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抓起一把砂土，小石头硌得手心生疼，他逼迫自己记住这一天。
“阿娜尔……”十佳木很想跟谁分享此刻的心绪，只能是一直栖息在暗处的还没见过的阿娜尔，“当初沈大哥去到焦蒿麾下的时候，你为什么会相信他？”
我这样的无名之辈，徐大人为什么会相信我？
“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一个清越的女声在旷野中回答他。
“嗯，说得对。”他顿了顿，又问，“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变？”
女声已经来到他身后，隔着骆驼的驼峰回答他：“因为人是不会改变的，生下来是这样的人，死的时候也是。”
十佳木皱了皱眉，他不是很赞成这句话，“不对，人是会改变的。”
“不，人是不会改变的，你生下来是什么一辈子就是什么。”她语气愈发强硬起来。
有些奇怪，十佳木觉得有些奇怪，沈流韬口中的阿娜尔是个少话的人，压根不会跟人争辩，只在恋人面前才会直抒胸臆，他人的看法她一点都不在乎，怎么会跟自己抬杠呢？再者，阿娜尔从小孤苦无依被招揽进入徐氏网络，走到现在与恋人生死相随，怎么可能说出命定始终的结论呢？
“好吧，你把阿娜尔怎么样了？”
“你好聪明啊。”明明是句夸奖人的话，从那女人嘴里说出来却冷冷的，她绕过骆驼坦然走到十佳木面前。
还没看清彼此的样子，十佳木率先发难，将手里的砂土扔向对方的眼睛，撒开腿就跑，才跑了二三十步又摔倒了，左脸和手掌在地上擦破了皮，哎呀呀，怪只怪自己年幼不懂事，认为武功皆是莽夫所学，浅学皮毛之后便一心扑在杂学上，在这种时候只剩后悔的份。
还没从地上爬起来，那个女人已经追到了面前挡住了去路。
十佳木沿着她阳绿色的多片裙往上看，看到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单眼皮女人，高鼻梁窄面颊，倒是没有塔族那样深邃的眉眼，却也一眼看出不是汉人。
“你跑什么？”单眼皮女人问。
你说我跑什么……“你是谁，你要干嘛？”
女人没有要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的打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第一次见面的两人一高一低地对视着。
“我是野利骄，义父让我来找你。”
这是十佳木与野利骄的初遇，从此开始了他们长达半生的拉扯，此时距离十佳木遇到一生挚爱欧阳瑞玥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在那之前，少年的一颗心一直牵挂在眼前这位绿衣裙的羌族女子身上，也是欧阳瑞玥的半路经过，让倔强的野利骄相信了“人是会改变的”，这个他们初遇时就争论过的主题。
“你，你义父什么人？”十佳木不是害怕，只是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女人面前总有些局促，“等等，你姓野利？你……是什么人？”
“义父是我的义父，我是我义父的女儿。”野利骄说了一段顺口溜。
十佳木好容易从地上站了起来，往后连退几步，问：“你义父也姓野利吗？”
“我们俩要是一个姓还能叫义父吗？”野利骄看上去比十佳木大不了几岁，语气和姿态却冷淡得像是历经千帆尝遍苦乐一样，“他来了。”
十佳木猛然回头，看见一个小个子男人从骆驼那边走来，与他并行的是一位穿着艳红色衣服的女郎，两人离得不近不远，互相之间没有交流，想必是阿娜尔和野利骄的义父了。
两人走至近前，十佳木心中荡开轻轻一声咯噔，这个小个子男人半脸都是烧伤，不仅是个独眼，连一半的下巴都削掉了，加上夜色中光线弱把他的脸切割出诡异的阴影。
“义父。”野利骄语气恭敬，默默退到了男人身侧。
阿娜尔对十佳木点了点头，说：“这位是高竹高先生，是羌廷的理事官，这位是十佳木，徐大人的……”
“我知道你是谁。”高竹不等阿娜尔把话讲完，话头直接对着十佳木，“你小时候你爹请我去你家喝过茶。”
