她致死。青楼女子爱干净漂亮,更不可能来这里。
眼前的女人瘦得可怕,怕也是常常饿着肚子。
周沛眼里充满泪水,但还是忍住没留下来:“婆婆,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贺季茴望着她,这句话要是在她被关的前几年说,她会很期待。但是年复一年,她等来的是无数个烈日严冬和掰着手指头都数得清馊菜馊饭。
饿得实在受不了就会吃老鼠,蟑螂……只要能进肚的东西,她闭上眼往嘴里塞。
“逃不出去的……”贺季茴转身看着窗户一遍一遍的重复念道。
汝沁王府。
赵映柳坐在铜镜前,慢慢描着眉,轻声问侍女:“如何?”
“王爷答应了,说明日便会带廷尉府是花满涧搜人。”
赵映柳停止手上的动作,语含怒气:“只要是关于贺季茴的,王爷比谁都着急。”说着,赵映柳一掌拍在桌子上,吓得侍从连忙下跪。
“那吴大人怎么办事的,竟然让贺子顷逃了出来。”赵映柳生气的骂道:“一群废物。”
“王妃息怒,碧儿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就算廷尉府去搜,奴婢保证他们只会搜出两具不会开口的死尸。”见赵映柳面带笑意,碧儿又继续说道:“吴大人那点也打理好了一切,请王妃放心。”
碧儿是赵映柳,碧儿是从临国带来的陪嫁侍女,对赵映柳忠心耿耿,她自然信碧儿。
赵映柳转念一想,问道:“那风波楼的人怎么也插入其中?”
碧儿:“那姑娘只身一人,和贺子顷是一伙的,王妃怕什么,风波楼早在五年前新帝登基后就没出过面了。死一个,说出误杀……”
赵映柳笑道:“碧儿,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贺府。
“子顷,你不要一直转来转去嘛,”贺朝佯手轻柔额头,缓缓说道:“你老子我头都要被你转晕了。”
“我是一刻也等不了了。”贺子顷停下脚步,焦急的说道。
贺子杌笑了:“你能说服王爷就已经将会周姑娘救出。不过,你又是怎么说服王爷的?”
“这不能细说。”贺子顷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许久,贺子顷:“大哥,你晚上与我去一趟花满涧。”
贺朝佯问道:“又去哪鬼地方做甚?王爷明日就派人去救那周姑娘了。”
贺子杌不明所以然,依着贺朝佯的话问道:“对啊,去哪里干嘛?”
贺子顷没回答,自顾自的走了。
亥时,贺子杌,贺子顷又次来到后院。
现在是晚上,老鸨忙着带着姑娘们揽客,后院极为安静。
贺子顷与贺子杌不费吹灰之力翻了进去。
“子顷,别轻举妄动。”子杌轻声说道:“有人来了。”
贺子杌自小在军营长大,对脚步声极为敏感。
不久,只见花姨带着两个壮汉点了根粗蜡来到院子里。
“哼,今日就是那贱人的死期。”花姨阴森笑道。
壮汉挠头问道:“花姨,都关这疯婆娘这么久了,为何上面那位要今晚动手啊?”
花姨狠狠瞪了那壮汉:“不想死就别问。”
贺子杌看了眼贺子顷,原来他早就料到这群人都在这时候动手,夜晚人声嘈杂,就算这院子动静再大,也没人听得到。这几个壮汉并未带任何兵器,最有可能的就是用毒,等到明日廷尉府来时,早已死无对证,这招真是毒辣。
花姨打开锁,一脚踹开门,走到贺季茴面前,死死掐住她的脸,假装怜惜说道:“贺季茴,我知道你活得很痛苦,来,喝了这碗药,马上就解脱了。”
周沛失声大喊道:“婆婆,别喝!别喝!”
