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你是不是很久没尝过我们厨师长皮埃尔做的这道芝士烘蛋了?”伯爵夫人一边细嚼慢咽着她自己那份烤禽肉,一边言笑殷殷地望着伯纳德。

    他羞涩地点点头,不去纠正钱伯斯夫人——实际上自己从小到大,虽然做了几年科林的伴读,但鲜少留宿在主楼,更从未在这里用过早餐。伯纳德的佃农老爹总是提醒他:凭你和科林再要好,那也是主人家的少爷,不可越界。尤其清晨这一顿,伯爵家的习惯均是各人在自己房间进食。只有远道来了尊贵客人,才会齐聚在早餐室里。

    夫人抿了一口她的菜泥汤,淡定感受着栗子、豌豆还有芦笋搅和到一起的细腻口感。这道汤可不容易烹饪,得小火慢炖直到蔬菜化为菜泥,接着再把它用过滤筛慢慢滤出来。她继续娓娓安排:“我已经让管家找人收拾出来了二楼的一间客房,以后你用不着总是每日家从你父亲那里,走老远过来主楼,还是和我们一道住着更为妥当。”

    伯纳德放下手里的刀叉,颇有点儿手足无措,言语反应都迟钝了些:“夫人这却使不得……您着实体恤……只是这无端给府上添了多少麻烦,父亲定是不许我这么造次的……”

    “什么见外的话。”她瞥了眼一旁伺候着的男仆亨利,后者这才留意到伯纳德这边的咖啡已经不冒热气了,“你父亲那边,我已写好了一封亲笔信,正好你帮我交与他,念给他听听。里面我说了,科林刚大婚,这边事体繁多,必得你常驻府上才是正经。”她注视着亨利给伯纳德重新奉上一杯黑咖啡,又补了一句:“会计师这个位置,颇为关键——你虽然经验不算多么资深老道,但毕竟是打小在眼跟前儿,我和伯爵看着长大的。”

    在早餐室门口等了一会儿的女管家安妮,此刻得到伯爵夫人的示意,走近餐桌,手里便是那封赫然盖着族徽红色蜡印的信封。夫人没让女管家直接递给伯纳德,而是先从安妮手里接了过来这封信,又从餐桌上徐徐移到他那边。

    伯纳德他老爹认得的词汇,恐怕还没有一箩筐,更别说能看明白伯爵夫人那典雅复杂的含蓄文体了。他心里明镜似的,这是夫人给他们这村夫家庭的抬举。那蜡印的确是给伯纳德爸爸看的,信倒不如说是写给伯纳德本人。

    伯纳德连忙起身,朝着伯爵夫人微微躬下身来,脸也是涨红的:“我必倾尽个人微薄之力,效犬马之劳。只是自己才疏学浅,技艺不精,还望伯爵和夫人多多教诲指正……”

    夫人满意地徐徐点了点头,又叉起一小块白煮蛋到嘴边,声音倒渐渐放低了些:“你和科林相熟,是知道他的。这千头万绪,我怕他一时应付不来。”

    她观察着伯纳德脸上的神情,像是要补充些什么,却又静静地等着他附和。

    伯纳德低垂了眉目,又停了一会儿,直到意识到夫人是非等他回答之后才肯再往下说,才斟酌着小心答道:“子爵虽是年轻,但才情出众,品性纯真。想来府上这些事,他效法伯爵和您,慢慢历练着,也就出来了。”

    “你呀,从小和他一处长大,他又待你最是亲近,自然看他哪里都是好的。”夫人听着他夸赞自己儿子,虽然嘴巴上嗔怪,脸上细细的纹路却不知不觉舒展开来。

    她顿了顿,话音又沉下去:“钱伯斯家的血脉,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只是他年纪尚小,脾气却大;做事呢,又思虑不够,时有冲动……”夫人把话尾拖得很长,只等着伯纳德接上这句话。

