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fore the Rain 2
入夜后，就连向来热闹的十一番队都逐渐安静了下来，十一番队的副队长草鹿八千流独自走在队舍的小路上，正皱着眉头努力琢磨着之后要光临的地方。
今天去哪里玩好呢？
思考着这一问题的她突然瞥见了，前方静静亮着灯光的某个熟悉的房间，那是——
“祈祈！你回来啦！”
连一秒都不曾犹豫，八千流熟练且灵巧地从窗户跃入了歌代的房间，恰好和循声望来的歌代对上了目光。本在灯光下独自翻阅着书籍的女性轻轻合上了手中的书本，朝她扬起了一如往常的微笑。
“晚上好，副队长~要来点夜宵吗？”
“嗯嗯，我们一起来吃点心吧！”熟稔地在桌旁坐下，八千流睁着圆圆的眼睛，期待地看着歌代。
“稍等一下哦。”
歌代拿走了放在桌上的小说，视线只在封面的书名上停留了一瞬——《双鱼的拒绝！》——随后便不发一言地把它收到了书柜之中。
《双鱼的拒绝！》其实是十三番队队长浮竹十四郎所著的动作冒险小说哦！它讲述了主角双鱼守护村民，惩罚敌人，劝人向善的一个个故事，字里行间妙趣横生，从连载开始就一直深受读者们的喜爱。
我在真央灵术院读书的时候，也一直有追它的连载呢！虽然后来因为太忙了没有再追……
时隔多年再次阅读这本小说，倒是看出了一些从前没能看出的东西……唔，感觉好像比以前稍微更了解浮竹队长了。
——以上种种感想，全都默默消散于喉间，即使再怎么想向他人倾诉，结果是连一个字都没有向他人泄露。
“请用。”每次从流魂街回到瀞灵廷时，歌代都会带上一些点心，而这些点心最后多半都会被上门拜访的八千流快乐地一扫而光。
“还有水。”歌代托腮凝望脸颊鼓鼓、嘴边还沾满了糕点碎屑的八千流，适时递上了茶杯。
八千流含糊不清地道了谢，在消灭点心糖果的间隙中努力和歌代聊起了天，“祈祈是今天回来的吗？这次休假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嗯，今天下午回来的，明天开始就会正常出勤啦。至于好玩的事情……”歌代沉吟了片刻，“我和朋友一起散心了，看到了和瀞灵廷不一样的景色，我觉得还挺有趣的。”
干巴巴的陈述，其实并不期待会被认同，然而——
“这样啊，”八千流看着歌代的表情，满足地笑了，“看来的确是很有趣呢！”
“……副队长也喜欢散心吗？”
“散心？一般般啦。不过如果是和小剑一起的话，我喜欢哦！无论是在瀞灵廷，还是去流魂街都可以~”
无论是哪里，都可以。
理解了八千流话语的份量，歌代低声感慨，“难怪当初你们能携手跨越八十个区，杀入瀞灵廷……”并且迄今为止，都不曾产生过任何隔阂。
“你一定非常、非常相信队长吧。”
“当然啦！”八千流笑得更开心了，“我永远都会相信小剑！”
“哇，真令人羡慕啊。”
能被人毫无保留地深信着，那个人真令人羡慕；彼此之间竟能建立起并维持着这般深刻又密切的关系，真令人羡慕；更木剑八如此强大可靠，真令人羡慕；以及，被如此强大可靠的更木剑八庇佑着，她真令人羡慕。
——各色各样的说辞皆已听过很多遍，不再新鲜了，所以，再一次听到类似的话时八千流只是点点头，并不十分在意。
认为这一话题可以结束的她剥开糖纸，满足地嚼起了金平糖。然而，接下来传入她耳中的，却是她未曾听闻的、令她有些难以理解的话语。
“我觉得，能够相信他人是一种很了不起的能力……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觉得它甚至比被他人相信更难。”
“副队长，我真羡慕你。”
“？？？”八千流的疑惑快要溢出来了，对她而言，信任剑八是不需要任何刻意的努力，自然而然就已做到的事，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以这个理由被羡慕。
而导致她满怀疑问的对象却不打算多做解释，只是移开了视线，用一种复杂的语气说道，“队长必定会有，被你的信任所拯救的时刻吧。”
八千流怔住了。
不再在这个话题上流连，歌代起身走到了窗边，倚靠在窗旁的她注视着不见星月的夜空，轻声说，“要下雨了。”
她向窗外伸出了手。
像在追随着她的话语似的，下一刻，瓢泼大雨如期而至。
