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拐子全然不是齐遂侍卫的对手,须臾之间,整条船都被齐遂的人控制了起来。

    霍筠栀的脖子上破了点皮,被侍女带下去擦了擦药,并用一根浅绿色的丝带包了起来,衬得她脖颈越发修长白皙。

    “我女儿呢?”她迟迟见不到瑾娘,不免有些慌乱。

    “小小姐正在梳洗。”一对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妹答道。

    霍筠栀抿着唇,耐心地等着瑾娘出来,心里面乱糟糟的,不知该怎么办。

    但无论如何,她和瑾娘得救了,不用被发卖出去,都是一件好事。

    “笃笃。”

    门外传来两声有力的敲门声,侍女问霍筠栀:“夫人,要开门吗?”

    霍筠栀捏着衣袖点点头。

    “夫人,又见面了。”门外斜斜地站着一个风流倜傥的男子,衣襟并未完全合拢,露出一点儿光滑而精壮的胸膛,一双含情目似笑非笑,摄人心魄。

    在场的不少侍女们瞬间羞红脸颊,低头不敢再看。

    霍筠栀却只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完全不想看见罗姜这个轻浮多情的男子。

    罗姜对着霍筠栀的冷面也没生气,早就唇角含笑,弯腰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主子在亭子里等您。”

    霍筠栀看了眼瑾娘正在梳洗的里间,略有迟疑,这回罗姜的语气加重了点,笑道:“主子现在就要见您。”

    晨光熹微,但照在人身上并无任何暖意。

    霍筠栀一步步走上位于大船最顶层的亭子,眼底的景色也越发尽收眼底:波澜壮阔的湖面、微风徐徐的旗帜、湖对岸金黄的草丛和慢悠悠嚼着草的牛马……

    巍巍船上亭,徐徐水漾开。

    白玉轩亭里,坐着一个侧对着霍筠栀的男人,戴玉冠,着蓝袍,披白风,皎皎身姿挺拔如青松。

    身前是一方黑漆嵌螺钿小几,上头搁着宝蓝色掐丝珐琅茶盅,一点儿白烟色的雾气从茶盅上升腾而起,将男子的面容氤氲在其中,瞧不真切。

    在远处的湖中央,有一片环岛,男子的目光久久地停在那里。

    霍筠栀静静地伫立在他面前,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栀栀妹妹,你知道那片岛屿的名字吗?”齐遂开口的瞬间,一阵冷风袭来,吹散了他面前的烟雾,霍筠栀看见他青如雾凇的眉和深沉冷淡的眼。

    她垂首:“不知。”

    “它叫做花明岛,取自‘柳暗花明又一村’,延庆湖水路奇特,时而宽敞无比,时而险象环生,在方才的那条窄道上,更是波澜起伏,漩涡不止,时常有翻船和迷路的事情发生。

    但只要见了这花明岛,船家就会知道,宽阔的湖面就在前方。”齐遂语气淡淡,但不知为何,霍筠栀心中莫名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微微抬起眼帘,恰巧撞见齐遂深邃而狭长的眼中。

    他慢条斯理地对霍筠栀笑了笑,然后道:"赵守备与晋王勾结,参与谋反,全家都已经被缉拿,正是在我们这艘船的最底下,由我负责押送他到帝京。"

    “栀栀妹妹,想去见见你的这位前夫婿么?”

    霍筠栀突然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似的往旁边的栏杆上靠了靠。

    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赵文轩?参与谋反?

    “这怎么可能呢?”她喃喃出声。

    那年西湖岸边,青涩而郑重的郎君模样仿佛还历历在目,他说他要成为东陵名垂千史的好官。

    只不过须臾几年,竟变成了同晋王勾结的乱臣贼子……

    她心中发麻,然细细想来,却全是破绽。

    赵文轩父母无权无势,若是没有高人在背后指点襄助,又怎么短短几年之间性情大变,青云直上?

    她从前只当是齐遂在背后搞得鬼,竟全然没想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要去见他吗?”齐遂重复了一遍,歪了歪头,心情很好似的,“毕竟这一去,可就是午时问斩了。”

    霍筠栀死死地咬着唇,晕乎乎地提脚下了一步阶梯,到底夫妻一场,他还是瑾娘的父亲呢,若是问了斩……

    她倏然抬头!

    猛地冲了回去,跪倒在齐遂面前,泪如泉涌:“齐遂哥哥,我已经被赵文轩休妻了,和他并无瓜葛,瑾娘和他也没有。”

    齐遂抬手放她唇间,扬眉道:“你既已经被他休妻,自然同他无甚瓜葛。至于赵文轩的女儿,乃是血缘至亲,如何就无甚瓜葛了。”

    他指尖慢慢下滑,顺着衣襟慢慢拢住:“还是说,瑾娘的父亲,另有其人?”

