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句接一句,让人不由得深思。周邱不可能真的傻到晚上去杀锦衣卫,那么他晚上带刀出去做什么?继而又将问题引到了慕姬身上,牵扯到左安是迟早的事。

    “周大人言辞缜密,句句在理,下官佩服。”薛思危挑起笑容,从容不迫道:“不过周大人也说了这是一趟浑水,还是不要踏进来的好。”

    他站在周策面前,温声提醒:“那就请周大人看清,你手里的那份房契,上面写的到底是谁的名字?”

    随着话音落下,一齐看过去的还有左安。

    周策捏着手里的房契,目光一愣。

    房契上明明白白的写着“薛思危”的名字。

    也就是说,西街民巷的那两处宅子,其实是薛思危的宅子。周策愕然抬头,“为何是你的名字?”

    “一直都是本官的名字。”薛思危开口:“周大人拿到房契时,难道都不看一眼吗?大人若不信,大可去官府取证,看看两份房契上的名字是不是我薛某。再提醒周大人一句,万事皆要仔细,倘若下面的人拿张假房契来糊弄大人,那可就不好说了。说小了是在北镇抚司闹出笑话,说大了让有心人揣测周大人意图栽赃嫁祸可就不好了。”

    话毕,周策哑口无言。他只顾着那小厮的话,知道左安在西街藏了人,直接让禁军去左府搜了房契。至于上面是谁的名字,全然没有在意。

    薛思危一番话,直接盖住了藏人的真相,你周策连那宅子是谁的都没搞清,就劈头盖脸的把罪盖在左安头上。

    在坐的各位不是傻子,至于这个慕姬,真假可想而知。

    趁着周策哑口无言,薛思危转身朝着徐茂道:“左安不过是在我那宅子里进出了几次,又在鸳鸯楼前与周邱攀谈不悦而散。此事在西街众目睽睽之下,想必周府的小厮都知道。不知是否因此事惹得周邱心生不悦,竟然当晚潜入西街的宅子里,意图报复左安。”

    徐茂饶有趣味的看着薛思危,这位大理寺少卿比他想象的要牙尖嘴利,三言两句便道颠倒了周策的故事。他示意侍卫将周策手里的房契送上来,上面确确实实是薛思危的名字。

    “着人去官府核对,核实再报上来。”

    “是。”锦衣卫应道。

    堂外跟随的小太监眼见情况不对,偷偷退了出去。

    堂内周策本是哑口无言,直到彭放出声,他朝着台上的徐茂开口询问:“徐大人,不知那份房契可否给下官看一眼。”

    徐茂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便由着锦衣卫将房契捧下去。

    彭放看到的房契上干干净净,毫无涂改与修补,薛思危的名字清清楚楚的盖在上面。

    堂上陷入僵局,一时半会儿双方都没有动静。

    左安以为他们商量之后,薛思危已经将房契的名字改成了他的。不成想,薛思危又改了回来。

    或者说,他压根没改。

    房契放在左府,给了周策错觉,故而没有细看。这才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院外烈阳高照,僵持着的堂内寂静无声。这份诡异的沉默最终被周怀恩的到来打破,他带着顺天帝的旨意而来。

    原本在北镇抚司被薛思危扳回的案子,因这份旨意的到来而戛然而止。周怀恩只是略微在顺天帝耳边提了这事,顺天帝本人并不在乎,口头称应该让刑部来处理,而周怀恩借着这句话,成功的将案子从北镇抚司移交到刑部。

    他们在北镇抚司忙活了大半天,最后全部打水漂。

    左安得知后,直接气的跺脚。“司礼监那群老贼,只会搬出皇上,若没了皇上,他什么也不是。”

    “周邱带来的慕姬是真的吗?”出于安危考虑,薛思危多问了一句。

    “当然不是。那就是个冒牌货,蒲柳之姿。”左安被禁军带来时还真以为他们找到了慕姬,提心吊胆一颗心悬着,生怕慕姬反咬他一口,但还是谨记着薛思危叮嘱的话,绝不承认认识慕姬。结果是个赝品,那他就更不能认了。周策这个王八蛋,谁教唆的这招儿?“肯定是司礼监,仗着皇帝为非作歹。”

    “你说的对,是司礼监,就连搜查房契这一招可能也是他们出的主意。”

    “为什么这么肯定?”左安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好奇询问。

    薛思危神情严肃,答道:“以为周策的脑子,是万万布不下这一棋的。那个赝品是第一招,接下来应该全力嫁祸我们,房契这么关键的一步,周怀恩能想不到?如果不是周策大意,没有发现房契上是我的名字,恐怕今天在北镇抚司难以对他施压。”

    “如果他发现了房契上是你的名字会怎样?”