雨水自天际不断坠落，歌代却不躲不避，任由冰凉的雨水淋湿了她的手，她的衣袖。
“雨下得这么大，现在还在室外的人，一定会被淋湿吧。”
无法逃离的大雨织起了连绵的雨幕，她的脸上哀愁一闪而逝、恍若错觉。
*
「成为死神的话，打算加入哪个番队？」
很久以前，在歌代祈还是灵术院一年生的时候，友人曾问过她这个问题。那时候的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太遥远了，其实还没有认真地考虑过。成为死神不过是她获得力量的手段而已，去哪个番队都无所谓吧。
另一位友人却怀抱着能够暂时离开尸魂界的愿望，斩钉截铁地说要加入十三番队。
离开尸魂界，去现世看看……被她描绘的前景所吸引，歌代于是也开口说想加入十三番队。
那时明明已经定好了目的地，但结果，谁也没有抵达。
如果那时候我能更强的话，那么……
从那天起这样的假设就萦绕于心间，怎样都无法消除。而此后遭遇的种种，正翻来覆去地印证着这执念。
所以才决定向最强的十一番队递交入队申请。在那里，只需要不断战斗，只需要不断变强，纯粹得令人安心。
但是，迟早也会分道扬镳。
这是早已说好了的，和他，说好了的——
“祈，是时候说再见了。”
所以，当真的听到这句话时，她不应该惊讶。
——她抑制住了自己的惊讶。
也不应该不情愿。
——她忽略了那若有若无的不情愿。
需要的只是接受……吗？
没有肯定，也没有予以否定，歌代只是注视着蓝染，询问着，“蓝染队长，需要我做什么？”是要离开十一番队，还是干脆离开尸魂界？之后，又要去哪里，又要做什么？
歌代一边预想着可能的答案，一边凝神静待着对方的回复。
被询问的对象回望着她，勾起一抹兴味的微笑，随后，他道出了大幅偏离歌代预想、令她不由讶然的话语——
他说，“你提过的朽木露琪亚，我已经见过了。”
他说，“感谢你，我终于找到她了，我终于找到了——”
*
晨光与昨日无异地洒入瀞灵廷，无数的人一如既往地沿着自己熟悉的路线，向着一成不变的目的地前进。
但也有人在今天踏上了全新的道路，期待着能够开辟崭新的命运。
期待着她将要前往的十三番队里，有能真正看到她的同僚；期待他们不会因她是“朽木家的养子”而对她心存芥蒂；期待他们不会因她与绯真小姐神似的面容而投来微妙的目光。
期待着他们能够像歌代小姐一样，像眼前的死神一样，平常地对待她。
“早上好，朽木队长……啊，还有，你好！”
平常地与朽木白哉、朽木露琪亚打招呼的死神走远了，平常的偶遇完成了，平常的日子尚未迎来就已看到终结了。
由他终结。
屋檐投下的阴影中，棕发棕眸的死神独自伫立着，温和亲切的伪装早已撤去，取而代之的是全身性的战栗。而被他的右手紧紧攥住的衣襟之下，是比那战栗更为激烈的、更为亢奋的，共鸣。
来自崩玉的，共鸣。
他唇边微动，无声地笑了。
找到了！
浦原喜助创造的崩玉找到了！
把崩玉藏匿于居住在距离瀞灵廷非常遥远的南七十八区的一个平民身上，在浦原喜助看来，是一个聪明的做法吗？
的确，有可取之处呢——在他们逃离尸魂界后的数十年间，崩玉的隐藏之处都从未暴露。甚至有朝一日，当露琪亚这一容器死去时崩玉也随之消散亦并非不可能，而这，或许正是浦原喜助的初衷。
把崩玉藏在七十八区，不仅仅是因为那里足够遥远，遥远到四十六室派出的搜索队也好、蓝染也好，一时之间都难以企及；还因为那里足够危险，危险到随时随地都有人死去，危险到露琪亚本不该活下来。然而——
她活下来了。
不仅活了下来，还拥有灵力，进入了瀞灵廷，成为了死神。
然后，把崩玉带到了他的面前。
这样的结局，理所当然。因为特殊总是难以掩盖的。
想要将崩玉摧毁，或是束之高阁，祈祷它终有一日会消失，这样愚蠢至极的做法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绝对不会奏效！
害怕改变，抗拒变革，这不是强者应有的姿态。
强者应该是，不会被恐惧所束缚，不会因未知而止步，这样的人才对。
*
隐秘而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屏幕散发着幽幽冷光，注视着这微弱的光线的时候，歌代忽然觉得它今夜反常地刺目，让她尤其难受。
这是……工伤！！！
