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遂瞒下了自己已经苏醒的消息,阖府中只有母亲和两位弟弟并黑独卫独十一知晓。

    温琴特地在众人面前大发了一顿脾气,指责这群大夫都是酒囊饭袋,再也不要他们出现在眼前。

    前来大夫们虽说不是御医,也都是帝京城顶顶有名的大夫,被温琴这样指着鼻子一通骂,如何忍耐得了,只叹妇人短见。

    永年殿内,康盛帝斜躺在金丝楠木七屏围榻椅上,手里持着一只白顶蓝底的雪绒鹦鹉逗弄着,听了间人的话,“哦?”了一声,淡淡道:“她果真不要大夫再上门?”

    “是,那些大夫都说齐庚父子恐怕无法醒来,温夫人听了大为羞恼,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你的意思是,镇北王府如今固若金汤,你们没有办法潜行进去拿到黑虎符?”

    康盛帝说得平淡,间人立马跪了下来抖如筛糠,口中道:“先前放置在温夫人身边的宫女沙秋提议不若请些道士和巫医来看看,温夫人已经同意,我们的人明日就能进去镇北王府。”

    小鹦鹉猛地尖叫一声,想要飞出康盛帝的手掌心,却被他一把握住,用力攥紧,手背上的青筋鼓起,小鹦鹉拼命挣扎无果后,头一歪再也没了气息。

    康盛帝缓缓道:“那就好,我已经给你们派了这么多人手,如今齐宏硕已死,齐庚齐遂也都废了,你们若是连区区的黑虎符都拿不到手,那就自行了断吧。”

    间人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黑铁军是齐宏硕征战多年一手培养起来的军队,共二十万人,各个骁勇善战,配合默契,制度严明,是东陵顶顶上乘的铁血利器。

    而这样一支强大的军队,却对齐宏硕唯命是从,实在让康盛帝夜不能寐啊。

    黑铁军是在河西一带招募的勇士,并不畏惧皇帝老儿,除了齐宏硕,也只有黑虎符能让他们听从。

    此番间人趁着淆乱大肆搜查了齐宏硕的尸身和军帐,镇北王府也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没有看见黑虎符的丝毫踪影,实在让康盛帝不满。

    间人走后,康盛帝一改方才的冷淡,直勾勾地盯着屏风后恭维道:“黑虎符藏得如此紧密,朕还不信那齐宏硕真的没有别的心思,多亏了国师您多加提点,否则等人家打上门来,我还傻乎乎地坐在宫里呢。”

    黑漆檀木嵌玉龙地屏后缓缓走出一银发童颜的俊美男子,他披着朱色长尾锦袍,赤脚走在地蓝色团蝠纹毯上,三千银丝恍若瀑布般随意披散着,肌肤如雪似月,狭长的眼尾上挑,邪肆感迎面而来。

    庾子勾唇一笑:“陛下能及时察觉,已是我东陵有幸。”

    他如此赤足散发,若是寻常人,早已用殿前失仪的由头打死了去,可是康盛帝望着他的神色只有恭敬和狂热。

    “国师,既然黑虎符如此难寻,不若直接将整个齐府——”康盛帝在脖子上做了个横劈的动作。

    “不可。”庾子轻声制止,“镇北王府战功赫赫,又是货真价实地打赢了这么多场胜战,乃民心所向,您便是以勾结之罪灭了全府,恐也会遭受非议。”

    “之前我仅让你放出风声,却并未定下镇北王府的罪状,也正是这个道理。百姓们不是傻子,镇北王若是真的有勾结匈奴之心,何苦在前线奋战多年,还没了一个大儿子?而和匈奴有通书信,除了反叛,还可能是利益所关,具体的您不必编织,须知道三人成虎,瓦解镇北王的名望,易如反掌。您最畏惧的,除了黑铁军,不就是他的名望么?”

    庾子最后一字落下时,康盛帝已然是心服口服,直叹:“国师远见。”

    又恋恋不舍道:“国师真的又要去远游了么?”

