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反应过来之前，手率先做出反应，苏玖下意识捂住嘴巴，才没让惊叫溢出喉咙。
“你回来了。”陆景和蒙叔本在房中，听到动静忙冲了过来，见她吓到，略内疚道，“原本想给你个惊喜，不曾想你回来的这样晚。”
惊喜成了惊吓。
苏玖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却压抑不住惊愕：“这是你们猎的？”
“对，”蒙叔看了眼陆景，替他解释：“这段日子郎君见你为肉烦闷，这才想着去打猎。”
若不是攒钱开店，她何苦为了点肉钱烦。
可说到底，要开店的人是她，她不该以此苛待蒙叔他们，尤其陆景，从小高门大户长大，比不得京中贵人，也能做到顿顿有肉。
这小半年来，着实委屈了他们，又怎好意思过年都委屈人家。
让苏玖拿出钱买肉，她又万万舍不得。
幸好她腌的咸菜很受欢迎，本是做给自己吃，不赚钱的，这会儿有了盈利，拿来卖肉她不会太心疼，人也就辛苦了些，好多做点，多赚钱买肉。
双手日日泡在水中，起皱泛红，有时又痒又痛，陆景劝她少做点，她没听，原以为这事过去了，没想到竟被他看出了目的。
果然，陆景道：“这野猪少说有百来斤，留一些我们吃的，剩下还能卖不少钱，咸菜便别做了吧。”
“对，”蒙叔附和点头，“省点力气煮肉，这野猪身上的肉可比寻常肉有滋味多了。”
野猪于山野中长大，吃的喝的比圈养的猪不知好多少倍，再加上经常跑动，肉质紧实，只一口就能让人终生不忘。
苏玖清楚，是因为年幼时，苏父曾带回过一只野猪。
说来也瞧，十年前的豚城还不似如今那般热闹，山上的野猪成群，时不时下山霍霍村里的田地。
村民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辈子就靠那几亩田过活，粮没了，跟杀了他们没什么区别。
据说，那时的北国新来一位镇守疆域的小将军，小将军新官上任三把火，接着立军功的名义，带着人上山打野猪。
听闻那场仗打了小半个月，收获颇丰，死伤野猪几十头，起码百年内它们不敢下山。
边疆嘛，天高皇帝远谁管你北国南国，愿意帮老百姓，老百姓就认你，即使他们打着警示南国的名义，临走时，豚城人还是往他们车上塞了好几头未成年的小野猪。
接下来还有个问题，便是剩下那些野猪如何处理。
丢掉吧，浪费，吃了他们那么多粮食，豚城人恨不得生啖其血肉，真吃吧，发过情的成年野猪又膻味极重。
故而他们请去了曾在皇宫中做过御厨的苏父，离开时，还送了他半扇野猪做报酬。
苏父是个极大方之人，先给当地官僚送了一些，又差人给岳父母送了一些，又分了些给就近的乡亲，剩下的当天煮了。
煮肉耗时久，那会儿还是个小娃娃的苏玖嘴馋，便守在锅边，夜里实在守不住，便靠着墙睡了。
等肉煮好，她娘用筷子夹起一块，吹一吹塞进她嘴巴里，半梦半醒间还以为自己吃了神仙肉，香得人直打滚。
煮得烂糊的肥肉完全沁入瘦肉里，一缕一缕的带着汤汁，带着一股果木的清香，午夜梦回总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自那以后，再没尝过那滋味。
毕竟野猪肉好吃，野猪不好打。
那家伙聪明又野蛮，经验丰富的老猎手也不敢贸然行动，更何况他们俩最多打过野鸡。
忽然，苏玖皱了眉，问：“你们没受伤吧。”
“没有，一只野猪而已。”蒙叔打着哈哈。
“真没有？”别人她不了解，陆景她晓得，刚认识的时候除了忽悠人，基本没话，如今相处时间长了，才慢慢话多了些，却也不是愿意提及自己的人。
他若受伤了，绝对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或许被盯得久了，陆景几不可闻地错开眼神。
苏玖松了口气，忽得，她又想起之前在锦城，与十三娘透过窗户看见的一幕。
“不行，让我看看。”
她伸手去扯陆景的衣服，非要确定他没受伤才行。