    霍筠栀一下子跌倒在地,六神无主地呜咽出声,她止不住地哭,虽然知道此事的哭泣并没有任何用处。

    齐遂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烦躁,虽说知道霍筠栀大概率是在为女儿哭,可是她刚才踏出了一步。

    她要去见赵文轩。

    他胸口翻涌了几下,这个养不熟的女人!

    “不准哭。”他用力揩去霍筠栀的眼泪,指尖碰着世界上再柔软不过的眼窝和纤长湿润的睫毛,命令道。

    霍筠栀吸了吸鼻子,抬眼看了眼他,跪着膝行到齐遂的素舆边,把脸颊埋在他的膝盖旁,央求道:“齐遂哥哥,你救救瑾娘,求求你了。”

    那是一张只有巴掌大的脸,莹润如白瓷,梨花带雨,抛珠滚玉,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像是一窝泉水。

    “求求你了。”

    霍筠栀闭了闭眼,泪水就仿佛决堤似的涌下,她抓着齐遂粗糙的大手去摸自己的脸:“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瑾娘平安无事。”

    “可你是一个骗子。”

    齐遂眼眸漆黑,把手指深入霍筠栀的唇间慢慢地抽、插,语气低沉冰冷,“一个、谩词哗说的小骗子。从小到大,你答应过我的哪件事,你做到了?”

    “栀栀妹妹,做人可不能这样自私,要利用时,百依百顺,用不到了,不满足你的期待了,就想尽办法踢到一旁。”

    他微微弯下腰,和霍筠栀对视:“你说,对么?”

    霍筠栀被齐遂一连串的逼问震得心口快速跳动,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又被抓着下巴扭回来。

    这个角度,她只能高高地抬起头,仰视着齐遂,仿佛在仰视自己的神明。

    齐遂轻笑一声:“我确实有个法子可以让你女儿免逃一死。”

    霍筠栀的眼眸瞬间发亮,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齐遂。

    然而齐遂的下一句话,却深深地把她打入了谷底:“不过,就要看栀栀妹妹愿不愿意同她永世分离了。”

    “既然她是因为血亲而遭难,那就只要给她寻一双无罪的父母便可,而我恰巧认识这样一对渴求女儿的夫妻,能够保她一生富贵,一世无虞。”

    霍筠栀眼神木木地看着他:“她不过是一个小婴儿,还是女婴,你位高权重,只手遮天,便是全当不知道她的存在,又能如何呢?”

    “是啊,又能如何呢。”齐遂淡笑着回了句,语气陡然发狠:“可是凭什么?”

    “霍筠栀,我没有杀了她,已经很是仁慈了。”

    他的大手覆盖上她的小腹,轻蔑道:“一个抢夺了我孩儿位置的贱种,也配我当我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是第一次齐遂表现出对瑾娘强烈的恶意,霍筠栀有些踉跄,浑身发冷,又为瑾娘觉得惶恐不安,哭道:“她不是!她和你的孩儿有什么关系?”

    “瑾娘是无辜的,你何必如此说她。”

    “无辜?”齐遂大手包住软绵到不可思议的腹部,眼底的血丝涌涨出来,冷笑道:“从这里出生的,本该是我的孩子。”

    “如今却被她抢夺了位置,如何和她没有关系。”

    “齐遂,痛。”

    霍筠栀腰部向后挺着,不断地摇头,哀求:“不要!”

    齐遂眼底的猩红慢慢褪去,把霍筠栀推倒在地,推着素舆向亭子下走去。

    “船离帝京还有十天的行程,你可要,抓紧想好了。”蕴含威胁的冰冷话语慢慢飘散在空中,霍筠栀无力地坐在地上,只觉得自己谋划半生,满盘皆输。

    瑾娘被侍女们好好梳洗了一番,换上了颇为喜庆的红色对襟袄子和小红裙,梳着双环髻,脖子上带着长命锁,两只小胳膊上也带着金玉手镯,霍筠栀进来时,正坐在床上咿呀咿呀地和侍女们说话。

    看见娘亲进来,眼睛猛然一亮:“娘!”“娘!”

    她拿小手指着霍筠栀,得意地和侍女笑了笑,仿佛在说:这是我的娘亲。

    霍筠栀挥退侍女,抱着瑾娘不住地流眼泪。

    “对不起,对不起。”

    娘真的没有办法,不把你送走,你就会没了姓名。

    叛乱乃九族之祸,哪里是那样简单的。

    她宁愿永生永世都见不到瑾娘,也盼望瑾娘一世平安长乐。

    霍筠栀爱怜地抚摸着瑾娘的脸蛋,心如刀割,只恨自己不能再多抱抱她。

    这几日来她几乎日日夜夜地抱着瑾娘,生怕一睁眼女儿就没了。

    而瑾娘也是越发和霍筠栀亲厚,一直要娘亲抱着摇啊摇,停下就开始哭泣。

    但无论霍筠栀怎样地珍惜和女儿在一起的时光,分别的那一天,都宛若悬在头颅上的尖刀,猝然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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