贺季茴。贺子顷果然没有猜错,姑姑没死,贺子顷咬牙切齿死死盯着前面。
“是小姑姑,她没死。”贺子杌看着贺子顷,悄声问道。
周沛拼命挣开壮汉,护在贺季茴面前:“老鸨,你若敢动她,我一定扒了你的皮。”
花姨轻蔑地嘲笑她道:“哟哟哟,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想着扒我的皮呢!”她装作一副很怕的样子,对周围两个壮汉说道:“风波楼的人竟然要扒我的皮。”
两个壮汉哈哈大笑。
花姨漫不经心说道:“我也给你准备了一碗,你别急,等你两死后,我就放把火烧了这杂院,就当给你们火葬。”
说完,花姨抬头示意两个壮汉。突然,一个壮汉被人一脚踢倒在地上,吓得花姨急忙抱头躲到角落。
周沛用力按压贺季茴胃下部,企图能将她喝下去的药全部吐出来。她无助看着贺季茴,眼里的泪水再也包不住了:“快吐出来,吐出来……”
周沛见没效果,立刻爬起身狠狠掐住老鸨的脖子:“解药呢?”
花姨害怕得瑟瑟发抖,连声说道:“大人……没有给我……解药……”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吓晕了。
贺子顷呆呆看着地上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妇人,像被千万根针扎进了心里,疼得他无法呼吸。
贺子顷已经分辨不出这是曾经那个温柔美丽的姑姑,她简直没有一点点活着的气象……
贺子顷一下子跪在妇人面前,手颤颤巍巍的拨开遮挡在她面前的头发。
“小姑姑!”
周沛这才知道,她是贺子顷的小姑姑。
妇人含泪看着他,试探性问道:“子顷?”
贺子顷爬过去紧紧将贺季茴抱进怀,像个孩子般的哭着:“小姑姑,是子顷,是你一手带大的子顷。”
贺季茴摸着他哭花的脸:“子顷,你都长这么大了……”
“发生了什么,小姑姑。”贺子顷轻声问道。
“十五年前,绍临两国战争爆发,民不聊生,大将军带军出征,打了三个月双方损失惨重。两国谈判,送公主和亲,圣下将临国公主赐给大将军。将军抗旨,圣下怕两国又挑起战争,绍国已无力再战。”
贺子顷:“姜夔最后为什么又娶了那和亲公主。”
贺季茴缓缓说道:“我劝的。若不和亲,王朝只能分崩离析,绍国所有战士百姓更是将身家性命系在大将军身上,我们这点小情小爱在家国大义面前算得了什么。”
能劝动姜夔这倔脾气的人只有贺季茴。姜夔爱她,敬她,似她如命。贺季茴的假尸找到时,姜夔抱头痛哭,在她坟前站了三天三夜。
“子顷,现在几时?”贺季茴看着门外问道。
贺子顷:“亥时。”
贺季茴看着那亮着的粗腊,抿了一丝微笑:“我撑不过今晚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根细红绳:“若你能见上大将军,将这红绳还给他,告诉他,我断不思量,君莫思量我。”
春,含苞欲放。我坐在桃花树下打开姜夔刚刚面带羞涩递给我的第一封情书: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又暖春。
“小姑姑!”
贺子顷放声号哭。贺子杌瘫跪在地上,紧紧捂住贺季茴的手。
直至天大亮,贺子顷怀里的尸体不知何时僵硬冰冷。他心如死灰地抱起贺季茴的尸体往外走,嘴里喃喃道:“小姑姑,我带你回家……回家……”
姜夔带着廷尉府将花满涧暂时封了,他来到后院,看着贺子顷怀里的冰冷的尸体,不可置信问道:“骠骑将军,大都督怀里的人是谁?”
贺子杌摇头叹息地将红绳还给姜夔:“小姑姑生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给王爷的,我断不思量,君莫思量我。”
姜夔捏紧红绳,浑身颤抖,连呼吸都在打颤,发了疯的冲上去从贺子顷手里抢过尸体。
他面部抽猝,泪水大颗大颗掉落在她的发间,抚摸着贺季茴的脸,声音沙哑模糊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随后抱着贺季茴走出院子来到前院。姜夔摸出令牌,眼神犀利,好似能将人杀死:“廷尉府听命。”
廷尉府应声跪下。
“将这青楼一把火给我烧了,限尔等十日之内找出幕后之人。”姜夔语气犀利。
“下官遵旨。”
只见姜夔抱着一具尸体,自己也如同一具尸体的向前走。
雪很大,他抱着贺季茴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大雪里。
“不好了,王妃。”碧儿急急匆匆跑来:“王爷……”
赵映柳不急不忙问道:“失误了?”
