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周复这个年纪的人,定然经历过这个年代乱世的战争,打过仗落草为寇过的人,一般都不怎么怕死,他们这种人,最怕的应当是心中壮志难酬,纵然想为国立命,也无处落脚。

    也是,连温饱都无法保证的人,谁还有那样的豪情去为天下人考虑呢?

    眼看周复不肯吭声,蔺央便眯起眼睛笑了起来:“陈帮主承诺过你什么?给你万贯家财,还是才名权力,或是刀剑铠甲?他给不了你,但我可以。”

    周复闻言,终于慢慢地抬起头来,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先是看了一眼陈杰,而后又看着他:“你之前说,无论是不是读书人,家国安危之时,都应当义无反顾地投身刀山火海,当真吗?”

    “自然当真。”蔺央点点头,语气未曾有半分犹豫,“倘若我真的害怕,就不会和我的好兄弟两个人手无寸铁地潜入你们的匪帮,如果我害怕,自然可以坐视不理,反正与我无关。”

    接着,没等周复回答,他的双眼便冷冷地往下一扫,沉声道:“功名利禄,权贵往来,谁要和那样的人为伍?想必周大哥敢站在这里,就不会是贪生怕死之人,巧了,我们这位凤屠军的大帅,最欣赏不怕死的家伙。”

    霍缨在一旁听着,有些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朝他做口型道:“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怎么拿我的名头乱压人?”

    蔺央朝她眨眨眼,没有应声,而后周复的身形微微一动,似乎当真动摇了,陈杰咬了咬牙,大喊道:“霍缨,你就是个卑鄙无耻之徒,谈判都已经谈好,你却派人烧了我的营地!大梁的将军,难道就这么赌不起吗?”

    霍缨把剑刃往上一抬,冰冷的刃背贴着他的脖子,仿佛一条跗骨的毒蛇,随时要将他吞下去,霍缨冷冷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谁要和你谈判,你开的那些条件,别说公平了,根本就是狮子大开口。”

    陈杰朗声道:“周复!那小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你现在速速将他挟持,霍缨必定不敢轻举妄动,这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蔺央眯起眼睛,一只手缓缓捏住了匕首的刀柄,周复如梦初醒似的,左右看了看,霍缨警告道:“你再敢说一句话,信不信我把你的喉咙割了?”

    陈杰不要命似的龇了龇牙,朝她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不会的,是不是,霍大帅?你倒是个美人,你们大梁是无人可用了吗?让女人上战场……”

    他没说完,霍缨身边就有一个亲卫骑马上前,一拳抡在了他脸上,陈杰被打得偏过头去,吐出一口血来,脖子上被霍缨的剑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我们家大帅在北疆征战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乞讨呢,说话放尊重点。”那亲卫说。

    蔺央懒得看他一眼,把手放了下去:“怎么样,周大哥,考虑一下我的条件?跟着这位陈帮主不会有出路的。”

    周复沉默了良久,似乎终于明白陈杰是彻底大势已去,他沉默良久,选择了妥协:“好吧,离阳王……蔺央,我可以投靠你们,但你们必须保证,不能杀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看着的是霍缨,霍缨朗声一笑:“我们凤屠军从不杀俘虏,更不杀诚心投靠的英雄豪杰,我相信自己兄弟的眼光,阿央,他就交给你了。”

    蔺央朝她点点头,随即霍缨把陈杰五花大绑,一行人悄无声息地从流云城重新赶往了北疆驻地,这一遭算是一战得胜,赢了个满堂彩。

    流云城外人迹罕至,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这一地鲜血,血祭便会彻底被大雪盖住,连同地上的尸骨一起,在风雪中永恒地长眠。

    回驻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蔺央履行诺言款待了周复,霍缨把陈杰绑在了一个空帐子里,在此之前,蔺央看了一眼陈杰的脸色,轻描淡写道:“我看陈帮主也有投诚的意思?”

    陈杰的脸蒙在面罩之下,一双眼睛犹如鹰隼一般,锋利而凶狠,他冷冷道:“如果我想投诚,离阳王殿下会坦然接受吗?”