“喂！”陆景被她吓了一跳，躲闪不及被扒了个正着，立刻羞红了脸。蒙叔捂着眼睛往外走：“我什么都没看见。”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没受伤。
陆景下意识捂紧衣襟，微微叹了口气，似责备，又似委屈般怨怼道：“一只尚未发情的小野猪，伤不了我。”
“那就好，”天黑后，屋内彻底陷入黑暗，蒙叔在时还好，他一走，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苏玖挠挠脸颊，转移话题，“你们回来时没人看见吧。”
“不曾，我们走的是小路，再加上临近年关，城外没什么人，没人注意到我们。”
“那就好。”
都城的规矩比他们吃的米还多，什么事只能规定的坊，规定的人去做。像砍柴，只能那几个人去，平日去个小孩捡些树枝无妨，若有人未经允许去砍，必要闹上一番。
捕猎这种事也是，顶多由猎手带领下，一个坊每户出一个男人一起去狩猎，带时候一起分猪肉。
这次虽说只有蒙叔和陆景两人去，可一个食不果腹的年岁，那些人见了这一大堆猪肉，怎会不心动。
她不敢去赌人心。
苏玖不是抠门之人，她也不是舍不得这一点儿的东西，只是陆景和蒙叔冒着生命危险猎到的猎物，她怎可轻易拱手让人。
“血腥味这样重，总晾着也不是办法，幸好之前的锅底灰还没用，先把猪肉处理一下吧。”
对于穷人来说，没有完全用不上的垃圾，麦秆与柴火燃烧后的灰烬，正好可以用来培土。苏玖原本打算在院子里开埂一小块菜地，不曾想提前用上了。
两人将锅底灰糊在野猪伤口上，遮掩住了上面的血腥味，又借着月色将厨房稍微清理了一番，确定味道不会飘散出去，才安心洗漱上床休息。
第二日一早，苏玖便起床准备处理猪肉。
她已经想好了说辞，到时便说这是周府送来让她处理的野猪肉。他们吃不了这么多，下午她割一些去周府问问，不行再去别处问问，不怕没人要。
等确定好了人家，再一户一户送出去，没人知晓。毕竟能打听到周府消息的人，也不会住在这等穷乡僻壤之处，她很放心。
打来水将猪肉清洗干净，苏玖拿着刀泛起了难。
她虽会做饭，却不会解猪，该从哪儿下刀，往何处去割，她是一概不知。
蒙叔在院中砍柴，陆景从屋后打了水进来，见她犯难，问：“难住了？”
“唉，”苏玖泄了几分气，道，“我还从未做过这种活。”
“我来吧，你去歇着。”狭小的空间里，他自然而然地挤开苏玖，骨节分明的指划在黑色的猪皮上，衬得他像一块精心雕琢的美玉。
莫名，苏玖心中有一丝悸动。
他不像在摸猪，像在调情。
“这里是骨头。”陆景拿出手，沿着刚摸过的地方一路下划，避开骨头缝将猪开膛破肚。
现在不像了。
若说世间有不需要师父，全靠自己领悟便能学成一门手艺的人，那必然是陆景。
他手中只拿了一把小匕首，便轻而易举地通过摸骨，将一整头猪开膛破肚，露出其中的内脏。
“等下，我去拿个盆过来。”
猪下水也是好东西，穷人吃不起肉，便会将达官贵人吃剩下的猪下水，猪血，猪肺拿来吃，经过时间演变，已然成了一道美食。
陆景似不知，他理所应当道：“你别摸，等下混些草木灰，我拿去河边丢了。”
“干嘛丢掉？这做成菜多好吃。”
“这也能吃？”
“这怎么不能吃？”
叩叩——
敲门声应声而起。
晨起的青石板长街，往往安静到只剩水汽朦胧，如此不同寻常的声音乍起，惊得屋内人一阵心慌。
苏玖眼中闪过警惕，扬声问：“谁呀？”
“是我，苏娘子。”是里长的声音，“昨日发生了一些事，还需与你商量。”
什么要紧事需在这个节骨眼上商量。
将人挡在门外不见很没礼貌，放进来，案板上的猪肉不就暴露了？
苏玖略一迟疑，道：“不巧，我这刚起，还未整理，还得劳烦里长稍候片刻。”
“无妨。”
隔着门，里长的声音传来后，苏玖赶紧招呼陆景和蒙叔清理厨房。
这么大一块肉来不及搬，他们只能藏在案板下，用东西遮住。
猪肉遮住了，身上的血腥味遮不住，苏玖环视一周，将装下水的盆端到院里，又将身上的围裙塞给蒙叔，抓乱了些许头发和衣衫，才打着哈欠去开门：
“真是抱歉，自打年关停了买卖，人越发……”门开了，苏玖看着门外五六个男人，笑了，“里长，我这是犯了什么事，需这样多的人来抓我？”
