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邱抽起地上的剑,顺着黑衣人离开的窗户追了出去。

    夜幕中惊雷乍现,乌云翻滚。

    借着雷声黑衣人闪身转入街角,巡查的锦衣卫看见可疑的黑影后当即追了上去。

    周邱追上时,天空中一道紫电穿破云层而下,响声震破天际。

    他提着剑追上那道黑影没入街角,乌云拢月,黑衣人一跃翻上墙角消失。周邱提刀向前刺去,被那人反手挡下。

    沈愈见那黑衣人在夜幕下消失,身前来者提剑而来。定然是那人的同伴,挡下他的剑后抬脚将对方踹飞。周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往后倒了几步,勉强用剑才稳住身子。

    他摆开架势,握紧手中剑。夜幕下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周邱只提剑猛刺,忽而觉得对方的刀法有些熟悉。

    顾不上那么多,沈愈的刀从他脖间滑过。周邱咽了咽口水,一掌劈在沈愈后颈上。沈愈再次挥刀,不料周邱空手接白刃,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刀。

    噗呲!

    周邱只一剑就刺穿了沈愈的胸膛。

    沈愈手里的刀赫然落地,他整个身子向前倾。乌云拨月,月光森然落在地上,地上的雁翎刀明晃晃映入眼帘。

    周邱瞳孔微愣,他这才看清自己身前死去的人身上穿着飞鱼服。剩余锦衣卫赶到时,只见周邱一把抽出剑,沈愈猝然倒地。

    锦衣卫将周邱包围起来,众人看着地上沈愈的尸体,齐刷刷拔刀。

    周邱说不上来是慌张还是冷静,只呆呆地看着地上地尸体。

    薛思危回来时,长乐阁的灯火未灭。他没有回庸居,而是去了长乐阁。

    游禁月看话本子时,外面的敲门声响起。

    她没有立刻去开门,而是先问了声。

    听到薛思危的回复后,她才从床上起身,将话本子压在枕下匆匆去开了门。

    “这么晚还没睡?做什么呢?”薛思危却没进来,只是站在门边。

    他身量高挺,目光掠过游禁月朝里看了一眼。妆镜台上狼藉一片,他很快移开目光,等到游禁月请他进去,薛思危才迈进去。

    “闲来无事看看话本子。”

    薛思危跟在她身后,打量着长乐阁内。看她这番模样,已然是住的不错。

    “哦?”薛思危问:“看的什么话本子?”

    游禁月还未看完,转身回屋从枕下翻出话本子,两眼定晴看了看名册。回他道:“第一回是白凤随君王,第二回是枭心鹤貌肃亲王。”

    薛思危在灯火前坐下,思索着开口问:“水为佩,风为裳,徘徊白凤随君王,写的是姜王后吗?”

    游禁月不太明白,问:“你问的是哪位姜王后?是武灵王的姜王后还是初始帝的姜王后?”

    不知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总之薛思危笑了。“初始帝可不只有一位王后,姜氏一族只有越姜曾是前朝王姬,故白凤随君王定然指的是越姜。”

    游禁月摇摇话本,在他面前坐下。“答对了,二后并立是初始帝一生的污点,后人不会赞颂他的情感。”

    “初始帝二后并立虽惹人非议,遭人病垢,可后世无人敢效仿,因为无人能再达到他的高度,就连先帝都不敢。”薛思危抽过她手里的话本子,很是好奇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写的。

    借着烛光,薛思危看着话本子,点拨道:“这里面的枭心鹤貌肃亲王应该改成白发肃亲王。这样才对,白凤随君王,白发肃亲王。”

    他坐直身子,这一回浅浅扫过十有八九也明白了在写什么。

    无非是对肃亲王身世的质疑,如他方才所言“白发肃亲王”,但白发已然成为了肃亲王一生的困扰。

    “肃亲王骁勇善战,却因白发被后人编排。大瀛世族难道就没有什么解释吗?”

    “有。”薛思危起身,提起烛火将灯台一一点明,火光跃然,他的背影屹立在跳跃的烛火中。

    薛思危偏过半张脸,瞳孔中映照着火光。

    “因为越姜。”

    游禁月心里的猜想隐隐发热,“白凤随君王?”

    薛思危点头,他偏过身放下手中的灯盏。“越姜是前朝王姬,她身上流着一半祁氏的血,而祁氏一族称自己为凤凰的后裔。这一点真假不明,但是前夏的古籍中有不少祁氏白发皇子的记载。越姜所生的慈文宣公主天生发白,而慈文宣公主又下嫁越州姜氏,生子白发。所以姜氏一脉生出白发孩童不必意外。就连嬴氏一族,因为越姜的缘故也会有白发皇子的降生。”

    “因为灵王夫妇对慈文宣公主的宠爱,直到赤玄之争爆发前,白发都是祥瑞的象征。赤玄之争爆发后,赤党大肆宣扬肃亲王的白发乃是不祥之兆,更有其言宣传他不是靖和长公主之子,后来即便肃亲王进京,谣言也未消减。”

    游禁月再次翻开话本,不曾想还有这些事情。

    “肃亲王什么都没做吗?”

