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长安街上人来人往,刺客似乎是早有准备,笃定了太子会从那个地方走,提前设计好了伏击点,连续数发暗箭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城中禁军和府衙都如临大敌,满城查刺客,然而两天过去一无所获,眼看就到了年初八宫宴的时候了。

    霍缨没有亲眼看见那一幕,心里却对此事有些怀疑,她与太子曾经有些交情,然而并不算深厚,因为政权与军权的冲突,自从她接任凤屠军以后,两人便也近乎没有了来往。

    但是从心底里说,比起三皇子慕容逸那个眼里只有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的殿下,她还是更倾向于太子殿下勉强算得上一个治世之君,因此她不希望太子就这么死了,否则短时间内这社稷还真是没什么指望。

    好在没多久消息就传了过来,说太子平安无事,只是受了点惊吓,手底下几个侍卫受了伤,好在没有闹出人命。

    这一次的宫宴是大事,没有因为太子一个人而取消,初八一早,各路朝臣和使臣纷纷前往了皇宫大殿,正阳宫摆起了宴席,难得如此热闹。

    大殿中的蟠龙柱依旧威风凛凛地镇着皇宫,栩栩如生的龙头逼视着来来往往的臣子官员们,仿佛在辨认忠奸,人人路过这里都要收敛一些。

    临近中午的时候宫宴将开,吏部侍郎邓获正匆匆忙忙地赶去大殿,却瞥见右后方不远处跟上来一个人,他好奇地回头一看,心中一惊。

    霍缨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从容不迫地朝他笑了笑:“好久不见,邓侍郎。”

    邓获立刻满头大汗地摆摆手:“见过侯爷,哎呀侯爷哪里话,今天见到你,下官真是蓬荜生辉……”

    他后面跟着一堆吹嘘的词,霍缨懒得听了,先一步入殿,远远地就看见周大学士坐在一处不起眼的座位上等她,霍缨也不在乎什么职位座位问题,直接走上去坐在了老师身边。

    这两位一位是翰林院大儒,文官中的佼佼者,一位是凤屠军主帅,武将中的精英,不知道怎么能聊上话的,旁边几位官员看了都有些惊奇。

    然而没人敢随便打扰这位,周覃江看见霍缨来了,连忙抓住她,神色透出几分遮掩不住的焦急。

    “侯爷,出大事了。”

    霍缨一惊,不知道这位老先生怎么也能慌成这样,连忙轻声安抚他:“您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周覃江语速飞快地道:“昨日东宫车驾遇刺,此事您知道吗?”

    霍缨点点头。

    周学士继续道:“当时我恰好在附近,亲眼看见城楼上站着个奇装异服的青年,和那天你我在醉春楼上所见的北燕人一模一样,他所用的却是大梁的弓弩。”

    他说完,霍缨脸上却并未露出什么过于惊奇的神色,她不动声色地扫视周围一圈,面不改色道:“三殿下若是当真与赵淩夜交好,赵淩夜为他刺杀太子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确实冒险了一点。”

    周覃江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莫非三殿下和北燕摄政王已经到了关系匪浅的程度,才能让北燕摄政王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如果当真是这样,那恐怕早在北燕使臣入京之前,三皇子就已经和赵淩夜搭上了线,那样的话十有八九“北燕使臣直接入京”的主意也不是皇帝自己出的,而是慕容逸从中作梗。

    霍缨顿了顿,问道:“老师可知道东宫遇刺当天,长安街上还有什么细节?”

    周覃江想了想,慎重道:“我看见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追了出去,似乎用弩箭擦伤了那个刺客。”

    顷刻间,无数念头一闪而过,却都来不及抓住,周覃江还想说什么,霍缨却忽然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周覃江抬起头,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个人。

    霍缨缓缓站了起来,那人走到离她三五步的地方,露出了一个虚伪的笑容:“侯爷好久不见,今日京城事务繁忙,未能及时拜会,是在下的错。”

    赵淩夜身边一左一右跟着两个护卫,那两人皆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然而霍缨一眼看出来这两人似乎身手不凡,袖口和衣襟都有些特殊的改造。

    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从这两人身上掠过,最后停在了赵淩夜脸上,冷笑了一下:“王爷来得倒是早,有失远迎。”

    她有些想笑,什么“事务繁忙”,他是忙着去结交活狐朋狗友了还差不多。

    “侯爷哪里话,是我应该去迎接您才是。”赵淩夜表面上恭恭敬敬地道,“你我毕竟是不打不相识,侯爷乃是大梁的顶梁柱,我等从来都是望而生畏。”

    霍缨本来就不喜欢朝堂上尔虞我诈的打机锋,跟不熟的人也就罢了,跟眼前这位老对手可是真没什么好装的,她淡淡地瞥了赵淩夜一眼:“王爷谬赞了,我不过是做分内之事,倘若王爷当真畏惧我,就该老老实实留在北燕。”