碧儿支支吾吾:“王爷不顾众人反对将贺季茴的尸体带回来了。”
赵映柳心怔了一下,手心捏出一把汗,咬牙切齿道:“他是真当我不存在吗?”说罢,赵映柳拿着长剑直冲姜夔房间,下人见而远之,没有敢阻拦。
姜夔面无表情的拿着帕子轻擦贺季茴的身体,他不能想象她的十四年是怎么过的。
“王妃,你不能进去。”门口的侍卫极力相劝。
“娘,爹爹已经够伤心了,你就别进去添乱了。”容予哭着求赵映柳。
赵映柳反手给了容予一巴掌,贺子杌急忙上去扶着容予。
赵映柳拿着剑,愤怒看了眼贺子杌,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小贱人。”
“滚开。”赵映柳推开门。
众人看见曾经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竟然会跪在一具尸体前面。
姜夔从怀里摸出另一条青丝红绳,手忙脚乱的戴在她僵硬的右手腕上,自己又把刚刚贺子杌给的青丝红绳戴在手上。
门外的冷风呼呼的吹进来。姜夔像是神志不清:“外面风大,我去关门。”
姜夔踉踉跄跄地走过去,赵映柳一巴掌扇在姜夔脸上:“王爷,你清醒一点,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吗?”
“赵映柳,你看她好冷,我也好冷……”姜夔将赵映柳轰了出去。
贺子顷上前行礼:“王妃,我看王爷已神志不清,如今只能请圣上出面,贺季茴乃是我贺家人,我们是一定要带回家的。”
赵映柳恨道:“王爷变成如今这样,还不是拜你们贺家人所赐。我马上会去请圣上出面,我也希望你贺家人永生永世不要出现我汝沁王府。”
二、圣旨
“这姜夔怎么什么事都敢做。”圣上龙颜大怒骂道:“他一把年纪不懂事,你们廷尉府也跟着不懂事啊?”
廷尉卿连忙磕头,吓得汗流浃背:“皇上恕罪!王爷也只是救人心切……”
“救人心切?”皇帝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也不看看他救的是谁。这贺季茴不是死了吗?难不成诈尸了?这姜夔十四年前就疯了一回,如今又疯了。”
李公公:“皇上,汝沁王妃求见。”
皇帝正烦着:“让她进来。”
“妾身参见皇上。”赵映柳哭哭啼啼的说道:“想必圣上也知道此事了吧。”
皇帝拿着笔正在写着什么东西,“嗯”了声。
赵映柳:“妾只是一个和亲公主,能嫁给王爷已是三生有幸,妾……”
皇帝听得耳都麻了,打断说:“李公公,你拿着圣旨和汝沁王妃回去吧!”
李公公:“奴才遵旨。”随后又向赵映柳道:“走吧,汝沁王妃。”
王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汝沁王姜夔,疏悉礼仪,不思敬仪,纵火烧青楼,抢贺女尸身,惩一百军棍,归还贺女尸身,让其入土为安,望尔今后诚心悔过,钦此!”李公公念完后看着姜夔:“王爷,请接旨。”
姜夔接过圣旨,久久不能起身。
是啊!他与贺季茴这辈子注定不能在一起,他深知她从不属于他,但每每想到她等了他这冗长的一生,放不下的只是心中的痴念。
贺子顷带着贺季茴的尸体回到贺家安葬。贺朝佯觉得这尸体是从青楼带回来的,难免不光彩,马上又逢宫中的庆功宴,又逢过年,安排几个下人选个黄道吉日将贺季茴埋了。
又过两日。
“周姑娘,谢谢你这久的帮助,”贺子顷拿出一套红裙和红色长袍:“外面天冷,带着吧。”
周沛收拾好东西,看着贺子顷憔悴的脸,轻声安慰道:“你也别太伤心了,你小姑姑也不忍心看见你这样……”
贺子顷强挤出一个微笑,点点头:“嗯,我知道。”
“贺公子可知道萧家?”周沛想起贺季茴死前说的那句话,和我娘是挚友,又补充道:“贺姑姑的挚友!”
贺子顷想了想:“绍东萧家的萧大小姐萧玲珑。”
周沛:“她怎么死的?”
贺子顷有些诧异说道:“她没死啊,昨日戴着斗笠身穿白衣那位就是萧玲珑。”
周沛如受电击,心跳也慢了一拍:“你可带我去一趟萧家?”
