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众人见着温老夫人纷纷起身行礼,就连温柏都站起身来迎她。

    “嫂嫂怎么来了?”温柏命人在他旁边设了椅子,上前扶她。

    老侯爷是他长兄,他理应唤她声嫂嫂。只是温老夫人多年不曾露面,二人也生疏了。

    温老夫人在贴身仆妇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却是在姚氏面前停了步。

    “玉荣,起来吧。”温老夫人说完,这才走到温柏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

    从始至终,温老夫人都不曾应过温柏半句。

    卞宁宁行过礼后也只能规规矩矩地同温仪退到一旁站着,心中不妙。

    匆匆一瞥,除了温老夫人那满头银发格外乍眼之外,她的不满和愤怒可都写在脸上。加之她方才说的话,卞宁宁便知道,这是姚氏的靠山来了。

    而温柏对温老夫人的无视似也并不恼怒,只是叫人沏了杯茶,亲手递给了她。

    温老夫人缓缓接过,却没看他,拿着杯盖拨着浮沫,说道:“小叔子倒是不拘谨,在我侯府像是自己家似的,即便是我来了,也得要你给我奉杯茶吃才好。”

    话里话外都是嘲讽之意,这是嫌温柏越俎代庖,插手国公府之事了。

    温柏听完却没有反应,反倒是十分通晓情理地解释道:“往日嫂嫂不问世事,礼佛养病,岐儿又卧病在床多年,温仪年幼不懂事,弟弟若是不管,却是有负长兄所托。”

    虽说温柏态度尚好,可温老夫人却并没有收敛嘲讽的态度,说道:“你兄长所托,便是让你指着我姚家人欺负吗?”

    温柏面色也不愉起来,说道:“我向来将姚氏看作我温家人,何时如嫂嫂说得这般生分?”

    他不是听不懂温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她这是在警告他,她是姚氏的姑母,他不能擅自处理姚氏。

    可他亦不悦温老夫人这番话。既然她与姚氏已嫁入温家,那与温家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便他发落了姚氏那也是合规矩的。本就是一家人,为何非要成那相看两厌的仇人,如此泾渭分明?

    温仪见状拉了拉卞宁宁的袖子,有些懊丧地喃喃道:“她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卞宁宁赶忙让她别说话,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厅中安静得紧,即便温仪声如蚊蚋,温老夫人却也听出了她语调中的不满。

    “我进来这么久,也不曾见仪丫头给我行礼问安,怎么?是见不得我这老东西?”

    这话说得重,即便温仪心中气恼,却也不得不乖乖行礼:“祖母安好。”

    只是她嘟起的嘴实在明显,都能挂个油壶了。

    她打小就与她这祖母不亲近。别人的祖母都是紧着孙儿孙女儿,她这祖母却是事事紧着姚氏,看她哪哪儿都不顺眼,小时候还总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罚她跪祠堂。她起初也郁闷难受过,变着法子讨好祖母,却不见成效。

    一日,正当她端着自己跟着厨房婆子做了一下午的杏仁甜酪,走到祖母门外时,却偶然听见她这祖母同身边的仆妇说:“温仪那个丫头,乖巧是乖巧,却偏生是个女子。更何况还是那个贱蹄子所生,再乖巧,瞧着也厌烦!”

    她这才知道,原来祖母不喜她,不是因为她不够乖巧,而是因为她是个女子,是因为祖母不喜自己的母亲。

    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往祖母跟前凑过,远远瞧见祖母,也是能避就避了。

    不喜她之人,她亦不喜。诋毁她母亲之人,她理应憎之。

    再后来她这祖母身子弱了,闭门不出,上一次听到福临堂的消息,还是姚氏逼着她应下与九王爷卞亦枫的婚事时,温老夫人派人来传了句话,说她若是不从,便以家法处置。想到此处,温仪只觉后背的伤都还在隐隐作痛。

    她草草问过安,便起身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可温老夫人却不肯善罢甘休,说道:“多年不曾管过仪丫头的规矩,竟不想已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

    温老夫人闭着眼,手上缓缓拨着串碧色的玉佛珠,嘴里分明还呢喃着祈福的经文,浑身上下却透出一股冷漠无情的气息来。

    温仪知她是故意落自己的面子,但从小到大,这样的事数不胜数,她早已习惯,根本不接这茬。

    而温老夫人的到来,最高兴的,莫过于姚氏了。

    温老夫人将她扶起来后,她顺势就跟着走到厅中上首,守在温老夫人身旁,正小心慎微地给温老夫人捏肩。

    她听完温老夫人这话,急忙说道:“母亲恕罪,没教导好仪儿,是媳妇的错.......”