十佳木忽然汗毛倒竖，像是忽然炸了毛的小猫，瞥了一眼阿娜尔，急忙向高竹走近了一步，“先生神通广大，只是在下已然与家族断了干系，不想在外多提家父名讳，望高先生……”
“你爹那样的混蛋还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怎么，徐一品还不知道你是谁？不应该啊……”高竹虚着独眼看了看天际山脉，下半夜了，料想前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他直接跳过关于十佳木的话题，对自己的义女说，“你最后一个二哥已经死了。”
野利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悲伤和可惜，轻轻地嗯了一声，又转头看着十佳木问：“你老盯着我干嘛？”
“呃，你长得像我姐姐。”
“哼，那你们长得倒一点都不像呢。”
十佳木点点头，说：“她长得像我爹，是嫡出最丑的一个孩子。”
“诶，你！”死了哥哥没令野利骄多大动容，倒是被男孩一句没头没尾的浑话激怒了，扬起巴掌就要落在对方脸上。
阿娜尔见势抛出一个小纺锤，蛛丝在空中划过削掉了野利骄的一片袖子，然后又将十佳木拉到自己身后，对高竹说：“还请高先生管好女儿，下一次削断的就不是袖子了。”
十佳木认为野利骄这副冰冰冷冷的样子是装腔作势，于是故意乱说话，见她真的生了气又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些，这个高竹不知道深浅，自己没必要给阿娜尔找麻烦。
双方僵持间扮做蒙古人的列缺骑回来了。
沈流韬一骑当先，他是真好看啊，即便穿着不太合身的脏衣服，怀里抱着一个物件单手执缰，在纯黑的马背上依然像是江湖志传里走出来的侠客，骏马从高竹身后绕了个弯，他将手里的东西抛给对方，再绕到阿娜尔身边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嘴里一直念着：“小石榴小石榴小石榴，今天看上去又酸又甜……”
任何场合对恋人讲蜜语对他来说好像都是稀松平常一样，一边笑一边抓住恋人的手臂，把红衣女郎拉到了马背上，两人紧紧相拥，沈流韬抽了福山一鞭子，马儿带着一双恋人暂时离开人群，他们已经几日没有单独说过话了，遥远的相思谈不上，近在迟尺的体贴即刻补充。
他后面跟来的列缺骑踏起了高高的尘土，十佳木抬起手用袖子遮挡眼睛，却看见野利骄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远去的沈流韬，漠然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看不出她的心思，又觉得以沈流韬这样的美貌很合理……
肖机语跳下马，附到十佳木耳边说：“野利曜砍了头，放了一两个活口回昆弥报信。”
“做得好。”十佳木停止脑中的胡思乱想，看向高竹怀中之物，想必是野利曜的人头，正在从衣料打结的布兜里渗出血滴滴答答往下掉。
高竹打开确认了一眼，对义女说：“你猜你大哥喜不喜欢这个礼物？”
野利骄把那颗头转了个面，仔细看了一遍二哥陌生又死气沉沉的脸，没人能看穿她那双狭长的眼睛，末了，她说：“想必是喜欢的，只是不喜欢我这个礼物而已。”
“哈哈。”高竹笑声喑哑，那张残破的脸很难构建出一个可识别的笑容，“走吧，你大哥等不及了。”
野利骄顺从地点了点头，一对父女见势就要离开这里。
“等等！”虽然行动顺利却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野利氏的女人，十佳木觉得事情有新的枝节，一步上前抓住了野利骄的衣袖，“高先生留步。”
刚刚阿娜尔的蛛丝削开了她的衣袖，被十佳木一抓刺啦一声裂到了腋下，由不得女人做出反应，列缺骑战士们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面对在场二十几个男人，她的脸涨红表情厉害可怖。