贺子顷有些难为道:“这萧家是前朝重臣,后来辞官回乡,最近几年又重返京城,萧家只剩下萧玲珑一人,行踪不明,你现在去找她,定是找不到的。”
“那要如何才能找到?”周沛有些着急的逼问道。
贺子顷目光深处滑过一丝讶色,这些日子他大概知道周沛是一个急性子的人,但急得有头有理,少见她这般急得不顾一切的样子。
“过几日太后的筵席,萧玲珑可能会来。”贺子顷说道。
“带我去。”周沛目光坚定。
周沛被疯婆子脚上拖着的铁链发出的声音吵醒。
周沛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疯婆子静静的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冰冷的气息充满了整个屋子,周沛双手抱着双腿冷得瑟瑟发抖。
疯婆子恢复了以往没有的平静问道:“冷吗?”
周沛这次可不敢再靠近这疯婆子了,她缓缓站起身试探性问道:“你……装疯?”
“我要是不装疯,他们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我。”疯婆子冷冷说道。
周沛看着周围肮脏的环境说道:“看你这样是被关了很久咯。”
疯婆子无奈的摇摇头。
的确关了很久了,在这个暗无天日与蟑螂老鼠为伴的小黑屋里面,整整十四年。
“你当真是风波楼的人?”疯婆子问道。
周沛点点头。
疯婆子语气有些偏激的说道:“‘暗夜神偷手’苟之阳活得可好啊。”
周沛愕然, 这疯婆子怎么会知道苟之阳。自打她记事起,苟之阳就没出过风波楼,难道是名声太大,传入这疯婆子耳朵里了?周沛又问道:“你关在这里这么多年,怎么会知道我六师叔的?”
疯婆子声音低沉,叫人辨不出喜怒:“这么多年,我是一刻也敢没有忘记他,若不是他,我怎会被囚禁在这里。”
周沛不知所以然,她跟六师叔什么关系,她走过去安慰着疯婆子,扬声道:“婆婆,你告诉我吧,我回去定收拾他。”
疯婆子没回答:“他是你六师叔,你爹是谁?”
周沛:“‘鬼斧’周慕清。”
疯婆子笑了下:“看来你也是个可怜人。”
周沛不解:“为什么?”
疯婆子又笑了:“你娘萧氏……”随后疯婆子叹了口气,没说了。
周沛双眼瞪大,起身拉住疯婆子的手,急忙问道:“婆婆认识我娘。”
“认识,算挚友。”疯婆子道。
周沛见疯婆子半天不吭一声,也没好再问。随后放开疯婆子的手,拍拍胸脯,胸有成竹的说:“婆婆认识我爹,待我回去定叫爹爹将你那些委屈全部给你讨回来。”
委屈?我这辈子最大的委屈就是没嫁给他。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与那人相遇在秋季,那时他是不可一世的大将军,她只是一个四品武将的女儿,怎能高攀大将军。
周沛见疯婆子半天不说,只好做罢:“婆婆,你叫什么名字啊?家住哪?”
疯婆子眼里无神:“贺季茴,家?”十四年,她也不知京城发生多大变化,贺家上下肯定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她已经没有家了。
而大将军呢?怕是与赵映柳早已儿女双全,忘了她吧。忘了,也好。
周沛想了会,姓贺,这京城姓贺的人家并不多,贺季茴被常年锁在这屋子里,双脚拖着比她还重的铁链,被折磨得不像一个人。关在花满涧的一间不起眼的杂院里,而不是牢里,可见背后之人并不想她被人所知,肯定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想折磨她致死。青楼女子爱干净漂亮,更不可能来这里。
眼前的女人瘦得可怕,怕也是常常饿着肚子。
周沛眼里充满泪水,但还是忍住没留下来:“婆婆,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贺季茴望着她,这句话要是在她被关的前几年说,她会很期待。但是年复一年,她等来的是无数个烈日严冬和掰着手指头都数得清馊菜馊饭。
饿得实在受不了就会吃老鼠,蟑螂……只要能进肚的东西,她闭上眼往嘴里塞。
“逃不出去的……”贺季茴转身看着窗户一遍一遍的重复念道。
汝沁王府。
赵映柳坐在铜镜前,慢慢描着眉,轻声问侍女:“如何?”