    “很遗憾,我不会。”蔺央面无表情地抬起眼,阳光在他眼睛里倒映出琉璃般的光辉,“实不相瞒,我听说陈家匪帮的匪首为人狠辣无比,又阴险狡诈,诡计多端,跟你这样的人不值得合作,何况……我们还有问题想问你。”

    他说完,陈杰便被拉走了。

    周复下意识瞥了一眼,才发现这丹凤眼的俊秀青年脸上身上都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凌厉,他就像一把凌厉的长刀,顶天立地于世间,虽然单薄瘦削,却那样令人信服。

    薛冲此时自觉充当了帅帐的护卫,他们把周复带到帅帐之中的时候,看见军师正在里面等着,蔺央记得自己先前见过这个人,但并没有如何近距离交流过,此时两人再度打了个照面,军师几乎有些认不出他来了。

    “长大了,小公子……”老人家缓缓地感慨道,“当真是长大了,和以前完全不同了,老朽见过离阳王殿下。”

    他躬下身去,蔺央连忙上前,托住了他的手,把他扶了起来:“您不必多礼,我还要感谢先生这么多年对阿缨的帮衬,凤屠军也多亏了您。”

    霍缨一时感觉这话哪里不对,但也说不上来,便拍了一下他的手腕,问道:“连薛冲都没有发现我跟在后面,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不出来。”蔺央朝她眨眨眼,好像看不够似的,目光流连在她眉眼之间,“我是猜的,既然我能看出陈杰在,你肯定也会知道,那我便放心把他们引开,你自然会及时赶到,纵然不比我霍大将军,但我三脚猫功夫还是有点的。”

    头先六年里,他也是锦衣玉食了数年,适应不了艰苦的日子,江承云便一路上教他防身的技巧,再加上西南跟人家称兄道弟的时候学来的那些,也勉强够用了,江承云说他天资不错,学的也快一些。

    周复在一旁沉默不语,霍缨三言两语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坦然道:“这都是蔺央的主意,先前火烧匪窝救人也是他的功劳,连续两桩功劳,以身入局,是我们北疆的大功臣。”

    军师点点头:“士别三日,你也该刮目相看了,别老把人家当成跟在你身后的小孩子……殿下,请。”

    他倒了酒,边疆的酒极其刚烈,就如同风雪中的碎冰碴,一口下去,由冷到热,足够把人的肺腑一起点燃了,也能在寒冷的冬夜里提神,,虽然军中不好饮酒,但是客人可以。

    霍缨果然没有想喝的意思,蔺央没有客气,和周复一人一杯,然而周复看着那杯酒,却有些出神,哑声道:“陈帮主承诺我们,只要从凤屠军主帅那里换来了东西,就给我们富贵和兵马。”

    蔺央淡然一笑:“果然是当私兵养的……周大哥,你和陈杰祖籍是何处,你们不是梁人?”

    “我出生在流云城南边更远的一个小镇子里,后来才跟着陈帮主东奔西走。”周复答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他很多北方话都会说,北燕语,大梁官话,瓦剌语,他也从不说他自己的事。”

    霍缨只是喝了一杯茶水,简单润了润喉,就站了起来,蔺央见状连忙问道:“你去哪?”

    “我去审陈杰。”她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子,不紧不慢道,“那小子嘴皮子硬,人也谨慎,但是不要紧,我相信他还不想死。”

    蔺央下意识跟着站了起来:“我陪你一起……”

    “不必。”霍缨说,“你留在这,把情况跟两位介绍清楚,我自己去就好了。”

    蔺央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下意识掉转了位置,迫切地、近乎急切地想保护霍缨,仿佛想把这十年的光阴一次性找补回来似的,显得有些过分……越界了。

    直到霍缨走出去,他还十分茫然地站在原地,这几日一直从容不迫机关算尽的皮囊之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知所措,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年轻人,一个……情感缺失的人。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有得偿所愿。

    看见他这副模样,别说心细如发的军师了,连五大三粗的周复都看出来了什么,问道:“你莫非是……心悦于你家大帅?”

    蔺央猛地回过头,瞠目欲裂,似乎想反驳,但又无话可说,周复没给他狡辩的机会,点了点头:“哦,那也是正常,霍将军的确英姿飒爽,美貌绝伦,又如此有勇有谋,倒也是人之常情。”

    蔺央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我人之常情你个……”

    谁允许这人在他面前这么夸他阿姐了?他答应了吗?

    军师轻轻咳嗽了一声,也有点忍俊不禁,只好和稀泥道:“公子别心急,大帅现在心系家国,还无暇想那么多,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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