十佳木心只乱了一刹，立即把自己身上滚了毛边的外衫脱下来给野利骄披上，女人的目光变了一下，从愤怒到疑惑转变几次，最终还是领了十佳木的情。
“高先生，在下想知道你接下来的打算。”
高竹的独眼盯住眼前的少年郎，问道：“我与你目标一致，不必担心。”
十佳木又走近一步，他与高竹都不是体格出色之人，被围在骑兵中间甚至有点滑稽，可是在确保事情向着正确方向行进之前，他不可以放走独眼人，不可以让列缺骑干了最脏的活，却落到最坏的下场。
“佳木才疏学浅，不知道这位……”他看了一眼裹在他外衫内的单眼皮女子，“不知道羌族皇室竟然还有堂亲。”
“堂亲？”高竹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的，直接挑破了，“她是野利岚和野利曜的亲妹妹，现在野利曜死了，她才是皇储。”
十佳木瞥一眼肖机语，后者悄悄地按住了腰侧的弯刀。
“啊？距天琛三十四年羌人出银凉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当初活着去到昆弥的野利氏依然没有更改皇储传统，好容易活下来的皇嗣们在争抢皇储之位时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死掉，然而竟从未听说过有一位叫野利骄的，敢问这位羌人公主这二十年在哪？”十佳木的问题有条有理，今日若不能搞清楚这对父女的真实身份，他打算用最保险的手段……不料才说完这些话，却与野利骄冷冷目光相遇，不禁打了个哆嗦，差点断了思路。
高竹又发出了桀桀的两声笑，把野利曜的头颅夹到腋下，“看来今日不说清楚是走不了了。”
“佳木实在无意冒犯先生，只是身负使命，怕令徐大人失望。”
“徐伯衡……”高竹念着这个名字，是太久没有见过的人了。
这时，消失在夜色中的一对恋人终于返回，沈流韬先跳下马再双手把阿娜尔抱了下来，他目光从野利骄脸上扫过，牵着恋人走到十佳木身边，问：“高先生还没说接下来的打算吗？”
“高先生与沈大哥熟识些，想必是在等你回来才肯袒露。”十佳木递出了最后的台阶。
“哈，”高竹冷笑一声，“倒是比你爹说话好听多了，无妨，反正早晚也要知道，”说着把腋下的人头塞给了野利骄，布兜上渗出的血染到了十佳木的外衫上，“你刚刚说，二十几年前羌人出银凉对吧，好，后来羌族的皇子公主杀来杀去为了抢这个次子次女的位置，没错，是这样的。但是如果，当初有皇嗣没有出玉门关呢？一直就在云州呢？”
“这……”十佳木眉头紧锁，他虽读了很多神武西征的书籍，但没有切实参与其中，无从知晓当时的具体情形，“平民也就罢了，皇室都有宝册，先帝担任云州钦差的几年，也该把死的活的一一校验过，不该有遗珠的。”
说到“遗珠”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野利骄，女人的脸上只有不符合年纪的冷淡。
“说的没错。”高竹赞赏，“可是，如果她不在宝册内呢？”
“那如何能称作野利氏？”十佳木丝毫不让步的追问。
“意思是，如果她当时还未出世、还在娘亲的肚子里呢？她娘亲实在没有办法随野利氏逃出玉门关，便在云州藏了起来，生下了女儿。”
高竹摸了摸自己被削掉一半的下巴，独眼中露出复杂的光，沈流韬莫名震了一震，捉紧了恋人的手。
“后来我在云州有点势力，机缘下接济了这对母女，说起来，野利骄这个名字还是我给她取的呢。”
十佳木又问：“这些都是高先生一面之词，如何令人信服呢？”
“你可以不信，只要昆弥人信，大食教信就可以了，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说她是她便是。”高竹语气傲慢，但又挑不出来毛病。
沈流韬一把抓住十佳木的胳膊，阻止他一再没完没了地纠缠野利骄的身世，问出了至关重要的问题：“在下不管高先生接下来要如何将野利岚的军，只想知道，先生是否站在大裕这一边。”
高竹深吸一口气，面向东方，独眼里映出东方天际淡淡的一线，布满各种伤痕的脸上竟然能看出一丝悲凉，他轻声说：“我当然站在大裕这一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裕，别人不懂也就罢了，沈流韬，你怎么能不懂？”