    这话很不客气,她语气又很冷,赵淩夜听完却仍然面不改色,反而笑道:“侯爷说的是,但我们是来朝贡的,今后,你我说不定就是朋友了。”

    霍缨心说跟你这样的人做朋友我嫌晦气,好在赵淩夜没有没完没了,转头就去跟其他官员打机锋去了。

    霍缨终于得了清闲,重新坐下,揉了揉额头:“真是虚伪小人。”

    “侯爷真性情,我们这些小官看了也解气。”周覃江一边说,一边给霍缨倒了杯茶,“侯爷是我大梁的希望,千万要保重身体。”

    霍缨端起茶水一饮而尽,没等她说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就听见周覃江沉声说:“侯爷有所不知,除了初五的事情,年节之前,京中还发生了一件事,只是很多人没有当回事,所以没什么风声。”

    霍缨看他的脸色,判断出肯定不是什么小事,立刻坐直了:“您说。”

    “我有一位同僚先前从鸿胪寺那边得到了消息,说此次北燕人虽然来意不明,但南晋使臣是当真来求和的,甚至还想同大梁贵族宗亲联姻,据说陛下已经同意了此事,前段日子就选好了和亲人选。”

    光听到这,霍缨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然后呢?”

    “当今陛下膝下只有一位公主,年龄尚小,又十分受宠,陛下不可能让她独自去西南蛮荒之地,于是又挑了其他合适的人选——正是当今皇贵妃的宗族,傅家的一位千金。”

    周覃江顿了顿,似乎是觉得匪夷所思,迟疑了一下才道:“这位傅小姐在年关前四天,染了风寒病逝了。”

    霍缨挑了挑眉。

    那确实是有点意思,如今的皇贵妃正是三皇子慕容逸的生母,傅家乃是世家大族,在朝中也各任高位,根基深厚,所以三皇子才有和太子争权的底气。

    皇贵妃如今深受圣恩,据说多年前皇上多次有改立王储的意思,还是一众朝臣力劝之下才没有当真实现。

    霍缨这样一琢磨,感觉这傅家小姐死的非常蹊跷,恐怕不是简单的风寒染病这么简单。

    如今三皇子主动向北燕人示好,赵淩夜什么态度还未可知,南晋人肯定就看不惯这三殿下了,此时南晋与三皇子母族联姻,很难说是好是坏。

    而从另一种角度讲,也有可能是太子一党忌惮若是联姻成了,朝廷中三皇子能说话的地方又多了一个,还能借南晋人的势力,这样的局面当然不是太子希望看见的。

    这其中的争斗漩涡,非常人所能及,如今京城各世族之中,能配得上这个联姻的不多,皇室宗族却没有几个适龄女子,眼看就要联姻联不成了。

    但霍缨其实觉得这也不算什么问题,她轻轻把茶杯放下,看着周覃江:“南晋是我们的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提那么多条件?他求娶我大梁贵女乃是他高攀,我们即使不下嫁女子给他,他又当如何?”

    这话确实是凤屠军主帅说得出来的,周覃江情感上十分赞同,理智上却只是叹了口气:“侯爷有所不知,那南晋太子承诺,若是联姻顺遂,纳贡再加三成。”

    穷疯了?霍缨心想,为了这点条件,什么都干得出来?

    然而她转念一想,可能还真的是穷疯了,如今的朝廷折腾成这样,未必干不出来这种事,良久之后,她也只好作罢。

    “无论是燕行舟不想娶傅家小姐,还是有人不想让他娶人家,这其中定然还有其他内幕。”霍缨的目光落在大殿另一处,太子慕容清已经入了席,他前两日刚刚遇刺,今天竟然还来参加宫宴。

    霍缨心中忽然无端升起一丝不祥的感觉。

    正午朗日风清,天气虽然仍旧寒冷,却不再像前些日子一样刺骨,可霍缨那从边境血雨腥风之中磨砺出来的敏锐心志却无端嗅到了一丝阴冷的寒气。

    没等她想清楚,皇帝就从正殿进来,宫宴正式开始了,几个舞女在大殿两侧翩翩起舞,隐隐传来清冽的胡笳声。

    不知是无意之间还是有心为之,三皇子慕容逸和太子慕容清的位置恰好相对,这位死对头似的亲兄弟不得不在朝堂上虚与委蛇。

    南晋太子也已经到了,没等霍缨把最近这些事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燕行舟就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上,朝她咋咋呼呼地打了个招呼:“阿缨,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嘶!”

    霍缨一伸手,弹了一道掌风过去,隔空打了燕行舟一个不轻不重的嘴巴,他委屈地端坐着:“阿缨,你就不能对我客气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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