“王爷答应了,说明日便会带廷尉府是花满涧搜人。”
赵映柳停止手上的动作,语含怒气:“只要是关于贺季茴的,王爷比谁都着急。”说着,赵映柳一掌拍在桌子上,吓得侍从连忙下跪。
“那吴大人怎么办事的,竟然让贺子顷逃了出来。”赵映柳生气的骂道:“一群废物。”
“王妃息怒,碧儿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就算廷尉府去搜,奴婢保证他们只会搜出两具不会开口的死尸。”见赵映柳面带笑意,碧儿又继续说道:“吴大人那点也打理好了一切,请王妃放心。”
碧儿是赵映柳,碧儿是从临国带来的陪嫁侍女,对赵映柳忠心耿耿,她自然信碧儿。
赵映柳转念一想,问道:“那风波楼的人怎么也插入其中?”
碧儿:“那姑娘只身一人,和贺子顷是一伙的,王妃怕什么,风波楼早在五年前新帝登基后就没出过面了。死一个,说出误杀……”
赵映柳笑道:“碧儿,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贺府。
“子顷,你不要一直转来转去嘛,”贺朝佯手轻柔额头,缓缓说道:“你老子我头都要被你转晕了。”
“我是一刻也等不了了。”贺子顷停下脚步,焦急的说道。
贺子杌笑了:“你能说服王爷就已经将会周姑娘救出。不过,你又是怎么说服王爷的?”
“这不能细说。”贺子顷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许久,贺子顷:“大哥,你晚上与我去一趟花满涧。”
贺朝佯问道:“又去哪鬼地方做甚?王爷明日就派人去救那周姑娘了。”
贺子杌不明所以然,依着贺朝佯的话问道:“对啊,去哪里干嘛?”
贺子顷没回答,自顾自的走了。
亥时,贺子杌,贺子顷又次来到后院。
现在是晚上,老鸨忙着带着姑娘们揽客,后院极为安静。
贺子顷与贺子杌不费吹灰之力翻了进去。
“子顷,别轻举妄动。”子杌轻声说道:“有人来了。”
贺子杌自小在军营长大,对脚步声极为敏感。
不久,只见花姨带着两个壮汉点了根粗蜡来到院子里。
“哼,今日就是那贱人的死期。”花姨阴森笑道。
壮汉挠头问道:“花姨,都关这疯婆娘这么久了,为何上面那位要今晚动手啊?”
花姨狠狠瞪了那壮汉:“不想死就别问。”
贺子杌看了眼贺子顷,原来他早就料到这群人都在这时候动手,夜晚人声嘈杂,就算这院子动静再大,也没人听得到。这几个壮汉并未带任何兵器,最有可能的就是用毒,等到明日廷尉府来时,早已死无对证,这招真是毒辣。
花姨打开锁,一脚踹开门,走到贺季茴面前,死死掐住她的脸,假装怜惜说道:“贺季茴,我知道你活得很痛苦,来,喝了这碗药,马上就解脱了。”
周沛失声大喊道:“婆婆,别喝!别喝!”
贺季茴。贺子顷果然没有猜错,姑姑没死,贺子顷咬牙切齿死死盯着前面。
“是小姑姑,她没死。”贺子杌看着贺子顷,悄声问道。
周沛拼命挣开壮汉,护在贺季茴面前:“老鸨,你若敢动她,我一定扒了你的皮。”
花姨轻蔑地嘲笑她道:“哟哟哟,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想着扒我的皮呢!”她装作一副很怕的样子,对周围两个壮汉说道:“风波楼的人竟然要扒我的皮。”
两个壮汉哈哈大笑。
花姨漫不经心说道:“我也给你准备了一碗,你别急,等你两死后,我就放把火烧了这杂院,就当给你们火葬。”
说完,花姨抬头示意两个壮汉。突然,一个壮汉被人一脚踢倒在地上,吓得花姨急忙抱头躲到角落。
周沛用力按压贺季茴胃下部,企图能将她喝下去的药全部吐出来。她无助看着贺季茴,眼里的泪水再也包不住了:“快吐出来,吐出来……”
周沛见没效果,立刻爬起身狠狠掐住老鸨的脖子:“解药呢?”
