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茫然地睁大眼睛,陷入了长久的失语。

    什么意思。

    心脏因为紧张和不可置信几乎要跳出喉咙,我抿紧嘴唇,手指突然用力,捏住了对方的脸颊。

    他顺从地将脸凑近了些,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

    软软的、很有弹性……十有八九、应该、确实是真的——不,万一是整容手术呢。

    将手收回胸前,我警惕地问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

    “你交换时租住公寓的楼下。”

    “我们之间的第一句对话是?”我下意识地继续追问。

    金发青年下意识地张口想答,但在微微的怔忪后,又不知为何沉默下来。

    此刻,我想起了正确的答案——也意识到了他沉默的理由。

    一直藏在口袋里那只手,悄然离开了炸弹的引爆按钮。

    前任见面本来就尴尬了,再加上现在的情况……

    组织成员接头都这么艰难吗,还是只有我比较“幸运”遇到的都是认识的人?

    他维持着单膝触地的动作,离我很近,连彼此呼吸的变化都能轻易感受到。

    四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熟悉的人变得陌生,他的眼神、样貌、气息……都和我记忆中的降谷零有着微妙的差别,这些或许可以称得上是“成长”的痕迹非常细微,堆积起来却形成了岁月的鸿沟。

    ——又或许其实是我看待他的方式发生了变化。

    即使知道可能性非常渺茫,但我曾经也天马行空地想象过再见降谷零的情景,或许探望亲爹时在街头偶遇,或许由于公事出差……总之是成年人的释然从容,而不是这种狼狈的、明明害怕得要死却虚张声势的可笑境地。

    “……倒计时已经暂停了。”我移开视线,看向旁边喷泉里的彩灯,开口后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嘶哑,“你还有任务吧。”

    其实并没有什么倒计时装置,我在心里倒数而已。虽然爆炸范围很窄,但毕竟来往的行人这么多,需要找到周围空荡的时机才可以启动炸弹。

    “嗯。”

    降谷零低声应了一声,站起身,走到我的身后,轮椅缓缓动了起来。

    “外面冷,去室内等我。”

    ……不等。

    我在心里暗自想到,等你离开我就飙轮椅跑路。

    被推到无人的角落后,青年将我的轮椅转了半圈面对他,接着神色自然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副手铐。

    “?”

    我不禁紧张地握住座椅两侧的扶手,徒劳地张了张嘴。

    公安逮捕犯罪组织成员简直太合情合理了,至于我想说些什么阻止都找不到借口。

    ***

    葉川梢。

    降谷零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记忆也随之翻涌。

    三年的时间将“葉川梢”在他的心中几乎变成了一个象征过去的符号,不仅是过去的恋人,更是那段再也回不去的、令人怀念的警校时光。

    那个时候,身边有插科打诨的同伴,有严厉负责的教官,大家的笑容轻松而毫无负担……记忆中葉川梢的一颦一笑也似乎是完美无瑕的模样。

    那段时光并非无忧无虑,但那些不值得一提的瑕疵和烦扰早已被时间模糊,回想起来只觉得美好得让人疑心是否真的存在过——尤其在猛地回归现实后。

    降谷零低垂着眼帘,阴影笼罩了他的脸庞。

    而眼下,曾经充满依赖的眼神变成了避之唯恐不及突然收回的手、陌生的神情、还有戒备的眼神,无一不暗示着时光在现在与过去之间划下的、无法逾越的壁垒。

    一切都变了。

    ***

    看到我紧张的反应,金发青年突然笑了出来。

    虽然嘴角翘起,目光却仿佛透过我看到了什么更远的东西,逐渐透出了不易察觉的苦涩。

    被那双紫灰色的眼眸注视着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一阵恍如隔世般的恍惚,不由得握紧了双手。

    他再次在我的面前蹲下,单膝点地,保持着平视的高度。

    “‘我一直在等你’。”

    什么?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人心悸。

    注意到我疑惑的神情,降谷零站起身后笑了一下:“我应该没有记错才是。”

    ……是对之前我提问的回答。

    还没有做出更多的反应,伴随着咔哒声,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用手铐利落地将我的轮椅和旁边的栏杆拷在了一起。

    “等——”

    “任务结束后再聊吧。”

    伸手帮我把外套的领口拢紧了些,降谷零转过身,背影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我低头看了一眼严不透风的衣领。

    ……该说他还是老样子吗。

    掏出手机,飞快移动的手指敲击屏幕咔哒作响。

    「你之前说过打算咨询一下“内行的朋友”,怎么样联系上对方了吗。  ——葉川梢」

    过了好一会,对面才回复。

    「……还没,他最近可能比较忙。  ——松田阵平」

    我不禁冷笑了一下,还搁着给我装呢。

    「你说的这个朋友,不会外号是Zero吧。  ——葉川梢」

    「!  ——松田阵平」

    「好巧,我今天也遇到一个外号是Zero的家伙。  ——葉川梢」

    「……  ——松田阵平」

    「松田警官,你猜我在哪遇到他的。  ——葉川梢」

    「。  ——松田阵平」

    不得不说对方对标点符号的运用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我曾经吵架输给他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扭头看了看与轮椅相连的手铐,我弯腰在轮椅座垫底下摸索着,将用透明胶带贴在底部的手.枪取了下来。

    装上□□后,将枪口对准了手铐的锁眼。

    安装了□□后的射击声仍然有30-40分贝,但他把我锁在了几乎不会有人靠近的地方,正好也方便了我跑路。

    29.

    青春懵懂的19岁,遥远得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与降谷零的意外相遇让很多本以为早已模糊的回忆再次清晰起来。

    那些试探和靠近,那个用爱心将我们名字相连的陶碗,那些吻和拥抱,那个圣诞和新年……乱七八糟争前恐后地塞满了脑海。

    当然,也无法跳过最后一个月他的刻意回避。

    不过我并不怨恨,甚至可以说有些感激他。

    一个孤身在外的女性总是容易引来不怀好意的人。

    所以在见过太多那样的家伙后,当我已经能冷静地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降谷零的做法时,我非常感激他没有利用我的冲动感性,而是抛开一己私欲,做出了最有利我的选择。

    而现在……

    误认为被贝尔摩得算计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迎接最后的疼痛的准备,但意识到自己不必去死后,那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很快便被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怯懦所取代了。

    靠着暖气片边,我坐在地板上抱紧了怀中的枕头,手指到现在也没有停止颤抖。

    人类歌颂爱比死亡更加伟大,但我直面死亡时,却觉得自己的爱恨都格外渺小。

    同归于尽的勇气应该再也不会降临在我身上了。

    我只想活下去,想再看一次日出,想看到喜欢的漫画的结局,也想再吃一次家门口的馄饨,想挣很多钱成为妈妈的支柱……

    虽然之前嘴上说我的家人在国内很安全,但是谁也不知道组织的爪牙深入了什么地步,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敢赌一个万劫不复的结局。

    降谷零应该和赤井探员一样,有着自己的任务。

    但无论是他还是赤井探员,在组织面前我都应该保持距离,这样以后万一暴露,不至于相互牵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降谷零很像,我们都是目光聚焦于前方,很少回头看的人。

    日本威士忌虽然是个代号成员,但研究内容不涉及组织的核心机密,我冷静下来后想了一下,这一点如果有机会的话,应该和降谷零通个气。

    不过,被子弹击碎的手铐肯定会让他认为我只想划清界限,降谷零又向来是个识趣的男人……

    而且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上他。

    要不,让松田阵平转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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