门外除了里长，还有几个附近的邻居，以及，里长在衙门当差的儿子。
“你回来了。”陆景和蒙叔本在房中，听到动静忙冲了过来，见她吓到，略内疚道，“原本想给你个惊喜，不曾想你回来的这样晚。”
惊喜成了惊吓。
苏玖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却压抑不住惊愕：“这是你们猎的？”
“对，”蒙叔看了眼陆景，替他解释：“这段日子郎君见你为肉烦闷，这才想着去打猎。”
若不是攒钱开店，她何苦为了点肉钱烦。
可说到底，要开店的人是她，她不该以此苛待蒙叔他们，尤其陆景，从小高门大户长大，比不得京中贵人，也能做到顿顿有肉。
这小半年来，着实委屈了他们，又怎好意思过年都委屈人家。
让苏玖拿出钱买肉，她又万万舍不得。
幸好她腌的咸菜很受欢迎，本是做给自己吃，不赚钱的，这会儿有了盈利，拿来卖肉她不会太心疼，人也就辛苦了些，好多做点，多赚钱买肉。
双手日日泡在水中，起皱泛红，有时又痒又痛，陆景劝她少做点，她没听，原以为这事过去了，没想到竟被他看出了目的。
果然，陆景道：“这野猪少说有百来斤，留一些我们吃的，剩下还能卖不少钱，咸菜便别做了吧。”
“对，”蒙叔附和点头，“省点力气煮肉，这野猪身上的肉可比寻常肉有滋味多了。”
野猪于山野中长大，吃的喝的比圈养的猪不知好多少倍，再加上经常跑动，肉质紧实，只一口就能让人终生不忘。
苏玖清楚，是因为年幼时，苏父曾带回过一只野猪。
说来也瞧，十年前的豚城还不似如今那般热闹，山上的野猪成群，时不时下山霍霍村里的田地。
村民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辈子就靠那几亩田过活，粮没了，跟杀了他们没什么区别。
据说，那时的北国新来一位镇守疆域的小将军，小将军新官上任三把火，接着立军功的名义，带着人上山打野猪。
听闻那场仗打了小半个月，收获颇丰，死伤野猪几十头，起码百年内它们不敢下山。
边疆嘛，天高皇帝远谁管你北国南国，愿意帮老百姓，老百姓就认你，即使他们打着警示南国的名义，临走时，豚城人还是往他们车上塞了好几头未成年的小野猪。
接下来还有个问题，便是剩下那些野猪如何处理。
丢掉吧，浪费，吃了他们那么多粮食，豚城人恨不得生啖其血肉，真吃吧，发过情的成年野猪又膻味极重。
故而他们请去了曾在皇宫中做过御厨的苏父，离开时，还送了他半扇野猪做报酬。
苏父是个极大方之人，先给当地官僚送了一些，又差人给岳父母送了一些，又分了些给就近的乡亲，剩下的当天煮了。
煮肉耗时久，那会儿还是个小娃娃的苏玖嘴馋，便守在锅边，夜里实在守不住，便靠着墙睡了。
等肉煮好，她娘用筷子夹起一块，吹一吹塞进她嘴巴里，半梦半醒间还以为自己吃了神仙肉，香得人直打滚。
煮得烂糊的肥肉完全沁入瘦肉里，一缕一缕的带着汤汁，带着一股果木的清香，午夜梦回总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自那以后，再没尝过那滋味。
毕竟野猪肉好吃，野猪不好打。
那家伙聪明又野蛮，经验丰富的老猎手也不敢贸然行动，更何况他们俩最多打过野鸡。
忽然，苏玖皱了眉，问：“你们没受伤吧。”
“没有，一只野猪而已。”蒙叔打着哈哈。
“真没有？”别人她不了解，陆景她晓得，刚认识的时候除了忽悠人，基本没话，如今相处时间长了，才慢慢话多了些，却也不是愿意提及自己的人。
他若受伤了，绝对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或许被盯得久了，陆景几不可闻地错开眼神。
苏玖松了口气，忽得，她又想起之前在锦城，与十三娘透过窗户看见的一幕。
“不行，让我看看。”
她伸手去扯陆景的衣服，非要确定他没受伤才行。
“喂！”陆景被她吓了一跳，躲闪不及被扒了个正着，立刻羞红了脸。蒙叔捂着眼睛往外走：“我什么都没看见。”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没受伤。