花姨害怕得瑟瑟发抖,连声说道:“大人……没有给我……解药……”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吓晕了。
贺子顷呆呆看着地上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妇人,像被千万根针扎进了心里,疼得他无法呼吸。
贺子顷已经分辨不出这是曾经那个温柔美丽的姑姑,她简直没有一点点活着的气象……
贺子顷一下子跪在妇人面前,手颤颤巍巍的拨开遮挡在她面前的头发。
“小姑姑!”
周沛这才知道,她是贺子顷的小姑姑。
妇人含泪看着他,试探性问道:“子顷?”
贺子顷爬过去紧紧将贺季茴抱进怀,像个孩子般的哭着:“小姑姑,是子顷,是你一手带大的子顷。”
贺季茴摸着他哭花的脸:“子顷,你都长这么大了……”
“发生了什么,小姑姑。”贺子顷轻声问道。
“十五年前,绍临两国战争爆发,民不聊生,大将军带军出征,打了三个月双方损失惨重。两国谈判,送公主和亲,圣下将临国公主赐给大将军。将军抗旨,圣下怕两国又挑起战争,绍国已无力再战。”
贺子顷:“姜夔最后为什么又娶了那和亲公主。”
贺季茴缓缓说道:“我劝的。若不和亲,王朝只能分崩离析,绍国所有战士百姓更是将身家性命系在大将军身上,我们这点小情小爱在家国大义面前算得了什么。”
能劝动姜夔这倔脾气的人只有贺季茴。姜夔爱她,敬她,似她如命。贺季茴的假尸找到时,姜夔抱头痛哭,在她坟前站了三天三夜。
“子顷,现在几时?”贺季茴看着门外问道。
贺子顷:“亥时。”
贺季茴看着那亮着的粗腊,抿了一丝微笑:“我撑不过今晚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根细红绳:“若你能见上大将军,将这红绳还给他,告诉他,我断不思量,君莫思量我。”
春,含苞欲放。我坐在桃花树下打开姜夔刚刚面带羞涩递给我的第一封情书: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又暖春。
“小姑姑!”
贺子顷放声号哭。贺子杌瘫跪在地上,紧紧捂住贺季茴的手。
直至天大亮,贺子顷怀里的尸体不知何时僵硬冰冷。他心如死灰地抱起贺季茴的尸体往外走,嘴里喃喃道:“小姑姑,我带你回家……回家……”
姜夔带着廷尉府将花满涧暂时封了,他来到后院,看着贺子顷怀里的冰冷的尸体,不可置信问道:“骠骑将军,大都督怀里的人是谁?”
贺子杌摇头叹息地将红绳还给姜夔:“小姑姑生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给王爷的,我断不思量,君莫思量我。”
姜夔捏紧红绳,浑身颤抖,连呼吸都在打颤,发了疯的冲上去从贺子顷手里抢过尸体。
他面部抽猝,泪水大颗大颗掉落在她的发间,抚摸着贺季茴的脸,声音沙哑模糊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随后抱着贺季茴走出院子来到前院。姜夔摸出令牌,眼神犀利,好似能将人杀死:“廷尉府听命。”
廷尉府应声跪下。
“将这青楼一把火给我烧了,限尔等十日之内找出幕后之人。”姜夔语气犀利。
“下官遵旨。”
只见姜夔抱着一具尸体,自己也如同一具尸体的向前走。
雪很大,他抱着贺季茴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大雪里。
“不好了,王妃。”碧儿急急匆匆跑来:“王爷……”
赵映柳不急不忙问道:“失误了?”
碧儿支支吾吾:“王爷不顾众人反对将贺季茴的尸体带回来了。”
赵映柳心怔了一下,手心捏出一把汗,咬牙切齿道:“他是真当我不存在吗?”说罢,赵映柳拿着长剑直冲姜夔房间,下人见而远之,没有敢阻拦。
姜夔面无表情的拿着帕子轻擦贺季茴的身体,他不能想象她的十四年是怎么过的。
“王妃,你不能进去。”门口的侍卫极力相劝。
“娘,爹爹已经够伤心了,你就别进去添乱了。”容予哭着求赵映柳。
赵映柳反手给了容予一巴掌,贺子杌急忙上去扶着容予。
赵映柳拿着剑,愤怒看了眼贺子杌,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小贱人。”
“滚开。”赵映柳推开门。
众人看见曾经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竟然会跪在一具尸体前面。
姜夔从怀里摸出另一条青丝红绳,手忙脚乱的戴在她僵硬的右手腕上,自己又把刚刚贺子杌给的青丝红绳戴在手上。
门外的冷风呼呼的吹进来。姜夔像是神志不清:“外面风大,我去关门。”
姜夔踉踉跄跄地走过去,赵映柳一巴掌扇在姜夔脸上:“王爷,你清醒一点,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吗?”
