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霍缨对北燕人的提防不是空穴来风,四月中,互市贸易正当欣欣向荣的时候,北燕那边又来了个信,说是赵淩夜有动静了。

    关于此人的问题,霍缨一向十分重视,彼时她刚刚收到了一封蔺央的来信,说他此时正在商路附近,算是替她视察一番,效果看着是相当不错,这样下去,不出十年,大梁必定国富民强。

    然而现在看来,这样的看法还是有点理想化,因为这是忽略了他们邻居的能折腾程度,赵淩夜显然不会乐意这个死对头过得这么舒服,一边表面上恭恭敬敬请求贸易权,一边暗地里蠢蠢欲动。

    来报信的凤屠军暗卫声称,北燕人训练了一支特殊的军队,全部都有巫术师组成,专门用来研究各种奇怪的巫术毒术,要多恶毒有多恶毒,说是有朝一日会投入战场。

    霍缨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第一时间写信给了远在西南老家守孝的江承云,问他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江承云本以为自己是个江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天为这位大人物效力,诚惶诚恐地看完了信,最后认认真真回了:不要应对,千万不要让赵淩夜得逞,务必要让这些人投入战场之一,处理干净。

    他嘴上说话不腰疼,霍缨当然知道有这么一种方法,但是难就难在消息还是太少,赵淩夜此举大概确实是穷途末路了,六年前寒江峡口一战,彻底打空了北燕的国运,恐怕赵淩夜的有生之年,再不能聚集起当年一般的力量,只能走这种野路子。

    她又回了一封信出去,问江承云,他有没有认识什么别的人,懂巫术的,最好也是郎中,有一个算一个,送到北疆来,厚礼相待。

    江承云不知道是不赞成还是没收到,暂时还没有吭声。

    莫名其妙地,霍缨想到了一个人,当时她和蔺央还在京城的时候,那个千里迢迢前来拜访的北燕药师,若当真是陛下指示的,在如此同仇敌忾的情况,举荐的冯国公为什么会专门领一个北燕人进金銮大殿?

    万一这个北燕人密谋行刺皇帝,那他这不是间接等同于谋逆大罪吗?

    意识到了不对劲以后,霍缨又连夜给傅西林写信,请他以一切手段查明,三皇子慕容逸到底是怎么死的,他死之前和死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大事,以及以前跟着他的旧部势力,还有什么人活着,当年他和北燕人联系的事情,还有什么痕迹。

    这一切都要在暗中进行,不能被任何人察觉,哪怕是自己人都不能。尤其是已经被抄家灭门的傅家,更是不能放过。

    还有太子所谓的给太安公主安上国贼名头的朝堂大清洗,这样的情况,别说是皇帝的亲姊妹,哪怕是个大臣,也不会轻易同意,出现这样的情况,慕容武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年底太子大婚,不知慕容武还能不能见到。

    此时,在遥远的翼城,一处平静的宅院里,有个年轻姑娘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手里抱着一把琴,看样式还是当年从京城带回来的。

    只是西北蛮荒之地,翼城的人们也在为生计奔波,没有那么多人有闲心来听她弹什么曲子,不过好在临行前霍缨给了她足够的安身银两,够她买一个小小的宅院,生活无忧。

    但是现在,时机似乎要成熟了。

    昨天夜里,她的宅院墙头上停了一只信鸽,被她抓下来之后,发现信鸽腿上绑了一个信筒,她打开看完了信的内容,又把信扔进火里烧成了灰。

    傍晚时分,她走出家门,等了一会儿,一辆低调的黑色马车从不远处摇摇晃晃地行了过来,停在了她的面前,巧儿戴上了一个巨大的斗笠,用黑色的面纱蒙住了脸。

    她无声无息地上了马车,马车就好像完全没有停下来一样,又摇摇晃晃地朝更北边的方向驶了过去,翼城离北疆驻地不过五六十里,也算是西北重镇之地之一,然而没有多富庶,反倒是北燕人打进来的时候,容易首当其冲。

    那驾驶马车的人是一个青年男子,面色有些阴沉,看面相不像是西北人,也不是中原人,倒像是北燕人。

    自从琢磨明白了这件事,蔺央就有点不怎么想回去了,反正身边有两个懂武功的人陪着,阿缨也不担心他,他也不急着回去。

    他理智上很清楚,阿缨是为了不让他无法接受,所以才东拉西扯了一堆朝堂的争斗,才分散他的注意力,但他自从六年前就已经开始学会什么事都想到底,也许当时不会追究,事后却是会琢磨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他是被薛冲和周复兴致勃勃地砸门声吵醒的。