陆景下意识捂紧衣襟，微微叹了口气，似责备，又似委屈般怨怼道：“一只尚未发情的小野猪，伤不了我。”
“那就好，”天黑后，屋内彻底陷入黑暗，蒙叔在时还好，他一走，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苏玖挠挠脸颊，转移话题，“你们回来时没人看见吧。”
“不曾，我们走的是小路，再加上临近年关，城外没什么人，没人注意到我们。”
“那就好。”
都城的规矩比他们吃的米还多，什么事只能规定的坊，规定的人去做。像砍柴，只能那几个人去，平日去个小孩捡些树枝无妨，若有人未经允许去砍，必要闹上一番。
捕猎这种事也是，顶多由猎手带领下，一个坊每户出一个男人一起去狩猎，带时候一起分猪肉。
这次虽说只有蒙叔和陆景两人去，可一个食不果腹的年岁，那些人见了这一大堆猪肉，怎会不心动。
她不敢去赌人心。
苏玖不是抠门之人，她也不是舍不得这一点儿的东西，只是陆景和蒙叔冒着生命危险猎到的猎物，她怎可轻易拱手让人。
“血腥味这样重，总晾着也不是办法，幸好之前的锅底灰还没用，先把猪肉处理一下吧。”
对于穷人来说，没有完全用不上的垃圾，麦秆与柴火燃烧后的灰烬，正好可以用来培土。苏玖原本打算在院子里开埂一小块菜地，不曾想提前用上了。
两人将锅底灰糊在野猪伤口上，遮掩住了上面的血腥味，又借着月色将厨房稍微清理了一番，确定味道不会飘散出去，才安心洗漱上床休息。
第二日一早，苏玖便起床准备处理猪肉。
她已经想好了说辞，到时便说这是周府送来让她处理的野猪肉。他们吃不了这么多，下午她割一些去周府问问，不行再去别处问问，不怕没人要。
等确定好了人家，再一户一户送出去，没人知晓。毕竟能打听到周府消息的人，也不会住在这等穷乡僻壤之处，她很放心。
打来水将猪肉清洗干净，苏玖拿着刀泛起了难。
她虽会做饭，却不会解猪，该从哪儿下刀，往何处去割，她是一概不知。
蒙叔在院中砍柴，陆景从屋后打了水进来，见她犯难，问：“难住了？”
“唉，”苏玖泄了几分气，道，“我还从未做过这种活。”
“我来吧，你去歇着。”狭小的空间里，他自然而然地挤开苏玖，骨节分明的指划在黑色的猪皮上，衬得他像一块精心雕琢的美玉。
莫名，苏玖心中有一丝悸动。
他不像在摸猪，像在调情。
“这里是骨头。”陆景拿出手，沿着刚摸过的地方一路下划，避开骨头缝将猪开膛破肚。
现在不像了。
若说世间有不需要师父，全靠自己领悟便能学成一门手艺的人，那必然是陆景。
他手中只拿了一把小匕首，便轻而易举地通过摸骨，将一整头猪开膛破肚，露出其中的内脏。
“等下，我去拿个盆过来。”
猪下水也是好东西，穷人吃不起肉，便会将达官贵人吃剩下的猪下水，猪血，猪肺拿来吃，经过时间演变，已然成了一道美食。
陆景似不知，他理所应当道：“你别摸，等下混些草木灰，我拿去河边丢了。”
“干嘛丢掉？这做成菜多好吃。”
“这也能吃？”
“这怎么不能吃？”
叩叩——
敲门声应声而起。
晨起的青石板长街，往往安静到只剩水汽朦胧，如此不同寻常的声音乍起，惊得屋内人一阵心慌。
苏玖眼中闪过警惕，扬声问：“谁呀？”
“是我，苏娘子。”是里长的声音，“昨日发生了一些事，还需与你商量。”
什么要紧事需在这个节骨眼上商量。
将人挡在门外不见很没礼貌，放进来，案板上的猪肉不就暴露了？
苏玖略一迟疑，道：“不巧，我这刚起，还未整理，还得劳烦里长稍候片刻。”
“无妨。”
隔着门，里长的声音传来后，苏玖赶紧招呼陆景和蒙叔清理厨房。
这么大一块肉来不及搬，他们只能藏在案板下，用东西遮住。
猪肉遮住了，身上的血腥味遮不住，苏玖环视一周，将装下水的盆端到院里，又将身上的围裙塞给蒙叔，抓乱了些许头发和衣衫，才打着哈欠去开门：
“真是抱歉，自打年关停了买卖，人越发……”门开了，苏玖看着门外五六个男人，笑了，“里长，我这是犯了什么事，需这样多的人来抓我？”
门外除了里长，还有几个附近的邻居，以及，里长在衙门当差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