“赵映柳,你看她好冷,我也好冷……”姜夔将赵映柳轰了出去。
贺子顷上前行礼:“王妃,我看王爷已神志不清,如今只能请圣上出面,贺季茴乃是我贺家人,我们是一定要带回家的。”
赵映柳恨道:“王爷变成如今这样,还不是拜你们贺家人所赐。我马上会去请圣上出面,我也希望你贺家人永生永世不要出现我汝沁王府。”
二、圣旨
“这姜夔怎么什么事都敢做。”圣上龙颜大怒骂道:“他一把年纪不懂事,你们廷尉府也跟着不懂事啊?”
廷尉卿连忙磕头,吓得汗流浃背:“皇上恕罪!王爷也只是救人心切……”
“救人心切?”皇帝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也不看看他救的是谁。这贺季茴不是死了吗?难不成诈尸了?这姜夔十四年前就疯了一回,如今又疯了。”
李公公:“皇上,汝沁王妃求见。”
皇帝正烦着:“让她进来。”
“妾身参见皇上。”赵映柳哭哭啼啼的说道:“想必圣上也知道此事了吧。”
皇帝拿着笔正在写着什么东西,“嗯”了声。
赵映柳:“妾只是一个和亲公主,能嫁给王爷已是三生有幸,妾……”
皇帝听得耳都麻了,打断说:“李公公,你拿着圣旨和汝沁王妃回去吧!”
李公公:“奴才遵旨。”随后又向赵映柳道:“走吧,汝沁王妃。”
王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汝沁王姜夔,疏悉礼仪,不思敬仪,纵火烧青楼,抢贺女尸身,惩一百军棍,归还贺女尸身,让其入土为安,望尔今后诚心悔过,钦此!”李公公念完后看着姜夔:“王爷,请接旨。”
姜夔接过圣旨,久久不能起身。
是啊!他与贺季茴这辈子注定不能在一起,他深知她从不属于他,但每每想到她等了他这冗长的一生,放不下的只是心中的痴念。
贺子顷带着贺季茴的尸体回到贺家安葬。贺朝佯觉得这尸体是从青楼带回来的,难免不光彩,马上又逢宫中的庆功宴,又逢过年,安排几个下人选个黄道吉日将贺季茴埋了。
又过两日。
“周姑娘,谢谢你这久的帮助,”贺子顷拿出一套红裙和红色长袍:“外面天冷,带着吧。”
周沛收拾好东西,看着贺子顷憔悴的脸,轻声安慰道:“你也别太伤心了,你小姑姑也不忍心看见你这样……”
贺子顷强挤出一个微笑,点点头:“嗯,我知道。”
“贺公子可知道萧家?”周沛想起贺季茴死前说的那句话,和我娘是挚友,又补充道:“贺姑姑的挚友!”
贺子顷想了想:“绍东萧家的萧大小姐萧玲珑。”
周沛:“她怎么死的?”
贺子顷有些诧异说道:“她没死啊,昨日戴着斗笠身穿白衣那位就是萧玲珑。”
周沛如受电击,心跳也慢了一拍:“你可带我去一趟萧家?”
贺子顷有些难为道:“这萧家是前朝重臣,后来辞官回乡,最近几年又重返京城,萧家只剩下萧玲珑一人,行踪不明,你现在去找她,定是找不到的。”
“那要如何才能找到?”周沛有些着急的逼问道。
贺子顷目光深处滑过一丝讶色,这些日子他大概知道周沛是一个急性子的人,但急得有头有理,少见她这般急得不顾一切的样子。
“过几日太后的筵席,萧玲珑可能会来。”贺子顷说道。
“带我去。”周沛目光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