    他正在思忖要怎么应对伯爵夫人对科林的评语才算得体,却听见早餐室门口有不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这正给了他一个机会缄口不言。于是伯纳德忙不迭站起身,朝那个方向张望一番。

    昨儿个曼彻斯特大教堂里身披华美嫁衣的那位新娘子,已然换上了一袭真丝质地的浅粉色日间裙,那料子看上去低调素雅,滑若细水潺潺。这女子的黑发被精心盘成一个光可鉴人的髻,梳饰得纹丝不乱,更衬得她眉眼沉默。想来那抹海蓝宝石项链,应是已经被妥帖收藏在珠宝匣深处,唯余一对淡淡莹光的朴素珍珠在耳间,再搭上颈间的同款珠链,整个人褪下了婚礼上的珠光宝气,倒是显得简雅娴静。

    她像是不想被人注目,每一步都刻意走得轻轻浅浅,就像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但这也没有什么用,毕竟她是第一次步入早餐室,所有人的眼光齐刷刷扫在她身上。她只能颇不自在地嘴角扬了扬,用不大声量说了句:“各位早。”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伯爵夫人示意她可挨着自己位置就近坐下,又略朝她方向端详下,露出点关怀神色,“我想着你们昨天必然累得紧,就在科林卧房用过早餐也是无妨。”

    她怔了怔,眼里掠过一丝慌乱,又连忙垂下眼帘,想要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烤鳕鱼上:“我在伯父那里,也是全家人一道用早餐的。”

    夫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往门口处望了下,喃喃道:“那科林人呢?”

    “他说让我先过来。”嘉韵避着伯爵夫人的目光,小声回应,“可能他还有旁的事。”

    夫人习惯性地看向伯纳德,像是要和他分享下这份不便言说的无奈:“啊,我们这位新子爵,经常有些出人意表的想法——恐怕我们都得习惯,你说是也不是——伯尼?”

    伯纳德只能恰到好处地抿下嘴,似笑非笑,对钱伯斯夫人的牢骚报以合适的安慰,但却不完全用言语来附和。

    嘉韵见状,也打定主意,绝不轻易发表评论,于是连忙低下头,专注于刀叉之间,最好是安静得让他们都忘记,这里还有个远道而来的新客。

    然而夫人又适时轻咳了一声。

    嘉韵先是下意识望了眼早餐厅门口,待她没寻到科林的身影,才回头正襟危坐,等着夫人训话指示。

    “这两天你们新婚燕尔,伯尼这伴郎忙前忙后的,不知道出了多少气力。”钱伯斯夫人用眼神示意嘉韵,她还没有正式和科林的这位好友打过招呼。

    嘉韵这才明白自己礼仪上有失,连忙站起身来,朝着那瘦削男子的方向微点了点头:“这两天属实是疏忽了。有劳……”话说一半,她忽然想到自己并不知晓伯纳德的姓氏,又觉得自己初来乍到,不适合直呼其名,只好赶紧转了下身,慌乱中向伯爵夫人求助。

    “他们家姓伍德,” 夫人不紧不慢地执起一枚樱桃,姿态悠然地送入口中,“打从伯纳德爷爷那辈儿,就一直在我们庄园上了。”

    眼瞅着新嫁娘客气地和她敲定的新会计师打了招呼,伯爵夫人看上去一副心情轻快的样子,倒没因为科林缺席了早餐而有什么影响。她饶有兴致地端详了半刻嘉韵,宣布自己上午要去把“艺术新星基金”本年度慈善晚宴的章程拟出来,让后者到了下午去大画室等她,有正事要同她讲。

    嘉韵口中轻轻应诺,心中却不由自主揣测起来:自昨日婚礼盛典,再到随后庄园中的庆祝晚宴,钱伯斯伯爵本人的身影始终未现。今天,已经是她抵达庄园的第二天,伯爵难道也不现身,不和这对新婚夫妇打个照面、寒暄一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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