呜呜呜，谁家好人会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这个阴暗的角落继续工作？这不，一下子就受伤了！
她抬手捂住了眼睛。
“蓝染队长，”她的声音流露出刻意的虚弱感，“我的眼睛好痛啊，可以先回去休息吗？”
“是吗？我先帮你看看，可以吗？”
黑暗中，他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不用了，谢谢！”歌代迅速放下了手，手指拂过眼角时，无声地拭去了残存的热意。
意识到对方无论如何都不打算让她逃避这个话题，歌代轻叹了一口气。
“当初偶然救下露琪亚的时候，我没有想过后续竟然会变成这样……”
没有想过竟然还会再见，没有想过曾有一面之缘的露琪亚竟然会与蓝染一直寻觅的崩玉有关联。她明明只是流魂街中随处可见的、努力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普通人，本不该被卷入漩涡——
事到如今，这样的思考是不是已经变得过于可笑了？
因为，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就有很多很多的人——和露琪亚一样的，普通的人，无辜的人——被卷入漩涡了。
因为蓝染持续研究着的崩玉，本就是用无数魂魄浇灌而成的。
这是自己早已知晓的事实，不是吗？
认真倾听了那蕴含着复杂心绪的慨叹，蓝染以平静的态度询问了歌代。
“你认为，那是偶然吗？”
在他询问之前，歌代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那不是偶然……”她琢磨着这一假设，“那么，难道你在暗示背后有人操纵着这一切？”
“还是说，要将之归结为‘命运’？”
“哦，你相信命运？”
“不。”
蓝染为这回答中显露的坚决而微笑，“当你足够了解自己的时候，就不会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受到命运的驱使；当你足够了解其他人和事的时候，就绝不会认为这个世上存在偶然。”
“你偶然救下了露琪亚？不——”
他的话语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虚想要吞噬魂魄，露琪亚想活下去，崩玉不想消失，而你，也有你的意志……”不想再看到有人在你的面前死去，而你却什么都做不到，“是你们的意志共同推动了事情的发展。”
“而你，却要将之称作偶然吗？”
歌代沉默了。室内又陷入了寂静，只有屏幕仍旧亮着光，忠实地显示着工作所需的各式资料。
“并非偶然吗，说的也是呢，是我失言了。”
没有可以反驳的理由，事实正是如此。但是——
视线自屏幕处移开，歌代凝视着房间内未被照亮的昏暗之处，又似乎凝视着某个不在此处的、更为隐晦的地方，“但是，‘命运’、‘偶然’，这样的字眼之所以会存在，或许正是因为，人其实并不想了解自己 ，也不想了解其他人。因为了解了之后，往往就要去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人并不想承担责任，所以才会不断地发明诸如‘命运’和‘偶然’这样的借口来安慰自己，试图撇清一切。”
“我……也是一样的。”歌代顿了顿，“说出了‘偶然’两个字的时候，虽然我没有意识到，但我已在下意识地为‘将来要在她身上施加可预见的苦痛’这一事撇清自己的责任。”
不知道从何时起，蓝染的微笑中已流露出了少有的，或许还是真正的，愉快。
“终点还很遥远。”他说，“牺牲还不会停止，还不能停止。”
牺牲。
自第一次目睹蓝染亲手造就的牺牲的那天起，直到如今，可算得上是一段很长的岁月了。在这段长长的岁月里，牺牲从未淡出她的视野，她见证了很多，耳闻了很多，也实施了很多。
但，没有习惯。不想习惯。
仿佛洞悉了歌代的想法，蓝染特意给予了她道出心声的机会，“事到如今，你的心意改变了吗？”
“那你希望听到的，又是哪一个答案呢？”
“是改变了，还是没有改变？”
哪一个答案是你更想要的？还是说，其实选哪一个，都无所谓？
“哪一个都可以哦，祈。”没有任何的迟疑，他向她诉说，“因为我期待着的，从来都只是你发自内心的话语啊。”
