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娘不知是否是因为认出了娘亲,原本一直哭叫的小嗓子总算安静了下来,只拿一双泪眼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霍筠栀看,又黑又长的睫毛湿漉漉的,沾满了泪珠,瞧起来可怜极了。

    短短一个多月未见,她肉嘟嘟的小脸几乎瘦没了,瞧着面黄肌瘦,脸上因着冬日干燥掉了不少皮,嘴唇也干干的,身上的衣裳也只薄薄两件,口水鼻涕流了一身也没人管,屁股更是烂得没法看,她一个大人看着都疼。

    霍筠栀抱着女儿又亲又哄,心里悔恨万分,早知如此她当初便是拼了命也要把瑾娘带走,便是跟着她啃馒头也比在这处好。

    慧娟把人扔给来看孩子的奶妈妈后,乐得清闲,早就寻不到人影了,霍筠栀找不到人,竟不知道瑾娘应当吃什么才好。

    按理说瑾娘现如今仍旧是吃奶的,只是她早已经断奶,这里的奶娘又早已经被调到赵家的新宅院去了,也不知道这段时日里这小小的婴孩靠什么度日。

    “唔啊……唔啊……”瑾娘用软绵绵的爪子勾着霍筠栀的衣领,像条毛毛虫一样一个劲地往里钻,霍筠栀这才想起因着她莫名“中毒”,竟匪夷所思地又出了奶、水。

    但想想齐遂莫名其妙的模样,她可不敢给女儿喝,万一瑾娘也变成一个小傻子,她真是哭都没处哭了。

    无奈之下,霍筠栀只好先烧了水,又在厨房里找了点剩饭,做了点米糊糊给瑾娘吃,瑾娘吃完米糊糊,又咕嘟咕嘟喝完了一大碗水,这才心满意足地咧开嘴笑了笑,露出奶呼呼的两颗小米牙。

    “瑾娘!”霍筠栀逗她笑,瑾娘拍了两下爪子,不知是学霍筠栀的话还是如何,黑亮的葡萄眼盯着她,叫了一声娘。

    很清晰的吐字。

    泪水扑朔朔地往下掉着,霍筠栀温柔地亲了亲女儿的脸蛋,应了一声。

    前头的小哥买回药后,把找回的钱还给霍筠栀,拍着身上的雪道:“这雪可真大啊,江南府很多年没有见到这么大的雪了。”

    霍筠栀淡淡一笑:“是吗?”

    她是帝京城人,帝京城说不上年年下雪,但总也比江南府多得多,也更大更厚,几乎每年下雪的时候齐遂都是第一个告诉她的人,带她堆雪人,打雪仗,用木板拉着她滑雪,两个小孩一起捧着雪互相喂给对方……她年幼时见到雪也很是欢喜,但如今年岁渐大后,反倒是没了那份期待和兴奋了。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江南府的人。”小哥问道。

    霍筠栀随意扯了个地名,小哥“哦”了一声,以为她是从哪里的山旮旯出来的,便自我介绍道说他叫做阿青,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帮忙,但是要跑腿费。

    虽说打定主意要带瑾娘走,但霍筠栀还没准备好带瑾娘去哪里,怎么走。

    她前两天从罗姜身上拿到了不少值钱的东西,换算成银钱可以供她们母女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因此霍筠栀不必大费周章地北上回帝京拿东西,毕竟晋王叛乱尚未结束,兼之世道又乱,她带着女儿往复数千里终究存在一定的危险。

    阿青既然是在鱼龙混杂的茶馆里做活,恐怕能知道点小道消息,霍筠栀决定暂时先安顿在赵家老宅,一边给瑾娘养养身子,度过这天寒地冻的大雪天,一边探探阿青的口风,想想去路。

    唯一要提防的,就是齐遂会不会找到她。

    却说齐遂这边,他那日大义凛然地放霍筠栀走,还勒令影卫不准追踪跟随,罗姜几番暗示也不听,甚至主动帮了霍筠栀扫清了离开的痕迹。

    这让罗姜非常困惑,霍筠栀究竟和齐遂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也还一直困扰着罗姜,甚至被他写进了东陵第一美男子回忆录中。

    到了第三日,神志开始清醒后的齐遂望着自己面前一顿伤得伤、惨得惨的属下,一人发了两百两的抚恤银两,面不改色地让众人开始找人。

    罗姜发誓,如果眼前这个反复无常的男人不是自己武功高强的主子,他一定会扑上去把人暴打一顿。

    幸而他早就做好了准备,立刻调遣影卫开始找人,只是没想到齐遂不但在打战上很有天赋,在掩藏痕迹上也很有一手,待罗姜等人找到霍筠栀的目的地,却压根没有在驿站找到她人。

    后头又寻到了当日的车夫,逼问得知霍筠栀早早就下了马车,根本没出江南府时,罗姜简直气得牙痒痒,这两个人尽是在玩弄他!

