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冲在这个时候出现,定然是凤屠军中的事宜,霍缨心中顿时一凛,脸色沉了下来:“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薛冲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给了霍缨,霍缨打开一看,是军师的笔迹,信中写着:“大帅回京以后第五天,镇山口关隘传来密信,我们的人在西北关外截了一封信,是北燕摄政王传出去的,要送给他们自己人,信的内容是:开春之后整兵,准备对大梁发兵。”

    霍缨脸色剧变。

    蔺央见状立刻意识到是军中出了事,也不顾不得此时有其他人在场,急道:“出事了?需要你回军营吗?”

    他一开口,薛冲才注意到这坐在厢房里过分瘦削苍白的少年,他只转念一想,就想起了这是谁。

    霍缨先前承诺过,要他和霍家小公子一同前往丘山学宫,那可是天下学子求而不得的去处,这位将来就是自己的贵人,薛冲恭恭敬敬道:“见过小公子。”

    蔺央看不清此人的面目,只能依稀感觉到这是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没怎么吭声,只是盯着霍缨。

    霍缨脸色十分难看,她闭着眼睛思考了片刻,问薛冲:“信截下来了吗?”

    薛冲立刻点点头:“已经截了,消息暂时传不到北燕人国内,但是保不齐那诡计多端的摄政王还有其他的法子……侯爷,现在怎么办?”

    刹那间,一股紧迫感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霍缨拧起眉,随即将军师那封信扔进了雅间的火炉之中,冷着脸道:“把消息压下来,没有我的批准谁也不许传出去,违令者军法处置。”

    “遵命!”

    霍缨看了一眼蔺央,深吸了一口气:“七日之后,皇上会在正阳宫大办宫宴,宴请北燕和南晋使臣,这两天给我安排人盯着赵淩夜,有什么动作就告诉我。”

    她早就知道赵淩夜狼子野心,但是没想到他大过年的居然整这么一出,传讯给北燕朝廷随时整军待命……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谁给他的胆子?

    然而按照薛冲之后的说法,那封信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甚至看不出来是任何人的字迹,只有纸质有些特殊,也没有落款,其中的说法十分模糊,只说“使臣安好,随时待命”,夹杂着几句问候。

    然而军师从其中的一些细节处看出来这是一封密信,那其中真正的意思也是他判断出来的,其中有一些古怪的北燕话,令人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特殊意义,唯独其中杀气力透纸背,绝非一般的信件。

    再结合赵淩夜之前的种种表现,他只能把最坏的可能性猜测告知霍缨,如今凤屠军主帅身在彀中,是最接近阴谋真相的那个人。

    所以他才在大年初一的深夜紧急派薛冲进京来找霍缨,把这个消息送出来,否则北燕人一旦动手,全境无任何防备,那可是她的罪过。

    可如果仅凭这么一封信,皇上信了还好,若是不信,赵淩夜再从中诬陷,反咬她一口,这事可就复杂得多了,为今之计,不可轻举妄动。

    霍缨缓缓攥起拳,面色越来越冷,仿佛能冻穿整个长夜,眉眼中的月色燃尽了雪色,只有难以看清的阴沉。

    镇北的关隘有数十个,但其中能将信送往北燕的驿站却寥寥无几,以赵淩夜的心性,说不定是先前就做好了准备,特意安排了自己人,若不是霍缨提前防备,恐怕真的就要被他钻空子了。

    蔺央看着她的神色,心中极度的不安和牵挂混合在一起,他转过头,问薛冲:“敢问这位小将军,那北燕人的密信在哪里?”

    薛冲犹疑地看了一眼蔺央,然而当着霍缨的面,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这……小公子……”

    霍缨沉得住气,只是也在思索对策,见状毫不介意地一摆手:“可以告诉他,没关系,能跟我说的事情,就能让他知道。”

    军师送过来的信已经在火堆里烧成了一堆飞灰,薛冲低头拱手道:“回小公子,那封信现在在城西军营之中,只是里面还有很多解不出来的北燕话,所以没有带过来。”

    军师的意思,估摸着是觉得霍缨身边也不完全安全,她孤身在京城,身边不知有多少人盯着,那密信留在全是凤屠军自己人的城西大营之中反而是最安全的。

    霍缨有机会回到军营,自然也能看见。

    蔺央和霍缨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极为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赵淩夜发难是意料之中,但是清楚是一回事,应对又是另一回事。

    这北燕摄政王首次出使大梁,以他的眼力,恐怕也已经看出来了大梁如今积贫积弱,实际上不过是一具摇摇欲坠的空壳子,随时都能被北蛮强悍的骑兵收入囊中。

    对他来说,整个大梁国境上下,能称得上威胁的就只有一个霍缨,但如今南晋与北燕在大梁地盘里闹出了龌龊,赵淩夜不遗余力地将大梁朝廷拖下水,在这种互相扯不开关系的关头,突然来个夜袭。

    蔺央抬起眼,目光落在那盏靛蓝色的奇异风灯上,心里想着霍缨,神色又重新镇定了下去:“北燕摄政王还在京城,这个时候若是北燕真的出兵了,就不怕他掉脑袋吗?”