忽然闪动了一下的，好像是屏幕。
被微光照亮的脸庞上，嘴唇微微颤动，她说——
今天去哪里玩好呢？
思考着这一问题的她突然瞥见了，前方静静亮着灯光的某个熟悉的房间，那是——
“祈祈！你回来啦！”
连一秒都不曾犹豫，八千流熟练且灵巧地从窗户跃入了歌代的房间，恰好和循声望来的歌代对上了目光。本在灯光下独自翻阅着书籍的女性轻轻合上了手中的书本，朝她扬起了一如往常的微笑。
“晚上好，副队长~要来点夜宵吗？”
“嗯嗯，我们一起来吃点心吧！”熟稔地在桌旁坐下，八千流睁着圆圆的眼睛，期待地看着歌代。
“稍等一下哦。”
歌代拿走了放在桌上的小说，视线只在封面的书名上停留了一瞬——《双鱼的拒绝！》——随后便不发一言地把它收到了书柜之中。
《双鱼的拒绝！》其实是十三番队队长浮竹十四郎所著的动作冒险小说哦！它讲述了主角双鱼守护村民，惩罚敌人，劝人向善的一个个故事，字里行间妙趣横生，从连载开始就一直深受读者们的喜爱。
我在真央灵术院读书的时候，也一直有追它的连载呢！虽然后来因为太忙了没有再追……
时隔多年再次阅读这本小说，倒是看出了一些从前没能看出的东西……唔，感觉好像比以前稍微更了解浮竹队长了。
——以上种种感想，全都默默消散于喉间，即使再怎么想向他人倾诉，结果是连一个字都没有向他人泄露。
“请用。”每次从流魂街回到瀞灵廷时，歌代都会带上一些点心，而这些点心最后多半都会被上门拜访的八千流快乐地一扫而光。
“还有水。”歌代托腮凝望脸颊鼓鼓、嘴边还沾满了糕点碎屑的八千流，适时递上了茶杯。
八千流含糊不清地道了谢，在消灭点心糖果的间隙中努力和歌代聊起了天，“祈祈是今天回来的吗？这次休假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嗯，今天下午回来的，明天开始就会正常出勤啦。至于好玩的事情……”歌代沉吟了片刻，“我和朋友一起散心了，看到了和瀞灵廷不一样的景色，我觉得还挺有趣的。”
干巴巴的陈述，其实并不期待会被认同，然而——
“这样啊，”八千流看着歌代的表情，满足地笑了，“看来的确是很有趣呢！”
“……副队长也喜欢散心吗？”
“散心？一般般啦。不过如果是和小剑一起的话，我喜欢哦！无论是在瀞灵廷，还是去流魂街都可以~”
无论是哪里，都可以。
理解了八千流话语的份量，歌代低声感慨，“难怪当初你们能携手跨越八十个区，杀入瀞灵廷……”并且迄今为止，都不曾产生过任何隔阂。
“你一定非常、非常相信队长吧。”
“当然啦！”八千流笑得更开心了，“我永远都会相信小剑！”
“哇，真令人羡慕啊。”
能被人毫无保留地深信着，那个人真令人羡慕；彼此之间竟能建立起并维持着这般深刻又密切的关系，真令人羡慕；更木剑八如此强大可靠，真令人羡慕；以及，被如此强大可靠的更木剑八庇佑着，她真令人羡慕。
——各色各样的说辞皆已听过很多遍，不再新鲜了，所以，再一次听到类似的话时八千流只是点点头，并不十分在意。
认为这一话题可以结束的她剥开糖纸，满足地嚼起了金平糖。然而，接下来传入她耳中的，却是她未曾听闻的、令她有些难以理解的话语。
“我觉得，能够相信他人是一种很了不起的能力……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觉得它甚至比被他人相信更难。”
“副队长，我真羡慕你。”
“？？？”八千流的疑惑快要溢出来了，对她而言，信任剑八是不需要任何刻意的努力，自然而然就已做到的事，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以这个理由被羡慕。
而导致她满怀疑问的对象却不打算多做解释，只是移开了视线，用一种复杂的语气说道，“队长必定会有，被你的信任所拯救的时刻吧。”
八千流怔住了。
不再在这个话题上流连，歌代起身走到了窗边，倚靠在窗旁的她注视着不见星月的夜空，轻声说，“要下雨了。”
她向窗外伸出了手。
像在追随着她的话语似的，下一刻，瓢泼大雨如期而至。
雨水自天际不断坠落，歌代却不躲不避，任由冰凉的雨水淋湿了她的手，她的衣袖。
“雨下得这么大，现在还在室外的人，一定会被淋湿吧。”
无法逃离的大雨织起了连绵的雨幕，她的脸上哀愁一闪而逝、恍若错觉。
*