    庾子颔首,“我于冥冥之中听见了苍穹宙宇里的召唤,便知道我应当再去见一见这世界了。”

    “还有,若是齐庚父子有人醒了过来,你莫要追杀,反而要厚待他们,必要之时可以破戒给与高位,以便彰显您厚德载物之仁心。”

    霍筠栀在与赵文轩成亲前,回了一趟帝京城,霍斌不在,便把赵家给的彩礼给了继母,但万婉仍旧很是没有几分好脸色。

    齐遂仍旧没有醒,镇北王府大门紧闭,主母伤心欲绝,不接待任何人。

    她在帝京城呆了三天,最后一天要走时,二妹妹霍筠逸跑了过来,弯着眼睛笑眯眯地告诉霍筠栀,你在齐家失势时和别人成亲,温姨很是气愤,把娃娃亲的对象换成了她,还送了她一个祖传的玉手镯。

    “若是齐遂哥哥能够醒来,我就和他成亲;若是他醒不来,我就和他底下的两个双胎弟弟成亲。”霍筠逸神气活现地说道。

    霍筠栀冷冷地“哦”了一声,转头离开了这片生她养她的地方。

    此后数年再无踏足。

    槐荫高柳,楝花飘砌,蔌蔌清香细。

    霍筠栀满十五的第五个月,和赵文轩拜了天地。

    赵文轩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脾气温和,赵父虽有些严谨但并不苛刻,婆婆张芸地道朴实,妹妹赵文叶乖巧懂事。

    霍筠栀很喜欢这样的生活,赵文轩闲暇时,就和夫君一起写写字作作画,赵文轩忙于公务,她带着小姑子做做刺绣,或是去茶馆里帮帮忙。

    一家人虽有小的波折但并无大的矛盾,就在霍筠栀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时,倭寇登陆了江南府。

    并在短短一月中攻占了沿海的潼宁、天玉等县,长驱直入江东,兵临永肃郡城门口,一路烧杀抢夺,无恶不作。

    过了永肃郡,就是江南府了。

    江南府是整个江东最为富庶的一带,且执掌着京杭大运河,若是被倭寇入侵了江南府,拿到了大运河的权限,便可直接北上帝京。

    霎时间,圣旨和调令如箭雨般袭来,江南府的知府和通判忙得团团转,一边要加强江南府的防守,一边还要派人去协助永肃郡,赵文轩也是间连半月未曾回家。

    霍筠栀和其他家人心急如焚,日日夜夜祈祷着战事快些停歇,所有人都平平安安。

    因着风雨来临,所有人都提心吊胆,茶馆的生意一落千丈,便是有来的客人,也只是头戴帷帽,低低互相交谈几句,喝几杯茶就走了。

    这气氛着实难捱,事情实在发展得太快了,从知晓倭寇登陆到兵临永肃郡不过短短半月,霍筠栀听着茶馆里的人说是先前的沿海县令督查无力,几次放过可疑的倭寇船只,这才酿成大祸。

    县令早已经畏罪自杀,但这么多百姓的性命和家园却无法挽回。

    又过了半月,赵文轩总算回家了一趟,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眼睛因为长期未睡好而发红,嘴唇干裂,但精神瞧着不错,告诉了家人一个好消息:江南提督带领的五万陆兵已经击退了倭寇,战事很快就会结束。

    婆婆张芸惊喜地跪在地上拜了又拜,不住地感谢着各路神仙。

    公公赵伟原先就是因为倭寇而没了一条腿,对倭寇深恶痛绝,细细地询问了倭寇的撤退方向和情况后,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叫道:“不好。”

    赵文轩忙问怎么了,赵伟把用来支撑的拐杖在地上画着舆图,指着一座山道:“这兰庆山因着地势险峻,野兽频出,便是猎户也不敢独自上去。少有人知道,从此处绕过去,再进到这处,”赵伟的手在舆图上缓缓勾勒着,写出一个地名,重重地喘了口气,“可以直入江南府的单港。”

