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现在你已经是继承人了,我想提醒你的是——”伯爵的大拇指习惯性地摩挲起他那镶嵌着黑白玛瑙的家族徽章戒指,“除了爵位和不动产,这个家族的债务,未来也会一并压在你的身上。”

    科林茫然地望着父亲,一副手足无措的懵懂模样。债务,这个词他天天听母亲和哥哥念叨,倒真没往自己心里去过。

    老伯爵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可能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我当然不会指望你凭空变出一大笔英镑款项来救急。连阿尔伯特都无能为力,你更是……”科林只觉得父亲的眼神忽而黯淡了一下,就在提及到大儿子的时候。

    但一家之主很快费劲地调整了下姿势,继续宣布他的旨意:“所以,阿尔伯特那里未完成的事项,只能交给你。你别无选择,必须尽起对我们钱伯斯家族——不可推卸的义务。”

    显然重音在最后几个字上——科林一边听,一边感觉自己的躯体有点麻木,大概是在父亲前笔直站立的时间太久了。

    总之,既然父亲大人并未曾问过科林本人的意见,就雷厉风行地把阿尔伯特赶到了南非大陆上,然后急不可待地把这堆荣誉啊责任啊都一股脑儿扔给了他,听上去,作为这个家族的成员,他也只能仓促接着。

    毕竟,他所在的这个屋子,只有这一扇门。他知晓父亲为他打开这门后,也只有那一条路。仅此而已。

    所以他只是沉默地直立着,学着父亲面不改色的样子。到了这会儿,他也不用主动接话来探究,这义务到底是什么。只要他继续毕恭毕敬地站立在此处地板上,伯爵自然会把他可以知道的部分,言简意赅地告知与他。

    “你是知道的,我们本就和戴维斯家谈好了婚约。”他父亲漫不经心地抛过来一句。

    科林心里陡然又是一惊,不禁想起舞会上的那对金童玉女:“那不是和阿尔伯特——”

    “严格来说,是和钱伯斯家的继承人。”伯爵不动声色地纠正了他。

    一阵冰冷猛地朝他心上袭来。

    他要结婚了?

    他得结婚了。

    和戴维斯家的那位大小姐克莱拉?

    真是笑话,真是顶顶好笑——他除了舞会上避不过去,必须要行的见面礼,甚至一个字都不想和她说。

    太逗了,他想:六月份的时候,他还在为自己哥哥竟然如此迅速地打算迎娶这么一位漂亮而平庸的商贾女儿作为终身伴侣,而感到说不出的唏嘘。阿尔伯特的爽朗笑声还萦绕在他心头:“和钱同床共枕,有什么不好?更何况,这钱还有七分姿色!”

    却原来,这倒是他自己的命运。

    “我几乎没同她讲过话,父亲。”他无力地念叨着,声音渐渐低下去。

    他知道这话说了也无任何作用,只不过是略略挣扎一下罢了。

    伯爵挑了下眉毛,正好对上他那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哦?那怎么你母亲说,你和她散步时,倒还是挺投缘的?”

    科林疑惑地转过身想要找到他母亲,伯爵夫人正站在他身后,像是已经等这个问题许久了,却没有直视他的眼睛:“不是克莱拉,是嘉韵——她也是戴维斯家的,戴维斯先生的亲侄女。”

    他哑然失笑。嘉韵?他几乎已经记不清这姑娘的长相了。

    只是一个瘦小的身影,差不多永远被裹在浅灰色和淡青色的外套里,戴着半新不旧的女帽,人群里总是默默跟随在她伯母和堂姐之后。

    只有在这两位女士缺席的时候,她才会斗胆发表一些个人看法,那双深褐色的眼睛也才敢往男士身上假装不经意地打量一两次。

    她连华尔兹都不太熟悉,对舞得十分勉强。那个舞会里,他握着她那短小平平的手指,指尖上还能感觉到脉搏一下下战战兢兢地跳动。

    但在图书馆里,在静湖旁,她又有点时不时冒头的倔强,掺杂着一丝丝他说不出的悸动。

    真是讽刺。这姑娘鼓励他去向芙蕾雅当面表白,然后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摇身一变,等着他给她递上结婚戒指。

    科林忽然觉得有点眩晕的恶心。当她在随风摇摆的绿丝绦里,一字一句劝慰他:“你要看着她的眼睛”之时,她的父亲难道没有提前告知她,自己给她寻了一桩贵族婚姻,让全家人都能跻身正经的上流社会?

    此时再想到那个阳光温煦的湖边午后,他只觉得自己的不设防无比愚蠢,像个透明人一般,轻而易举就和盘托出了自己那天真幼稚的单恋独角戏。

    伯爵见他久久没有吭声,轻咳了一声:“好了,也就是这些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就今天一一说了来。”

    他恍恍惚惚地抬起眼睛,语气里并没有什么明显情绪:“这事情,是已经定下了么?”

    “定了。”伯爵纹丝不动地看向他,“除非你乐意看着钱伯斯家宣布破产。”

    科林嘴角不自然地裂了一下,低声道:“父亲,就算我不是个出息的儿子,至少还不想当钱伯斯家的罪人。”

    他背后有女人的一声呜咽传来,虽然已经尽力克制住了,但还是让他瞬间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话,戳到了伯爵夫人的痛处。

    我不是故意的——科林下意识地想立马转身对母亲解释,却又沮丧地找不到合适的语句。

    “那就好。”伯爵紧绷的背总算是放松下来,又徐徐环顾了一圈墙壁上的祖先画像,在科林的印象里,父亲第一次朝他望着的时候,眼睛里有一丝丝欣慰:“那我应该可以相信,回头去戴维斯府上的行程,你当表现得十分得体。”

    什么模样作派才称得上父亲口中的得体呢?

    科林不由得又开始走神了。他昨天才经历了一次失败的求爱,从中他获知的惨痛经验是:当他不得不面对戴维斯先生的侄女嘉韵,口是心非地背诵那段求婚宣言时,大可不必直视对方的眼睛——因为这只会让双方在面对这桩婚事时,内心都更加受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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