「成为死神的话，打算加入哪个番队？」
很久以前，在歌代祈还是灵术院一年生的时候，友人曾问过她这个问题。那时候的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太遥远了，其实还没有认真地考虑过。成为死神不过是她获得力量的手段而已，去哪个番队都无所谓吧。
另一位友人却怀抱着能够暂时离开尸魂界的愿望，斩钉截铁地说要加入十三番队。
离开尸魂界，去现世看看……被她描绘的前景所吸引，歌代于是也开口说想加入十三番队。
那时明明已经定好了目的地，但结果，谁也没有抵达。
如果那时候我能更强的话，那么……
从那天起这样的假设就萦绕于心间，怎样都无法消除。而此后遭遇的种种，正翻来覆去地印证着这执念。
所以才决定向最强的十一番队递交入队申请。在那里，只需要不断战斗，只需要不断变强，纯粹得令人安心。
但是，迟早也会分道扬镳。
这是早已说好了的，和他，说好了的——
“祈，是时候说再见了。”
所以，当真的听到这句话时，她不应该惊讶。
——她抑制住了自己的惊讶。
也不应该不情愿。
——她忽略了那若有若无的不情愿。
需要的只是接受……吗？
没有肯定，也没有予以否定，歌代只是注视着蓝染，询问着，“蓝染队长，需要我做什么？”是要离开十一番队，还是干脆离开尸魂界？之后，又要去哪里，又要做什么？
歌代一边预想着可能的答案，一边凝神静待着对方的回复。
被询问的对象回望着她，勾起一抹兴味的微笑，随后，他道出了大幅偏离歌代预想、令她不由讶然的话语——
他说，“你提过的朽木露琪亚，我已经见过了。”
他说，“感谢你，我终于找到她了，我终于找到了——”
*
晨光与昨日无异地洒入瀞灵廷，无数的人一如既往地沿着自己熟悉的路线，向着一成不变的目的地前进。
但也有人在今天踏上了全新的道路，期待着能够开辟崭新的命运。
期待着她将要前往的十三番队里，有能真正看到她的同僚；期待他们不会因她是“朽木家的养子”而对她心存芥蒂；期待他们不会因她与绯真小姐神似的面容而投来微妙的目光。
期待着他们能够像歌代小姐一样，像眼前的死神一样，平常地对待她。
“早上好，朽木队长……啊，还有，你好！”
平常地与朽木白哉、朽木露琪亚打招呼的死神走远了，平常的偶遇完成了，平常的日子尚未迎来就已看到终结了。
由他终结。
屋檐投下的阴影中，棕发棕眸的死神独自伫立着，温和亲切的伪装早已撤去，取而代之的是全身性的战栗。而被他的右手紧紧攥住的衣襟之下，是比那战栗更为激烈的、更为亢奋的，共鸣。
来自崩玉的，共鸣。
他唇边微动，无声地笑了。
找到了！
浦原喜助创造的崩玉找到了！
把崩玉藏匿于居住在距离瀞灵廷非常遥远的南七十八区的一个平民身上，在浦原喜助看来，是一个聪明的做法吗？
的确，有可取之处呢——在他们逃离尸魂界后的数十年间，崩玉的隐藏之处都从未暴露。甚至有朝一日，当露琪亚这一容器死去时崩玉也随之消散亦并非不可能，而这，或许正是浦原喜助的初衷。
把崩玉藏在七十八区，不仅仅是因为那里足够遥远，遥远到四十六室派出的搜索队也好、蓝染也好，一时之间都难以企及；还因为那里足够危险，危险到随时随地都有人死去，危险到露琪亚本不该活下来。然而——
她活下来了。
不仅活了下来，还拥有灵力，进入了瀞灵廷，成为了死神。
然后，把崩玉带到了他的面前。
这样的结局，理所当然。因为特殊总是难以掩盖的。
想要将崩玉摧毁，或是束之高阁，祈祷它终有一日会消失，这样愚蠢至极的做法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绝对不会奏效！
害怕改变，抗拒变革，这不是强者应有的姿态。
强者应该是，不会被恐惧所束缚，不会因未知而止步，这样的人才对。
*
隐秘而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屏幕散发着幽幽冷光，注视着这微弱的光线的时候，歌代忽然觉得它今夜反常地刺目，让她尤其难受。
这是……工伤！！！
呜呜呜，谁家好人会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这个阴暗的角落继续工作？这不，一下子就受伤了！
她抬手捂住了眼睛。