    赵伟眯眼道:“虽说不知道这帮倭寇是否真的知晓这条捷径,但你还是回去禀告通判大人一声。”

    赵文轩明白事情紧要,视线倏然和站在一旁的新婚妻子对上,眼眸里多了份怜惜,但仍旧毫不犹豫地应声而去。

    几日后传来消息,说是果然在兰庆山上发现倭寇生火的踪迹,海面上也有船只时不时地出没。

    江东战事吃紧时,又是几名轻骑八百里加急冲进帝京城,口中喊道:“突厥率二十万大军来犯河北!”

    康盛帝险些晕了过去,怒道:“乌长城呢?怎么能让他们越过乌长城的!”

    乌长城贯穿整个河北道,是守护东陵一大有力的臂膀,但因着突厥时不时会小股来犯,破坏乌长城,所以也经常进行修补。

    侦查兵道:“乌长城倒塌了数十里。”说着呈上一个包袱,里面是倒塌长城的碎片。

    付相接了过来,细细查看后,脸色难看:“这群罪该万死的蠹虫!竟然对乌长城偷工减料!”

    鲁国公摸着胡须提出了问题:“突厥何时竟能凑出了二十万大军?”

    往日里突厥虽有小打小闹,但其本事远不如匈奴,几乎算是匈奴的小弟,两者有时还会自相残杀。

    付相道:“恐怕是去年匈奴王逝世后,突厥就抢掠合并了一部分的匈奴人。”

    这两个种族本就不拘于通婚,又皆是兵肥马壮的草原上的民族,几十年来打打杀杀,不知归顺了对方多少次。

    提到匈奴王,殿上几人皆是沉默了一瞬,若是镇北王还在,冲锋陷阵之人舍他其谁?

    但事已至此。

    五年后。

    赵家,小轩窗,正梳妆,昏黄的铜镜里倒映出一名年轻妇人的身影,她穿着一袭青色茜素的纱衣,纤细如白玉的手慢慢地梳着黑亮而柔顺的青丝,柳眉绛唇,眼眸盈盈,很是温婉。

    “唔、嗯”

    身后的架子床上发出了几声奶呼呼的婴啼,霍筠栀站起身,走至床前,口中温柔道:“瑾娘,你醒了。”

    床上躺着一个白白软软的小婴儿,葡萄大的眼珠子亮晶晶的,很是爱笑,眼下睡得饱饱的,见了娘亲,把小拳头塞进嘴巴里,一边吃一边咯咯咯地笑起来。

    霍筠栀把瑾娘抱起来,解开衣衫靠近她。

    赵文轩大跨步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貌美又温柔的妻子正在哺育他们的女儿,嘴角微微地勾着,恍若春风拂面,能够瞬间让人的心安定下来。

    霍筠栀注意到了他的脚步,抬起雪白的脖颈,“赵郎。”

    当年东陵南侵北伐,正是用兵之时,赵文轩虽说有功名在身,可以免去徭役,但在赵父的劝说下弃笔投戎,踏上了保家卫国的征途。

    也因着如此这几年来他们夫妻聚少离多,第一个女儿方满了三个月。

    眼下赵文轩黑了不少,穿着武官的黑袍黄甲,硬挺俊朗,身量笔直,眼里去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锐利。

    “栀娘。”赵文轩摸了摸霍筠栀的脑袋,道:“这次打战我们大获全胜,提督特地举办了庆功宴,可以携带家眷算是奖章,你开不开心?”

    庆功宴?

    兴许虎父无犬子,赵文轩虽是个半道子的兵,这些年来竟也杀敌有功,不日前通过审批,成了个小小的把总。

    霍筠栀年少时喜爱的是青衫书生,这些年来阴差阳错,到头来还是嫁了个武官。

    霍筠栀望向面前夫君眼里充斥的兴奋和意气风发,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复杂,用力地点点头:“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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