    蔺央有些烦躁地睁开眼,穿戴整齐之后,开门一看,还没看出个所以然,薛冲便在他耳边嗡嗡道:“公子公子,今天好像有一队北燕商队来了,也在附近的酒楼落脚。”

    他不耐烦地扫了两人一眼,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们两个是没见过世面吗?北燕人有什么好看的,行了,没事别……”

    他刚要关门,却被薛冲一把攥住了手腕,硬生生从房间里面拽了出来,蔺央小时候身体不好,没什么习武的底子,现在也只有一星半点的花拳绣腿,肯定是比不了凤屠军结结实实的将士,被他这么一拽,差点摔出去。

    蔺央:“……”

    周复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蔺央瞪了薛冲一眼,试图睡回笼觉就这么失败了,只能无可奈何地跟着他们下了楼。

    薛冲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一边兴冲冲地跟他讲:“关键是那帮北燕人的商队上还有好看的姑娘呢,我可看见好几个漂亮的,还有那些异域人说话也很有意思,我挺想学北燕话的。”

    “我对漂亮姑娘不感兴趣。”蔺央忍无可忍,表情不善地看着薛冲,“你再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就把你的嘴封起来,这六年你一个人在丘山学宫待的太腻了是不是,要是实在无聊,就来陪我读那本南疆巫术秘史。”

    薛冲老老实实不吭声了,一旁的周复见状,好心地提醒道:“蔺公子,这队北燕人和以往不相同,以前北燕都是拿一些便宜的东西交换,布匹马匹之类的,这一次,他们似乎拿的是一批草药。”

    周复以前和陈杰混过,在塞外什么都有的地方,还会北燕话,自然对北燕人有所了解,蔺央看他讲话还靠谱点,点点头:“你继续说。”

    周复:“这支商队有男有女,载了整整三大车奇珍草药,传说能治各种各样的病,专门来互市上跟梁人交换,但我不觉得他们会这么好心。”

    蔺央闻言,走出客栈,朝不远处的那个酒楼看了一眼,这个村子虽然小,但是北燕人下榻的酒楼离这里也不近,远远看一眼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只能隐约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倒是热闹。

    然而,就是这么从窗口探头一看的功夫,外面突然驶过来一辆黑布盖着的马车,样式非常奇怪,那马车从他们这里经过的时候,里面的人突然撩开帘子,朝外面看了一眼。

    正好被蔺央看见了。

    对方看身形是个年轻女子,黑纱蒙面戴斗笠,看不清容貌,穿的是浅蓝色的衣裙,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清,她动作很快,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放下了帘子,仿佛这只是一个无意之举,蔺央只不过是恰好罢了,然而他心中总觉得古怪。

    薛冲和周复从身后跟了上来,看他的表情不对劲,连忙问道:“公子,怎么了?”

    蔺央心中存疑,不想说出来让他们两个担心,便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又转身回了客栈之中。

    “你们说那北燕商队带的是草药,治病的?”蔺央皱了皱眉,“这么珍贵的东西,对凤屠军应该很有用,我阿姐应该会想要,但是,北燕人真的会这么好心?”

    周复摇摇头:“我看未必,不过这些北燕人似乎很有钱,来了这几天就是上下打点,哪怕柳先生想细查,都没人给他机会。”

    有钱的北燕商人,莫名其妙的皇室命令,和一个古怪的蒙面女人……

    这条商路上,到底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蔺央挑了挑眉,开始觉得有些好奇了,只不过他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他到掌柜的那里点了一壶热茶,不紧不慢地拎了回来,摆在了一张空桌子上,又摆了三个茶杯,倒满了热茶,不紧不慢道:“之前有人告诉我,北燕摄政王赵淩夜乃是北燕最后一位药师的徒弟,我们大胆猜测,他或许对药理和医理都有些了解。”

    这么长时间以来,周复先不说,反正薛冲是实实在在地见识了蔺央的计谋和城府,只觉得这个人心有九窍,好像什么事都能考虑到,什么事都能做到。

    因此他十分相信蔺央说的话,连忙屏息凝神地听了起来,生怕漏了一个字。

章节目录

清河晏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东栏无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东栏无雪并收藏清河晏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