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是从武之人,自是豪迈,向来爱酒,只是平日里克制着不饮,却总在卞宁宁母亲忌日的时候喝个烂醉。

    每到这个时候,都是卞宁宁彻夜照看,因而在这方面,她还算有经验。

    榻上躺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温仪,卞宁宁耳边听她不知在念叨些什么,手里有条不紊地将帕子打湿给她擦脸擦身,又娴熟地将她扶起,喂上一口热水。

    温仪闭着眼啧啧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卞宁宁笑了,却不敢多喂,生怕她等会儿喝不下解酒的汤药。

    一切妥当后,她便走到院子门口等白匀。

    夜已经很深了,铺天盖地的夜色弥漫了整座府宅。

    卞宁宁一向无需他人伺候,早早地就让婢女歇着去了。她没提灯笼,檐下也未燃烛,反倒是仰头就能瞧见明珠缀夜的美景。

    她依靠在门框旁,仰头看着繁星,才觉许久未曾见过这般好景了。从前在罗城的时候,倒是夜夜如此。

    她就这么静静看着,忽闻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渐渐走近。

    她看过去,就见一袭月白身影,恰似白匀平日里的穿着。

    来人还未走进,她便先开了口:“白公子来啦。”

    可这话一出,不远处的人影却停了脚步。卞宁宁正想再说些什么,那人影却突然转身离去了。

    “白公子?”卞宁宁见他走了,又出声唤了一句。

    可那人偏偏跟没听见似的,大步离开了,甚至没了来时的沉稳脚步。卞宁宁觉得奇怪,却想着温仪还躺在屋子里,便并未追上去。

    等了片刻,就又见白匀走了过来。还是那身白衣,只是手上多了些东西。

    她想起方才来人双手空空的模样,只当他是忘了东西,回去取了来,没再多想。

    白匀走近,跟着她进了屋子,手把手将醒酒的汤药给温仪喂了下去。

    卞宁宁见往日里只为药材挽袖的白匀,现下却为了给温仪喂药,十分妥帖地别好袖子,动作轻缓,甚至直接用雪白的袖口替温仪擦去嘴角溢出的汤药。

    她坐在一旁看着,心底颇有些骄傲。温仪如今除了她,也有旁人疼了。

    待白匀喂了药,卞宁宁替温仪掖好被角,这才再次开口。

    “白公子对温仪,倒是十分上心。”

    白匀也丝毫不避讳,他对温仪的心思也没藏着掖着,也就温仪迟钝,看不出来罢了。

    他斜斜地倚在床头,垂眼就是温仪那张红柿子般的小脸。

    他笑笑,言语里满是怜惜:“我喜欢她,便是用心喜欢的,上心算什么,若是可以,倒想把心掏出来给她瞧瞧,或许只有这般,她才能明白。”

    “那白公子为何不告诉温仪你们二人的渊源?”她又问。

    若是白匀是因为年少相遇的缘由喜欢温仪,或许温仪也会有同样的想法,他也不必这般自苦。

    可白匀却还是摇头,在此事上一如既往的坚定:“我与她的初识,她还是不记得的好。”

    卞宁宁便不再追问,默然不作声。

    过了会儿,白匀才从温仪脸上收回视线,与卞宁宁相对而坐。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放到卞宁宁面前:“答应郡主的药。”

    而后他又掏了张叠好的纸出来:“还有药方。这药方是我改良过的,毒性会弱些,但不会减了药效,长期服用也不必担心损了沈少傅的身子。”

    卞宁宁正准备打开药方来看,却突然僵住了:“白公子如何知晓……”

    她并未告诉过白匀,这药是给沈寒山的。

    白匀脸上挂笑,却十分友善:“我猜的。郡主也莫急,我也不会告诉旁人,只要郡主能坚守约定,莫要告诉温仪我与她曾经相识就行。”

    起初白匀确实不知药是给谁的,毕竟谁又愿意让旁人知晓自己身中瘴毒呢?

    可他也不是什么蠢材。卞宁宁这药要的这般着急,而现下他们身边能让她这般上心的人,也就是温仪和沈寒山了。

    温仪的脉象他方才喂药的时候也偷偷探过了,并无大碍,因而中毒之人不是沈寒山还能有谁?

    只是他也没想到,看起来健朗卓然的太子少傅竟被如此奇毒侵扰:“这便是郡主给沈少傅准备的生辰礼物?”

    白匀脸上依旧挂笑,只是这笑多了几分打趣的意思。

    既然被猜中了,卞宁宁也不再遮掩,答道:“我当真是忘了他的生辰,不过此物倒恰好可以当作礼物。”

    白匀啧啧两声,带着同情说道:“咱们堂堂太子少傅爱重的心上人,竟连他的生辰都不记得。”

    卞宁宁无视他的玩笑,起身送客:“夜深了,白公子请回吧。”

    白匀顿时恨上了自己这张爱调侃的嘴,他恋恋不舍地又看了温仪两眼,这才站起身离开:“也罢也罢,我明日再来寻她。”

    送走了白匀,没一会儿温仪就悠悠转醒。可温仪却只是躺在床上不说话,卞宁宁也过了会儿才发现她已清醒了过来。

    她走上前去,问道:“可好些了?”