    说着,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温仪看着她这样子就烦,正想出声嘲讽,却见卞宁宁朝着她不着痕迹地摇头,便也只能作罢。

    温老夫人拉过她的手拢在手心,宽慰道:“她顽劣不堪,与你何干?倒是苦了你了。”

    在座之人听了这话,便都明白了过来。温老夫人这是铁了心要保姚氏了。

    众人默不作声,温仪却不是个不怕事的。

    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她站起身愤愤说道:“姚氏乃是害死姚轩父亲的凶手,也是她毒害了父亲,祖母这是要徇私包庇吗?”

    “放肆!”温老夫人一拍桌子,再不见病弱模样,“你一口一个姚氏,可还记得这是你的母亲?!”

    “母亲?”温仪冷笑一声,“我母亲早在我出生之时就去了,被你们活活气死的,祖母莫不是忘了?”

    “够了!”温柏大喊呵斥道。

    他看向温老夫人,说道:“姚氏已亲口承认买凶杀害姚轩父亲,仪儿她们也拿出了确凿的人证物证,她犯下的罪,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如今嫂嫂来了,却说姚轩父亲侵犯欺凌姚氏一事是真,可有何证据?”

    “证据?”温老夫人斜眼看向温柏,“你要何证据?”

    “玉荣舍了自己的清誉,为自己正名还不够吗?!你们当真是要逼死她才满意吗?!”

    “我说玉荣说得是真的,那便就是真的!是姚轩父亲作恶在先,是他罪有应得!若是你们非要发落玉荣,那便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再说!”

    姚轩早已气得涨红了脸,看着温老夫人心里悲凉一片。按理来说他也该唤温老夫人一句婶婶,可温老夫人又何曾将他放在眼里过?何曾在乎过他父亲的性命与声名?

    “看来温老夫人当真要徇私包庇了。”他站起身,缓步朝着温老夫人走了过去。

    陈妈妈见他目露凶光,心中咯噔一声,护在温老夫人跟前:“你……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姚轩大笑起来,“我倒想问问温老夫人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明明知道姚氏在说谎,却还要为她开脱,她这是在包庇杀人凶手,她这是在杀人!”

    说完,姚轩手中寒光一闪,就见他一把掀开陈妈妈,拿着把匕首刺向站在温老夫人身旁的姚氏。

    而姚氏反应极快,下意识便朝着温老夫人身后躲去。温老夫人躲避不及,眼见那匕首就要刺入她的胸膛!

    温老夫人心凉了个彻底,只能闭了眼等死。可过了半晌,却没有痛感传来。

    她动了动手指,察觉无恙,这才缓缓睁眼。

    匕首还在姚轩手中,只是姚轩的手却被温柏牢牢握住。

    温柏习武,早年从军,即便是年过花甲,仍是一把就把没有习过武的姚轩掀翻在地。

    匕首被摔了出去,一旁的小厮连忙抖着手捡走。姚轩坐在地上,却仍在笑着。

    “温老夫人,这便是你要用性命护着的人?哈哈哈哈……”

    “可笑,可笑啊!”

    温老夫人冷着脸,唇瓣苍白微颤,面对姚氏在她耳旁说的话是充耳不闻,只呆愣地看着狂笑不止的姚轩。

    “母亲,玉荣不是故意的……我……我刚刚被绊了一下才往你身后跌去的!”

    “母亲,你知道玉荣最敬重你了,绝不会拿你挡刀啊……”

    姚氏泪珠子又是成串地掉,满脸懊悔。

    可温老夫人只愣愣不出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柏叹了口气,说道:“嫂嫂,凡事都要讲证据,仅凭你们几句话,实不能洗清姚氏的罪孽。”

    “即便不论她有没有给岐儿下毒,她□□乃是事实,我绝不能视若无睹!”

    若说方才他对姚氏还有丝毫怜悯之心,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却也消失殆尽了。

    姚氏满口谎言便罢了,温老夫人有心保她亦情有可原,可危难关头,姚氏却躲在了温老夫人身后,丝毫不顾及旁人的安危,只管自己活命!

    这样的人,说的话如何能信?!

    他拿起手边的玉如意等物件,命人收好,又唤了人来押住姚氏。

    “将姚氏送到官府,由官府决断!”

    小厮利索,三两下就将姚氏绑了起来,可正押着她往外走时,一直呆呆发神的温老夫人却又开口说话了。

    “我说了,谁要发落玉荣,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她双目无神,定定地看向远处,说这话却异常坚定。

    “嫂嫂如今还要护着她吗?”温柏看向温老夫人,既是不解,又是恼怒。

    他这嫂嫂三番五次无视他,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便是再好的脾气也觉火大。

    不等温老夫人开口,他又朝着小厮吩咐道:“还不快带走!”

    温老夫人见状,腾得一下站起了身,大喊道:“我看谁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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