    “他进京后把这些人杀尽,但谣言却更加猖狂。”薛思危道:“倘若肃亲王没有白发,那么也就没有这些流言蜚语。他可以光耀一生。毕竟姜氏为八大氏族之一,又是百年皇亲之首。”

    “那还真是可惜。”游禁月将手指从火光上掠过,“现在早已不是八大氏族的天下了,嬴氏皇族日渐衰弱,内有世家横行,外有边陲崛起。你们废了那么大心思判下的案子,在皇帝眼里无非紧要。”

    “老师将你教的很好。”

    游禁月没接这话,只是苦笑一番。“祖父本将他的毕生希望寄托于我,可当他看清我是女子后,当即就别开脸。可我不明白,难道就因我是女子,天生就不如男子吗?可后来祖父想明白了。他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而我也必将涌泉相报。”

    “你从未踏足过上京,如何知晓?”薛思危抬眸看她。

    “很多年前我来过这里。”游禁月回答:“只是那时我还很小。”

    “游府最后被一把大火烧尽,我被祖父藏在墙里看着他死去,那些人堵住了游府的门,我顺着水渠钻了出去,我拼了命的逃向山野,游府的一切在我身后化成灰烬。从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死了。”

    那场大火烧毁了游府,烧死了游阁老,也连同年少的游禁月一同埋葬在游府的废墟下。

    她四处流浪,下越州,过中州。一路都在逃亡,却一刻也没闲着。她四处打探消息,查到了税监,追到了京城。

    沉默良久,薛思危开口安慰:“至少阁老曾对你寄予厚望,别辜负老师。”

    游禁月抬头打断他,拔高声音:“不,薛思危。他对你才是寄予厚望。纵使他没有教你什么,可他临死前还念叨着你的名字。”

    游府火光冲天,灰烬在天空中蔓延。

    游禁月的眼眸中是游崇山声嘶力竭的背影,他砸烂了古琴,冲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咆哮。

    她听见游崇山临死前的高呼。

    “我游崇山这辈子都对不起嬴氏。”

    火焰吞噬着他的衣袍,游崇山忽然转身,古琴啪啦落入火海之中。他朝着游禁月躲藏的地方赫然跪下,重重一拜。

    “这是我游崇山能为大瀛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游崇山苍老的白发凌乱,他剩下的话语被吞噬在火焰中。游禁月顺着洞孔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那翻滚的火焰,以及他再次看向墙面失落的眼神。

    游禁月明白,祖父最终还是后悔了。

    身为女子,像是一道枷锁禁锢在她的双脚间,断绝了她们行走于天地间的机会,一方闺阁成了她们最终的归宿。

    祖父十几年的倾囊相授,最终在死前化为一句:“去找薛思危。”

    游禁月安慰自己,只当祖父是在担心她的安危。

    京州何其大,追捕她的人从未停止。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游禁月像野草般,在大瀛的土地上顽强的活了下来。最终走到了薛思危面前,祖父的希望不该因她是女子就落空。

    她不会让祖父失望,也不会让自己失望。

    倾囊相授,自当涌泉相报。游府的账,自会有人算。

    “孔阁老看重岳渟渊,祖父却更看重你。”游禁月最后开口道。

    “京城世家子弟何其多,楷模却唯岳渟渊一人。论才学,名望,品性,出身。他都拔得头筹,受孔阁老看重也是自然。”薛思危揣摩着这话,“我不过是捡了宁王之乱的空子。”

    那时驻守徽宁一带的宁王谋反,蔺氏带兵平定叛乱后,太后垂帘听政,肃清宁王叛党迫在眉睫。宁王之乱后京城大批官员下狱,大瀛官场被一顿肃清,新一批官员很快补了上去,像薛思危与纪文远这些就是捡了便宜,从而快速迁升。

    按照他们正常的资历恐怕要熬上许多年。

    乌云褪去,白昼披露。鸳鸯楼的厢房被一只白皙的手推开,纪文远着一身陈旧长袍入内。他环顾四周,香烛燃的正高,房内低迷闷热。胡直笑眯眯的起身迎他,纪文远脸上神情未动。

    屏风前站着一排姐儿,个个生的艳丽异常。

    香烛中弥漫着微甜的气息,纪文远走近窗前,见外面已然天光大亮,回身问胡直:“烛火烧的太亮,不如灭了。”

    胡直愕然,很快反应过来,抬手吩咐几个姐儿去灭了香烛。

    待纪文远觉得室内清明后,才转身坐下,胡直跟到他身前,笑眼微眯。“纪大人日理万机,还能赏脸真是万幸。”

    说罢,见他无意,就吩咐一排姐儿下去。

    纪文远抬眼,不接他的话。“客套的话就免了,胡公公还是担心担心自己。李望是你手底下的人,这次户部抄了不少家底,皇上全然不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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