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嘉韵怔怔地回答,思绪又百转千回到那一晚艾尔斯伯里庄园的宴会厅,“您和布雷萧伯爵小姐的华尔兹,特别地,令人难以忘怀。”

    科林终于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去,只怅然若失地喃喃低语:“是么?”

    然后他听见嘉韵深深的一声“嗯”,整个人忽而控制不住自己,放松了摊在沙发椅上:“你不知道,其实每次跟芙蕾雅共舞,我心情都很忐忑。”

    二小姐觉得自己知道为什么,但她还是轻声问了下去:“为什么呢。”

    “因为,”科林飞快地皱皱鼻子,那瞬间像个小孩子想要笨拙地逗笑自己,“每次舞会,她只肯同我跳上一曲。一旦她应允我,搭上我的手背,那音乐就自动开始倒计时了……”

    嘉韵不知道为什么,也有样学样地皱皱鼻子:“你说的……有点像小时候吃糖果,糖果在盒子里被端到面前是最开心的时刻。但凡真正品尝到第一口,就察觉到糖果在嘴巴里开始融化了,担心再过几分钟……糖果的甜味就消失了。”

    科林的眼睛里,又开始弥漫着水雾气。他发了一小会儿呆,末了强行对嘉韵笑了笑,努力把自己抽离开来:“我倒没那么爱吃糖。”

    “哦。”嘉韵起身,去打开小会客厅的窗户,“我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那点甜——”她转过身回望一眼这位贵公子,“对我来说,很珍贵。”

    “总而言之,我想,布雷萧伯爵小姐,很明确地表达了她对我的态度。”他努力把自己摊在沙发椅上的身板重又直直挺立起来,正要习惯性地去拿茶润一润嘴唇,却落空地发现那横亘在他和嘉韵之间的崭新茶桌上,只有嘉韵那一杯。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科林在他面前,第一次没有直呼芙蕾雅的名字。但她像是没注意到一般,只不动声色地在窗边望着外面飘飘然的垂柳,小声念叨了一句:“怎么这风倒是起来了?”

    说罢,她没直接回到茶桌前,而是走回到门口旁,轻轻拉了拉铃。那仆人像是随时候在门外似的,瞬间就敲门进来了,问二小姐有什么吩咐。

    “辛苦去我房间,把那件羽白纱的薄披肩帮我拿来罢。顺便再来杯茶。”她极自然地歪了下头,往科林的方向瞅了瞅,“伯爵茶还是大吉岭茶?”

    二公子怔了下,眼帘上抬:“都成。”他的目光在她身上缓缓游移,总算定格在她那极淡的眉眼处,“要不,你来帮我选罢。”

    她还是不甚习惯被他这么紧紧盯着,像是要把他所有仅剩的能量都聚焦于此,来逼问出一个什么答案。

    可是——嘉韵心里明镜儿似的:我虽然知道得去追问一个答案,却哪里知晓芙蕾雅为什么不钟情于你呢?

    我不是她,所以我变不出、也编不出一个能宽慰你的理由或借口。

    “那就试试我家的伯爵茶罢,加了茉莉的那种,格外清香沁脾。”答案虽然找不到,但茶总还是能为你挑上一挑。

    科林没有直接回应,却喃喃念叨了一句:“戴维斯先生喜欢喝大吉岭茶?”

    嘉韵回到茶桌旁施施然坐下,不置可否道:“伯父倒谈不上偏爱这一种,不过他生意和印度那边来往甚多,年年总有当地商贾带了新茶过来西约克郡的公司,所以家里也就一直备着点儿。”

    二公子的眉峰忽而一动:“这么说,您伯父倒应该很熟悉印度那边啊……”

    嘉韵体味到科林似乎话中有话,想来似乎是和曾经在印度旅居多年的钱伯斯大公子阿尔伯特有什么干系,一想到这中间姻亲和利益层层攸关,自己又不好准确判断当下是什么情势,想来还是装傻充楞为好,于是茫然状喝了口自己的茶:“生意上的事情,我这种女流晚辈就不懂了,伯父也说得少。”

    他看嘉韵不接印度的话茬,顿了顿,欲言又止,那眉毛继而又沮丧地垂下来。过了半晌,科林还是开了腔:“你不好奇一下,怎么这次不是阿尔伯特跟着我母亲过来拜访府上么?”

    嘉韵忽然有点想笑,但她极力克制住自己下意识上扬的嘴角,装作没听出来二公子言语里的促狭劲儿,一本正经地认真答道:“钱伯斯子爵交际甚广,想来行程也是极满的,这次……”

    她话刚说到一半,就被科林狐疑地截了去:“你是真不知道么?”

    这是二公子今天第二次向嘉韵重复这个问题。

    “知道什么?”她颇有些懊恼地抬头直视他。

    这也已经是嘉韵今天第二次,向二公子重复这个反问句。

    她发现科林又是直直盯着他,似乎等着自己胆怯到回避视线。

    可她偏不。直到科林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叹了口气:“阿尔伯特走了,去外国了。”

    “那他还……”嘉韵本下意识想问“回来么”,但又意识到这问法不妥,硬生生半道闭了嘴。

    仆人敲门进来,给二公子面前放上那杯茉莉伯爵茶。他抿了一口,等到仆人走远,瞥了嘉韵一眼,低声道:“一会儿你见到我母亲,可别提阿尔伯特了,更不要用那个头衔。”

    此刻她也正在品着自己那杯伯爵茶,倒像被跟前茶水烫到,微皱了一下眉,心里却是猛然一震:

    这才几天,艾尔斯伯里庄园里,竟有如此大变动。看来自己伯父跟她轻描淡写说钱伯斯大公子是放浪形骸的花花公子作派,倒是敷衍她,事实绝不仅限于此——否则怎么可能连继承人的身份都转眼间荡然无存?

    嘉韵这厢脑袋里还在晕晕地反复思量,完全没意识到眼跟前的二公子瞅她的眼神变得微妙。他放下茶,轻扬了下头,故意不望向她,那颀长的手指又在一旁下意识地敲击演奏:“看来是让你失望了。”

    “我不懂您这句话。”嘉韵没给自己留一秒钟的空隙,冷冰冰接了话。她素来对他人话语中隐晦不明的桥段十分敏感,更不想把自己和阿尔伯特扯在一处——不管是因为大公子是堂姐克莱拉的心头好,还是因为她意识到这男子的危险与迷人恰成正比,不是区区自己可以有资格妄想的异性。

    但她更不愿在科林面前显得畏畏缩缩。于是嘉韵稳稳端起自己的那杯伯爵茶,神态自若地回答:“我只是在感慨一个人的命运,不是什么都能由自己把握。”

    科林的手指忽然停滞下来,像被什么意想不到的重物,一把击中了心窝,光看脸色,简直说不清是悲是喜。仓促间他端起茶杯的动作,倒像是举起一杯浓酒,只求一醉方休,什么也不用再和眼前这女子透露,一个字也不必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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