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周策再厉害,脑袋该掉还是掉。”裴钊掀开兜帽,“禁军暂时被压住了,但它根基可比锦衣卫深。”

    两人朝永义坊走边说,“算起来,你左二公子能排得上太后的侄子。想要出人头地那还不简单。”

    左安一听出人头地就直摆手。“鄙人无才。”

    踩着石瓦路面,裴钊比左安高出半个头。“左二公子有这么好的家世,何不做那岳文庭?”

    “大瀛那么多人,从金榜上爬出。”左安说:“可现在呢?什么两榜进士,状元探花。你瞧瞧朝堂上有他们说话的地儿吗?岳文庭是楷模,可他不照样是东南氏族捧出来的。朝廷里当官的那么多,真正能说的上话的就那么几个。”

    左安掰着指头给他算,“内阁里的那些人,华霜贵与徐恢都是世家子,现在孔怀重虽然是元辅,但几十年前他也是被徽宁的游崇山稳稳压一头,直到游崇山辞官归隐他坐上元辅的位子。”

    “孔阁老出身雁山,的确是人中龙凤。”裴钊说。“从科举立起来到现在,西北氏族能问鼎高殿的有几人?百年间不过一个魏国公,一个孔阁老。”

    左安撇撇手,二人就近藏在宅子外。裴钊盯着紧闭的宅子问:“薛思危当真帮岳渟渊藏了人?”

    “暂时还未。”他撂下话,否认。“引蛇出洞罢了。”

    白日他二叔的那番话就是在暗示薛思危,西街的事情没有善后就不能松懈,倘若留了尾巴来日让他人抓住,可就麻烦大了。左安身后还有左氏与徐家的些许威严。

    可他薛思危只有一条命,绝不能拿生死来赌。

    慕姬失踪的奇怪,事情发生的更奇怪,像是早就算好了一切。就等着薛思危往里跳。就像他自己说的,攘内安外。西街杀人的背后到底是谁在操控?

    对待身边的人绝不能掉以轻心。这是左廉最后提醒的话,薛思危照常接受。

    今晚就是引蛇出洞,看看谁回来。

    裴钊靠在树后,盯着宅子前的风吹草动。一炷香后,月剩残影。裴钊听见瓦片铛铛的细碎声。他扣紧兜帽,小声道:“人来了。”

    左安躲在树后,果真看见一道黑影从屋顶跃下。

    那黑影来到宅门前,腰间绑着的弓弩清晰可见。左安瞪大双眼,立刻就认了出来,拉着裴钊往身前靠,低声道:“那个,我认识。”

    “那个弓弩,西街那晚周邱要杀我时,有人在暗中用弓弩救我。”

    “是谁?”裴钊问。

    左安看不清那黑影的脸,心提着不敢松。只见那黑影身形纤细,在门外好一阵摸索。

    ***

    长乐阁里,薛思危举着烛台,独自迈上台阶。微暗的烛火开始拔高,他长发在侧,瞳孔里的火光和心脏一同疯狂跳动。直至门前停下,见屋内漆黑如常,他犹豫片刻,手按在门上未动。

    “主子。”送信小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薛思危收回手,侧首问:“何事?”

    “纪文远来了。”

    “纪文远?”薛思危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的话,他看着外面朦胧的黑夜。“这个点来,真是巧。”

    身后的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游禁月半扶门框,睡眼惺忪。含糊着声音问:“什么巧?”

    薛思危愕然回首。

    ***

    永义坊里,裴钊与左安跟上黑影。那黑衣人随着院墙而上,三五便潜入宅子里。裴钊紧随其后,一跃而上跟了进去。左安学着裴钊的样子向墙奔去,然而他不会武功,一跃而起的高度压根翻不上墙。

    无奈只能从旁边的柴堆上爬,姿势相当狼狈。

    等左安爬下来后,院内漆黑一片,看不清人影。左安神色紧绷,刻意控制呼吸声。抬脚刚走两步,喉咙间便抵上了一把匕首。

    “闭嘴别动。”身后人警告。

    左安冷汗直冒,他抿紧嘴巴抬起手示意自己明白。生怕这人手滑了要了他的命。

    身后人捏着嗓子开口,“把钱交出来。”

    左安拼命点头,掏出藏在袖子里的绣花钱袋。那人接过他的钱袋子往手里掂了掂,十分满意后将钱袋子塞入怀中。

    “小子,下次记得换个大点的袋子。”

    背后传来一股力,左安被人一掌推出数步远。他踉跄几步才回首去看,“裴钊!”

    裴钊露出一口白牙,笑的洋洋得意。“正是在下。”

    “你坑我钱袋子。”左安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撸袖子。“把钱袋子还给老子。”

    裴钊的脸皮不薄,拍着胸脯说:“二公子来抢,抢到了我还给你,抢不到你再给我一袋子钱怎么样?”