“蓝染队长，”她的声音流露出刻意的虚弱感，“我的眼睛好痛啊，可以先回去休息吗？”
“是吗？我先帮你看看，可以吗？”
黑暗中，他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不用了，谢谢！”歌代迅速放下了手，手指拂过眼角时，无声地拭去了残存的热意。
意识到对方无论如何都不打算让她逃避这个话题，歌代轻叹了一口气。
“当初偶然救下露琪亚的时候，我没有想过后续竟然会变成这样……”
没有想过竟然还会再见，没有想过曾有一面之缘的露琪亚竟然会与蓝染一直寻觅的崩玉有关联。她明明只是流魂街中随处可见的、努力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普通人，本不该被卷入漩涡——
事到如今，这样的思考是不是已经变得过于可笑了？
因为，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就有很多很多的人——和露琪亚一样的，普通的人，无辜的人——被卷入漩涡了。
因为蓝染持续研究着的崩玉，本就是用无数魂魄浇灌而成的。
这是自己早已知晓的事实，不是吗？
认真倾听了那蕴含着复杂心绪的慨叹，蓝染以平静的态度询问了歌代。
“你认为，那是偶然吗？”
在他询问之前，歌代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那不是偶然……”她琢磨着这一假设，“那么，难道你在暗示背后有人操纵着这一切？”
“还是说，要将之归结为‘命运’？”
“哦，你相信命运？”
“不。”
蓝染为这回答中显露的坚决而微笑，“当你足够了解自己的时候，就不会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受到命运的驱使；当你足够了解其他人和事的时候，就绝不会认为这个世上存在偶然。”
“你偶然救下了露琪亚？不——”
他的话语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虚想要吞噬魂魄，露琪亚想活下去，崩玉不想消失，而你，也有你的意志……”不想再看到有人在你的面前死去，而你却什么都做不到，“是你们的意志共同推动了事情的发展。”
“而你，却要将之称作偶然吗？”
歌代沉默了。室内又陷入了寂静，只有屏幕仍旧亮着光，忠实地显示着工作所需的各式资料。
“并非偶然吗，说的也是呢，是我失言了。”
没有可以反驳的理由，事实正是如此。但是——
视线自屏幕处移开，歌代凝视着房间内未被照亮的昏暗之处，又似乎凝视着某个不在此处的、更为隐晦的地方，“但是，‘命运’、‘偶然’，这样的字眼之所以会存在，或许正是因为，人其实并不想了解自己 ，也不想了解其他人。因为了解了之后，往往就要去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人并不想承担责任，所以才会不断地发明诸如‘命运’和‘偶然’这样的借口来安慰自己，试图撇清一切。”
“我……也是一样的。”歌代顿了顿，“说出了‘偶然’两个字的时候，虽然我没有意识到，但我已在下意识地为‘将来要在她身上施加可预见的苦痛’这一事撇清自己的责任。”
不知道从何时起，蓝染的微笑中已流露出了少有的，或许还是真正的，愉快。
“终点还很遥远。”他说，“牺牲还不会停止，还不能停止。”
牺牲。
自第一次目睹蓝染亲手造就的牺牲的那天起，直到如今，可算得上是一段很长的岁月了。在这段长长的岁月里，牺牲从未淡出她的视野，她见证了很多，耳闻了很多，也实施了很多。
但，没有习惯。不想习惯。
仿佛洞悉了歌代的想法，蓝染特意给予了她道出心声的机会，“事到如今，你的心意改变了吗？”
“那你希望听到的，又是哪一个答案呢？”
“是改变了，还是没有改变？”
哪一个答案是你更想要的？还是说，其实选哪一个，都无所谓？
“哪一个都可以哦，祈。”没有任何的迟疑，他向她诉说，“因为我期待着的，从来都只是你发自内心的话语啊。”
忽然闪动了一下的，好像是屏幕。
被微光照亮的脸庞上，嘴唇微微颤动，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