“阿娜尔……”十佳木很想跟谁分享此刻的心绪，只能是一直栖息在暗处的还没见过的阿娜尔，“当初沈大哥去到焦蒿麾下的时候，你为什么会相信他？”
我这样的无名之辈，徐大人为什么会相信我？
“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一个清越的女声在旷野中回答他。
“嗯，说得对。”他顿了顿，又问，“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变？”
女声已经来到他身后，隔着骆驼的驼峰回答他：“因为人是不会改变的，生下来是这样的人，死的时候也是。”
十佳木皱了皱眉，他不是很赞成这句话，“不对，人是会改变的。”
“不，人是不会改变的，你生下来是什么一辈子就是什么。”她语气愈发强硬起来。
有些奇怪，十佳木觉得有些奇怪，沈流韬口中的阿娜尔是个少话的人，压根不会跟人争辩，只在恋人面前才会直抒胸臆，他人的看法她一点都不在乎，怎么会跟自己抬杠呢？再者，阿娜尔从小孤苦无依被招揽进入徐氏网络，走到现在与恋人生死相随，怎么可能说出命定始终的结论呢？
“好吧，你把阿娜尔怎么样了？”
“你好聪明啊。”明明是句夸奖人的话，从那女人嘴里说出来却冷冷的，她绕过骆驼坦然走到十佳木面前。
还没看清彼此的样子，十佳木率先发难，将手里的砂土扔向对方的眼睛，撒开腿就跑，才跑了二三十步又摔倒了，左脸和手掌在地上擦破了皮，哎呀呀，怪只怪自己年幼不懂事，认为武功皆是莽夫所学，浅学皮毛之后便一心扑在杂学上，在这种时候只剩后悔的份。
还没从地上爬起来，那个女人已经追到了面前挡住了去路。
十佳木沿着她阳绿色的多片裙往上看，看到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单眼皮女人，高鼻梁窄面颊，倒是没有塔族那样深邃的眉眼，却也一眼看出不是汉人。
“你跑什么？”单眼皮女人问。
你说我跑什么……“你是谁，你要干嘛？”
女人没有要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的打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第一次见面的两人一高一低地对视着。
“我是野利骄，义父让我来找你。”
这是十佳木与野利骄的初遇，从此开始了他们长达半生的拉扯，此时距离十佳木遇到一生挚爱欧阳瑞玥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在那之前，少年的一颗心一直牵挂在眼前这位绿衣裙的羌族女子身上，也是欧阳瑞玥的半路经过，让倔强的野利骄相信了“人是会改变的”，这个他们初遇时就争论过的主题。
“你，你义父什么人？”十佳木不是害怕，只是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女人面前总有些局促，“等等，你姓野利？你……是什么人？”
“义父是我的义父，我是我义父的女儿。”野利骄说了一段顺口溜。
十佳木好容易从地上站了起来，往后连退几步，问：“你义父也姓野利吗？”
“我们俩要是一个姓还能叫义父吗？”野利骄看上去比十佳木大不了几岁，语气和姿态却冷淡得像是历经千帆尝遍苦乐一样，“他来了。”
十佳木猛然回头，看见一个小个子男人从骆驼那边走来，与他并行的是一位穿着艳红色衣服的女郎，两人离得不近不远，互相之间没有交流，想必是阿娜尔和野利骄的义父了。
两人走至近前，十佳木心中荡开轻轻一声咯噔，这个小个子男人半脸都是烧伤，不仅是个独眼，连一半的下巴都削掉了，加上夜色中光线弱把他的脸切割出诡异的阴影。
“义父。”野利骄语气恭敬，默默退到了男人身侧。
阿娜尔对十佳木点了点头，说：“这位是高竹高先生，是羌廷的理事官，这位是十佳木，徐大人的……”
“我知道你是谁。”高竹不等阿娜尔把话讲完，话头直接对着十佳木，“你小时候你爹请我去你家喝过茶。”
十佳木忽然汗毛倒竖，像是忽然炸了毛的小猫，瞥了一眼阿娜尔，急忙向高竹走近了一步，“先生神通广大，只是在下已然与家族断了干系，不想在外多提家父名讳，望高先生……”