    “想得美。”事关钱财,左安可不是傻子。他当即回绝,且袖子已经撸起来了。

    裴钊见他要动真格的,依旧没有半分心虚。打趣道:“二公子,看身后。”

    左安快速回头看了一眼,回首后依旧撸着袖子,没打算停。

    裴钊见不太起作用,故技重施。“二公子后面有人。”

    “二公子可不信你这一套。”左安抬起拳头就往他身上招呼。

    顷刻间,裴钊的脸色转换成慌张,黑暗中似有毒蛇嘶嘶声,掩藏在夜幕下的利箭出弦。

    裴钊本能反应掷出腰间匕首,带着刀刃划开气流的声音从左安耳边穿过。

    只听匕首落地的声音,箭矢被劈成两半。

    左安摸摸自己的耳朵,确认耳朵还在后,他急忙蹿到裴钊身后躲着,屏息道:“有鬼。”

    裴钊将他从自己身后揪出来,“鬼个头,在那。”

    说完他就跟着墙脚边的动静追了过去,眨眼间人就双双消失在屋顶上。左安留在原地不敢动,他总觉得还有双眼睛在盯着他。那种恐惧感不是对人,像是不知名的怪物。

    露出一双眼睛,伴随着低低的喘息,在暗夜中围着他转。

    左安觉得双腿发软,天地都在旋转。他的头越来越晕,控制不住的跪了下来,整个人直接昏倒在地。

    薛府前堂,丫鬟们依次将灯挂起。薛思危披了件忍冬青袍,纪文远在这里站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来的突然,料到薛思危会不解。见过薛思危后,什么话也没说。

    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他。薛思危接过信,脸色诧异。

    “胡直传过来的信。”

    薛思危拆开信封,扫了两三眼后抬头。“进去再说。”

    两人顺着长廊进了厢房,纪文远解开斗篷,挂在架上。“胡直的意思你能明白吗?”

    “胡直的消息准确吗?”薛思危盯着手中的信,目不转睛的问。

    纪文远点点头,“按照太后之前的动作,这消息不像假的。”

    这就难怪了,薛思危不太明白,这事怎么会落到自己头上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庆阳长公主的婚事,太后看重的是……”

    纪文远郑重点头,指着他道:“你。”

    太后要把庆阳长公嫁给他?

    “为什么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薛思危压根不信太后会看重他。

    纪文远见四周无人,探头低声说:“近日四方将领陆续归京,但胡直打探到了演武场上的消息,听说西川魏国公的世孙早早就入京,眼下深的皇上的心意。”

    “西川?魏氏?”薛思危没有和西南氏族打过交道,对西川更是知之甚少,就连魏氏这种百年大氏族他也只是略有耳闻。薛思危眉头一皱,问:“难道是魏锦昼?”

    纪文远眸光带笑,“正是。”

    “自古西南就有流水的官员,铁打的魏氏一说。先帝爷就算架空了魏氏的兵权,也没法子完全压倒魏氏。因为他们盘踞西川太久,现在先帝去了,魏氏蠢蠢欲动,怕是早在暗中就盯住了庆阳长公主。”薛思危就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终究还是要被卷入朝局中。

    庆阳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儿,封地云中。薛长庸死后一直独居在公主府内,与世隔绝。

    长乐阁内的游禁月等了很久,薛思危送完客才缓缓归来。他半个身子被雨淋湿,游禁月见状问:“外面下雨了?”

    “下了一阵。”薛思危没打伞,偏头看向阁外。

    片刻后,裴钊气喘吁吁的背着左安迈入薛府侧门。他路过长乐阁外,与探头的薛思危目光交汇。薛思危轻微摇头,裴钊便已明了,背着昏睡的左安朝厢房走去。

    厢房内,左安躺在床上不停抽搐着,嘴里念着神神叨叨的话语。

    “别杀我,别杀我。”

    裴钊翘起腿,坐在他床头眸光疑惑。心想这左二公子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害怕成这样?

    两人按照薛思危的意思去永义坊守株待兔,就是为了试探黑衣人到底是不是游禁月。结果黑衣人没追上,左安还被吓到昏迷。他追着黑衣人一路到西街,最后竟被那黑衣人轻而易举的甩开。折返回来后左安早已在地上翻身睡了一觉。

    他带着左安回来,薛思危却摇了摇头,游禁月一整晚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从未离开薛府。那么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

    裴钊环顾着厢房里可能值钱的物件,思来想去薛思危值钱的物件也不可能放在这里,索性作罢。盯着左安公子酣睡的面容,身后脚步声渐近。

    “他这是怎么了?”薛思危信步迈进,他一只手背在身后摩梭着乌玉耳坠。

    裴钊大脑快速转了一圈后,道:“咱们去永义坊按照你说的,守在那里,果不其然等到了那黑衣人。我们与那黑衣人交手,左二公子估计受了点伤。”

    薛思危半信半疑,裴钊继续说:“不过左安倒是认出那黑衣人腰间的弓弩,可以确认是同一件弓弩。”

    “所以?”薛思危印象里,裴钊不是那种满嘴废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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