    “当然是嫁祸你,想方设法把宅子落在你的名下,假房契也好,改名字也罢,总之你无法置身事外。”薛思危笑着开口:“说不定还会收买我。”

    那时薛思危将房契的名字改成了左安,当司礼监查到时,给周策的消息是宅子的确是左安的。所以禁军敢去缉拿左安,但是他们不知道,薛思危在他们缉拿左安的前一晚又将房契上的名字又改了回来。

    所以房契送到左府时,上面的名字依然是薛思危。而司礼监与禁军还被蒙着鼓里,因为是司礼监给的消息,加上房契放在左府。周策一点没怀疑,可谁知,房契上面竟然是薛思危的名字。

    他在北镇抚司的堂上言辞凿凿,一顿指责好生威风,险些把罪扣到左安头上。直到薛思危点明房契的户主,才阴了他一手。

    周策就是想破脑袋也没算到这事竟然还能把薛思危牵扯进去。

    “你说的对,周怀恩的最大靠山是皇上。”薛思危侧眸看他。

    周策的靠山是周怀恩,周怀恩的靠山是顺天帝。

    他们扳倒周策的最大阻力是周怀恩。

    两人分道扬镳后,薛思危朝着大理寺去,左安则回了左府。

    打东街过路时,裴钊头戴斗笠看着左安的马车在面前闪过,他压低了斗笠消失在巷子里。

    细雨冲刷过青石砖,湿润清寒。孔阁老府上,屋檐墙角落着水滴,岳渟渊捧着阁老的诗书,一步一停顿的跟着孔怀重。

    二人顺着亭子绕了一圈,孔怀重将手里的鱼食悉数洒了出去,廊桥下溅起稀里哗啦的水声。

    “东河的姜复古和赵孟明就先不要动,税监一案因他们而起,背地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孔怀重就着栏杆坐下,想了想又开口:“算了,姜复古别动了,他是东河的知府,又出身越州姜氏,料也没人愿意找他的麻烦。给赵孟明换个地,并州一带是非多,他竟然有能力,就让他去并州。”

    “是。”

    孔怀重招呼岳渟渊也坐下,接过他怀里搂的诗书,望着清明的天。“春山谷雨前,并手摘芳烟,绿嫩难盈笼,清和易晚天。”

    “这样好的天,还能有几时?”孔阁老长须。“文庭,在我面前不用拘着。”

    身为师生,岳渟渊在孔怀重面前向来是拘着自己的,话语不敢有半分逾越。他是四大世家出身,又是岳氏唯一的嫡子。年少时名动京城,得孔怀重赐字,被推世家子弟中得楷模。

    岳渟渊松了背脊,问:“老师将赵孟明调离东河,是要保护他。可为何要调去并州?”

    东河税监的风头虽然被打压,可直白来说并没有大波动。赵孟明一日不离开,就始终活在司礼监的眼皮下。姜复古出身名门,又是东河知府。东临境内,能动他的寥寥无几。

    “赵孟明此人听闻颇有手段,并州靠着金凛,境内又有茶马道。金凛茶场与月氏良马互市,才弥补了北境战马稀缺的不足。茶马道上的马匪不少,定远侯上奏朝庭,请求派兵剿匪,就让赵孟明也去。”

    “老师是看上他了?”岳渟渊开口。

    孔怀重打了个哈切,“难得有块硬骨头,西街杀人一事你听闻了吗?”

    “听闻了,说是禁军统领的儿子杀了徐茂手下的一个锦衣卫,此事还牵扯到了左大人家里。”岳渟渊回想着,补充道:“对,还有薛思危。”

    孔怀重眯了眯眼,听着假山里的流水声,揪着袖口的扣子。问:“薛思危?”

    见孔怀重想不起来,岳渟渊出声提醒:“大理寺少卿薛思危,字照夜。税监一案就是他负责主审。”

    “想起来了。”孔怀重对他有过几面之缘,回想道:“方文还去了不少次大理寺,催促他审理此案。”

    “是。”岳渟渊开口:“税监案事发时,老师曾让我多在京城中走动,学生就去了左二公子的宴席,薛思危也在,他与左二公子交情甚好。”

    那时税监案事发,案子送到了刑部。孔阁老忙于处理北境战事以及劝诫顺天帝放弃御驾亲征的念头,刑部的龚清审理,孔阁老便让户部的岳渟渊与纪文远去听审。审前,他有意让岳渟渊在城中多走动走动,以便他人话语。

    于是便有了鸳鸯楼宴席一事,薛思危算是与岳渟渊打了个正式的照面。

    岳家位列京城四大世家之一,在岳老太爷那一辈更是显赫无比。年轻一带里,才学与名望能与岳渟渊匹敌的寥寥无几。论家世,才学,名声,整个大瀛也是绝无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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