“你爹那样的混蛋还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怎么，徐一品还不知道你是谁？不应该啊……”高竹虚着独眼看了看天际山脉，下半夜了，料想前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他直接跳过关于十佳木的话题，对自己的义女说，“你最后一个二哥已经死了。”
野利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悲伤和可惜，轻轻地嗯了一声，又转头看着十佳木问：“你老盯着我干嘛？”
“呃，你长得像我姐姐。”
“哼，那你们长得倒一点都不像呢。”
十佳木点点头，说：“她长得像我爹，是嫡出最丑的一个孩子。”
“诶，你！”死了哥哥没令野利骄多大动容，倒是被男孩一句没头没尾的浑话激怒了，扬起巴掌就要落在对方脸上。
阿娜尔见势抛出一个小纺锤，蛛丝在空中划过削掉了野利骄的一片袖子，然后又将十佳木拉到自己身后，对高竹说：“还请高先生管好女儿，下一次削断的就不是袖子了。”
十佳木认为野利骄这副冰冰冷冷的样子是装腔作势，于是故意乱说话，见她真的生了气又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些，这个高竹不知道深浅，自己没必要给阿娜尔找麻烦。
双方僵持间扮做蒙古人的列缺骑回来了。
沈流韬一骑当先，他是真好看啊，即便穿着不太合身的脏衣服，怀里抱着一个物件单手执缰，在纯黑的马背上依然像是江湖志传里走出来的侠客，骏马从高竹身后绕了个弯，他将手里的东西抛给对方，再绕到阿娜尔身边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嘴里一直念着：“小石榴小石榴小石榴，今天看上去又酸又甜……”
任何场合对恋人讲蜜语对他来说好像都是稀松平常一样，一边笑一边抓住恋人的手臂，把红衣女郎拉到了马背上，两人紧紧相拥，沈流韬抽了福山一鞭子，马儿带着一双恋人暂时离开人群，他们已经几日没有单独说过话了，遥远的相思谈不上，近在迟尺的体贴即刻补充。
他后面跟来的列缺骑踏起了高高的尘土，十佳木抬起手用袖子遮挡眼睛，却看见野利骄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远去的沈流韬，漠然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看不出她的心思，又觉得以沈流韬这样的美貌很合理……
肖机语跳下马，附到十佳木耳边说：“野利曜砍了头，放了一两个活口回昆弥报信。”
“做得好。”十佳木停止脑中的胡思乱想，看向高竹怀中之物，想必是野利曜的人头，正在从衣料打结的布兜里渗出血滴滴答答往下掉。
高竹打开确认了一眼，对义女说：“你猜你大哥喜不喜欢这个礼物？”
野利骄把那颗头转了个面，仔细看了一遍二哥陌生又死气沉沉的脸，没人能看穿她那双狭长的眼睛，末了，她说：“想必是喜欢的，只是不喜欢我这个礼物而已。”
“哈哈。”高竹笑声喑哑，那张残破的脸很难构建出一个可识别的笑容，“走吧，你大哥等不及了。”
野利骄顺从地点了点头，一对父女见势就要离开这里。
“等等！”虽然行动顺利却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野利氏的女人，十佳木觉得事情有新的枝节，一步上前抓住了野利骄的衣袖，“高先生留步。”
刚刚阿娜尔的蛛丝削开了她的衣袖，被十佳木一抓刺啦一声裂到了腋下，由不得女人做出反应，列缺骑战士们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面对在场二十几个男人，她的脸涨红表情厉害可怖。
十佳木心只乱了一刹，立即把自己身上滚了毛边的外衫脱下来给野利骄披上，女人的目光变了一下，从愤怒到疑惑转变几次，最终还是领了十佳木的情。
“高先生，在下想知道你接下来的打算。”