    不过既然是在江南府,就不怕她跑远,罗姜第一个就把目光放在了霍筠栀的女儿瑾娘身上。

    霍筠栀虽说搬进了赵家宅院,但先前在附近租的那个小屋子仍旧没有退掉,她把自己用来伪装的工具都放在了那里,但把贵重的东西都贴身放在身上。

    期间她还通过阿青去看了一个已经告老在家不出诊的老大夫,询问自己能否继续喂奶,毕竟瑾娘只吃米糊也不行。

    她也……涨得难受。

    霍筠栀隐瞒了自己中毒的事情,只说自己当时喝了止奶的偏方,现在又有了,老大夫给了肯定的答案后,尤不放心,偷偷地喂了点给一只小黄狗吃,见小黄狗无虞,这才给瑾娘喂了。

    瑾娘是极乖的,也是第一次因为喝奶咬伤了娘亲。

    霍筠栀惊呼出声,垂头看见她黑漆漆的大眼睛,无辜极了,仿佛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一般,只刮了刮她的鼻尖,要她小心点。

    瑾娘仿佛听懂了,捧着娘亲的胸脯慢慢地吮吸,霍筠栀后头另外给她做了磨牙棒后,便再也没有咬伤的事情了。

    她的小屁股也在每日的擦洗涂药后慢慢地好起来,霍筠栀还自己做了脂膏给女儿擦脸,如此过了七八天,瑾娘从脏兮兮、脸色枯黄慢慢变得有了些血色,干干净净的每天咧着嘴笑。

    江南府的土话说,化雪要比下雪冷,这几日雪停后,天儿反倒是更加森冷,寒气入骨,滋滋地从脚底钻上来,冻得霍筠栀成天都是手脚冰凉的。

    相比较齐遂主屋里暖意融融的情景,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烧好的热水没一会儿就冷了,钻进被窝里也冷得瑟瑟发抖。

    众人开始刷刷刷地扫起门前雪来,时常能够听见“砰”的一声,然后就是“哎哟哎哟”的叫唤声。

    “我哩个天他娘的乖乖,屁股都可以打巴掌了。”

    “娘!我来拉你!”“砰!”

    “娘!姐姐!别怕,我来拉你们!”“砰!”

    “娘!姐姐!二弟弟,我来了!”“砰!”

    这是住在左边的胡三婶一家的声音,她家是卖早食的,嗓门极大又清晰。地上太滑不慎摔了一跤,霍筠栀本不该笑,但听着胡三婶一家接二连三的摔跤声,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赵文轩本只想回来拿点东西,并未携带下人,走及偏房时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笑声,当即一愣,推开了门。

    见是个陌生的妇人抱着瑾娘,眉头略略一皱,想到慧娟前不久闹着要搬过去的事情,看来这位就是她请的奶妈子了吧。

    “你这妇人好生心如铁石,他人遭难,你在此处笑得前俯后仰。”赵文轩声音清冷。

    霍筠栀垂着头,也是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碰见他。

    她心中思绪万千,恨他,怨他,想直接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瑾娘,他的婚事是真的吗?他是否是为了婚事而休妻?

    但这些情绪都被她压了下去。

    赵文轩见这妇人只一味垂着头,一声不吭,声音重了些:“怎么不说话?知道我是谁吗?”

    霍筠栀怯怯地摇摇头,懒得理他。

    赵文轩不禁哑然失笑,确实,这奶妈子根本就没见过他,怎么会知道他是谁呢?

    目光移到了奶妈子怀里的女儿上时,赵文轩顿了顿,走过来想要抱走瑾娘,霍筠栀一慌,死死地抱着女儿,没松手。

    “你让我抱抱她,我是她的父亲。”赵文轩无奈道。

    父亲?你也知道自己是她的父亲?

    霍筠栀偏过脸,说:“我不信,你定是拐子。”

    “为何?”赵文轩有些奇异,这几月以来,他官运亨通,事事顺心,人人见他而恭维,第一次见到敢这样和他说话的妇人,难得的没有生怒,反而起了好奇的心。

    “这女娃应当是没有双亲的,小人见到她时,她面黄肌瘦,吃不饱穿不暖,脸上全是干燥的皮,比我这三十岁的妇人还要粗糙,屁股更是烂得不能看,口水留了满身,凄惨无比,你说说,若是有双亲的女娃,如何会变得这幅模样?”

    赵文轩听了,面色很快沉了下来,他没想到瑾娘会是这样的待遇,他虽说因为事情繁忙,忽略了瑾娘,但无论如何瑾娘都是他的女儿,该有的不能少,难怪他进来时竟然一个下人都没有,一路畅通无阻,不用细想也知道这里原先的下人定是被他爹娘给调去了。

    赵文轩觉得头痛,亏他还担心新媳妇进门后瑾娘在那边不好,特地把瑾娘放在了这里。

    “我就是她的父亲,之前多有疏忽,是我考虑不周,你收拾一下,带着她去我的新府邸罢。”他捏了捏眉心,缓缓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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