    这个问题一出,薛冲也有点疑惑,然而,霍缨脸上却露出一个近乎讥讽的笑容。

    她摩挲着自己腰间随身悬着的一把小木刀——那是幼时老侯爷教她招式的时候留下的,霍缨每次心中不安的时候,拿来把玩两下,也就觉得安心了。

    她缓缓道:“北燕人本就内讧,那北燕太子巴不得赵淩夜死在这里,既有了名正言顺打过来的由头,又能除掉赵淩夜这个妨碍他登基的祸害……不过我猜,赵淩夜应该是想等使臣离开京城以后再发兵。”

    薛冲在一旁听完,顿时敬佩起了自家大帅,忙不迭赞同:“大帅说的是,军师也是这么想的,他说‘眼下无数双眼睛盯着,打仗也不会挑这个时候,我们有转圜之机,宫里的事情还要大帅多多留意了’。”

    霍缨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他,这两天加紧练兵,一个月之内,我必带着虎符和凤屠军赶赴南疆。”

    这话说得极有气魄,薛冲这热血年轻人顷刻间就被打动了,抱拳喊了声“是”,就立刻转身退了出去。

    然而静静旁观的蔺央却清晰的看见,薛冲走后,霍缨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落寞之色。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皇上还没有拿走她的虎符,她也依旧是凤屠军唯一认定的主帅,然而有什么东西似乎一而再再而三地衰微了下去,江山已然走起了下坡路,能担大任的人被一而再地弹压,世道便是如此昏暗。

    蔺央见状,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勇气顿时充斥了全身,他猛地伸出手去,慢慢握住了霍缨冰冷的手,拢在自己的手中。

    那瘦削少年的掌心竟然比她这个大将军还要温热一点,霍缨愣了一下,不由得转头看着蔺央。

    沙场春秋,霍缨时而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女人,她早已经把自己放在了老侯爷的位置上,这一生都不期望再像普通人一样活着,若是战死沙场,也不失为一种尽忠。

    可现在,望着这双还没有完全长成的眼睛,她竟然有些于心不忍了。

    仿佛要倾尽全身的热气捂热霍缨的手似的,蔺央死死抓着她的手,低头沉思了片刻,轻声说:“阿姐,我们尽人事就好了,我猜测宫宴上那北燕摄政王一定会想办法对付你,你……千万小心。”

    侯府的五公子多年抱病,少有出门,何况他眼睛不方便,实在也是做不了什么。

    但是这一年隆冬,自打霍缨回来,蔺央就没有一天不盼望着自己能一夜康复,长成一个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武将。

    当将军有什么好的?

    他每一次都想亲口对霍缨问出这个问题,然而无数次开口,又无数次沉默,余下的只有数不尽的无可奈何。

    良久之后,霍缨像从前一样,拍了拍他的头顶,小孩子似的捏了捏他的脸颊肉,笑了起来:“你阿姐是谁?我可是人见人怕的凤屠帅。”

    是,她是凤屠帅,蔺央摇摇头:“可你也是我的阿姐。”

    听到这一句,霍缨终于有些笑不出来了,她在战场上都不曾发抖的手腕却在此时隐隐颤抖了两下,最终轻轻落在了少年的脸上。

    但她当惯了主心骨和顶梁柱,始终没有流露出什么过分的脆弱,回手倒了杯热茶:“放心,我也不是只会挨打的愚忠之臣,前两天我已经去见过了几个朋友,必要的时候,他们会帮我一把的。”

    年关之前她早出晚归,便是拜会旧友,其中一部分也是周大学士引荐的,这些人大多无权无势,是一批真正的“清流”。

    这些人看似只是文官,没有兵没有钱,然而他们不为利益动摇,在各自官职中忠心地为黎明百姓考虑,假以时日,必将成为大梁的肱股之臣。

    这个大年初一最终在人心叵测中度过,年初八的宫宴还没能等来,京城就先一步出事了。

    霍缨为了避嫌,几乎待在侯府足不出户,期间连城西军营都没有回去过,全靠飞鸽传信,初五,长安街上传来了一桩噩耗。

    当朝太子慕容清的马车途径长安街的时候,无端遭遇了流云楼上刺客暗箭袭击,长安街上顿时一片混乱,太子安危不明,据说是被身边侍卫的护送下安全回了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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