高竹的独眼盯住眼前的少年郎，问道：“我与你目标一致，不必担心。”
十佳木又走近一步，他与高竹都不是体格出色之人，被围在骑兵中间甚至有点滑稽，可是在确保事情向着正确方向行进之前，他不可以放走独眼人，不可以让列缺骑干了最脏的活，却落到最坏的下场。
“佳木才疏学浅，不知道这位……”他看了一眼裹在他外衫内的单眼皮女子，“不知道羌族皇室竟然还有堂亲。”
“堂亲？”高竹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的，直接挑破了，“她是野利岚和野利曜的亲妹妹，现在野利曜死了，她才是皇储。”
十佳木瞥一眼肖机语，后者悄悄地按住了腰侧的弯刀。
“啊？距天琛三十四年羌人出银凉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当初活着去到昆弥的野利氏依然没有更改皇储传统，好容易活下来的皇嗣们在争抢皇储之位时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死掉，然而竟从未听说过有一位叫野利骄的，敢问这位羌人公主这二十年在哪？”十佳木的问题有条有理，今日若不能搞清楚这对父女的真实身份，他打算用最保险的手段……不料才说完这些话，却与野利骄冷冷目光相遇，不禁打了个哆嗦，差点断了思路。
高竹又发出了桀桀的两声笑，把野利曜的头颅夹到腋下，“看来今日不说清楚是走不了了。”
“佳木实在无意冒犯先生，只是身负使命，怕令徐大人失望。”
“徐伯衡……”高竹念着这个名字，是太久没有见过的人了。
这时，消失在夜色中的一对恋人终于返回，沈流韬先跳下马再双手把阿娜尔抱了下来，他目光从野利骄脸上扫过，牵着恋人走到十佳木身边，问：“高先生还没说接下来的打算吗？”
“高先生与沈大哥熟识些，想必是在等你回来才肯袒露。”十佳木递出了最后的台阶。
“哈，”高竹冷笑一声，“倒是比你爹说话好听多了，无妨，反正早晚也要知道，”说着把腋下的人头塞给了野利骄，布兜上渗出的血染到了十佳木的外衫上，“你刚刚说，二十几年前羌人出银凉对吧，好，后来羌族的皇子公主杀来杀去为了抢这个次子次女的位置，没错，是这样的。但是如果，当初有皇嗣没有出玉门关呢？一直就在云州呢？”
“这……”十佳木眉头紧锁，他虽读了很多神武西征的书籍，但没有切实参与其中，无从知晓当时的具体情形，“平民也就罢了，皇室都有宝册，先帝担任云州钦差的几年，也该把死的活的一一校验过，不该有遗珠的。”
说到“遗珠”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野利骄，女人的脸上只有不符合年纪的冷淡。
“说的没错。”高竹赞赏，“可是，如果她不在宝册内呢？”
“那如何能称作野利氏？”十佳木丝毫不让步的追问。
“意思是，如果她当时还未出世、还在娘亲的肚子里呢？她娘亲实在没有办法随野利氏逃出玉门关，便在云州藏了起来，生下了女儿。”
高竹摸了摸自己被削掉一半的下巴，独眼中露出复杂的光，沈流韬莫名震了一震，捉紧了恋人的手。
“后来我在云州有点势力，机缘下接济了这对母女，说起来，野利骄这个名字还是我给她取的呢。”
十佳木又问：“这些都是高先生一面之词，如何令人信服呢？”
“你可以不信，只要昆弥人信，大食教信就可以了，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说她是她便是。”高竹语气傲慢，但又挑不出来毛病。
沈流韬一把抓住十佳木的胳膊，阻止他一再没完没了地纠缠野利骄的身世，问出了至关重要的问题：“在下不管高先生接下来要如何将野利岚的军，只想知道，先生是否站在大裕这一边。”
高竹深吸一口气，面向东方，独眼里映出东方天际淡淡的一线，布满各种伤痕的脸上竟然能看出一丝悲凉，他轻声说：“我当然站在大裕这一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裕，别人不懂也就罢了，沈流韬，你怎么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