    温仪怔怔点头,好似还没从酒劲中缓过神来。过了会儿,她哑着嗓子问道:“方才白匀来过?”

    卞宁宁目光一顿,却不承认:“你梦见白公子了?”

    果然,温仪脸上消下去的红顿时又浮了上来:“我怎会梦见他……”

    说完,她却又陷入了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卞宁宁怕她多问,便岔开了话茬:“你今夜可要在我这里歇息?”

    可温仪却摇摇头,起身理了理被自己睡得皱皱巴巴的衣裳,蹬上鞋履,说道:“我还是回去吧,免得扰你休息。”

    若是往常,就是卞宁宁不说,温仪也定然是赖在此处不走了,偏偏今日却丧着张脸,不肯再留。

    她担心起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温仪小脸上带着迷茫,摇摇头,说道:“我应该就是做了个梦,没缓过神来。”

    “可是酒劲还没过去?要不我让白公子来替你瞧瞧?”

    温仪见她愁眉不展,这才终于又恢复了往日嬉笑颜开的模样。

    “哎呀不用,你还不知道我?我回去睡一觉就好啦。”温仪靠在她身上,撒娇似地说道。

    她这才放下心来。

    温仪离开后,她却没歇下。遥遥听见传来四更的更声,她才知竟已这般晚了。

    可她看了看手里的药包和药方,在屋檐下站了会儿,仍是往外走去了。

    月明星耀,纵使没提灯笼,却依旧能辨方向。

    待卞宁宁站在沈寒山院门外的时候,就见院子里最后一缕烛光也消散了。

    看来沈寒山是睡下了。她站在院门外,掂了掂手里的药包,还是没有敲响院门。

    虽说方才在宴席上她答应了沈寒山今夜要将礼物给他,可现下他已睡了,她也实在不好打扰。

    晚风习习,惬意安宁,她便在院门外多站了片刻。

    过了会儿,她才提步往回走。可刚迈出去两步,身后的院门却是吱呀一声打开了来。

    她回过身,就见沈寒山站在院门内,却不是席上穿着的墨蓝色锦袍,而是一袭白衣。

    这身白衣还有些眼熟。

    月色之下,沈寒山迈着浅缓的脚步朝她走了过来。

    她反应过来,原来方才在她院门外来而又去的不是白匀,而是沈寒山。

    “你方才来寻我了?”她看着越来越近的沈寒山,问道。

    沈寒山在浓墨般的夜色中点头,走近她,说道:“是我,不是什么白公子,失望了?”

    卞宁宁霎时皱了眉,只是周遭太黑,根本瞧不见。

    沈寒山走到她身前站定,神色不明。

    “为何你总与我说起白公子?他与你有何怨结不成?”她压下心中的不快,严声问道。

    沈寒山不答,只看着她。

    她的耐心也渐渐耗尽,白日里被压下的火气又涨了起来。

    前几日沈寒山不辞而别,就只留下句话,还是她巴巴找上门,守院子的小厮同她说的。

    纵使她没有冠冕堂皇的身份和理由质问沈寒山,却也觉得他们如今是一艘船上的人,他实在不该如此行事。

    她念着沈寒山的生辰并未与他置气,反倒是顺着他的意,还来寻他送礼物。

    可结果呢?沈寒山竟还将她与白匀攀扯到一处去。

    她越想越气,只觉现在可已是六月初九了,生辰已过,不愿再顺着他,便也反唇相讥道:“那沈少傅这几日又去了何处?可是与哪家女子相约,游山玩水去了?”

    “虽说我如今也没有权力过问沈少傅的行踪,但你我二人好歹也曾立下盟约,纵使是与其他女子相会,突然不见了两三日,难道不该同我交代一句吗?”

    “是,我也知道,你我二人早已不似从前,我有我的自由,你有你的快活。可为何沈少傅又觉得我一定要笑着接受你的来去自如呢?”

    “沈少傅如今身处高位、金银满贯,自是想去何处就去何处。我卞宁宁跌落尘泥,无权管你,可我却有权不与你徒耗时间。”

    卞宁宁心里气极,不依不休地说了许多。

    这几日她在旁人面前总是无甚所谓的模样,就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感觉。可今日沈寒山突然出现,她却觉得委屈。可转念一想,自己又有何权力委屈?因而这股委屈就变成了对盟友不负责任的行为的愤怒。

    她将这股愤怒憋在心里,想着过几日便消了。可现下忍不住说了出来,她才知原来自己心头竟有这般多的弯弯绕绕。

    但说完这一通话后,心里的那股气竟霎时就消了下去。她心绪逐渐平复,却又觉着自己有些多言了。

    不等沈寒山说话,她又说道:“沈少傅歇着吧,我先回了。”

    她转身欲离,可脚还未迈出去,手腕却是一紧,一阵滚烫之感从手腕上传来。

    沈寒山握着她的手腕不容置喙地将她整个人拉了回来,而后带着她转身回房,全然不顾她的声声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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