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早餐已经用了不少辰光,伯爵夫人没再关注科林动向,也不曾指示嘉韵这一上午应该到哪里消磨。她思来想去,也不好直接问询夫人。临来之际,伯父就提点过她:虽要恭敬,但切不可万事唯唯诺诺,倒显得低人一头妄自菲薄。

    这倒是不太容易。毕竟嘉韵自小从福利院至戴维斯府上的经历,总当自己是客,总想着悉听尊便。让她自己打发这初来乍到的一上午,对她却是个隐晦的考题了。更何况她的新婚丈夫昨夜估计是未曾休息好,所以今朝脾气也不对付。清晨她轻声唤了这人几句,看他闭着眼不耐烦转过身去,并不理会自己,也就作罢,干脆自己一人来了早餐室。

    现在她面前的烤鳕鱼已经吃了七七八八,剩下那几口倒不着急放进嘴里,还得瞅着伯爵夫人的进度。待到一会儿夫人宣布早餐结束,她是应该直接回自己卧室呆着,还是得硬着头皮去科林的卧房门口,敲门探个动静呢?

    嘉韵正在心里暗自演练,等会子见了她这个脾气各色的新婚丈夫,在经过了如此尴尬的洞房花烛夜之后,该怎么镇定平静地打招呼,忽觉得身边涌起一阵风。

    等她反应过来那个一晃而过行色匆匆的身影,正是自己发愁的缘因,那人已经一股脑儿抽开她右边的椅子,哐当一声怦然落座,倒让她下意识吓了一跳。

    他不动声色瞥了眼嘉韵眼前的餐盘,像开玩笑似地抬高声量:“看来诸位很有胃口啊,我还没到,你们就吃得差不多了。”

    “以为你今天要多睡会儿呢。”伯爵夫人丝毫没被惊动,还是一脸的岁月静好。

    他努努嘴:“可不么?我可不像你们,能睡得——那么香。”

    嘉韵忽然被口中的鳕鱼肉呛了下,急忙拿起餐巾,捂嘴调整。

    说话间,伯纳德已经默默走到一边,嘱咐完男仆。科林的面前,不一会儿就被端上一道和夫人同样的烤禽肉。

    “我吃不来这个。”他皱起眉,朝庄园的新会计师轻轻一点下巴,“伯尼,就让他们来一份和你一样的就行。”

    夫人若无其事地放下刀叉:“哦?你也不试试烤鳕鱼吗?”

    科林顿了下,轻哼一声:“算了,我怕这道菜半生不熟的。还是他那份就好。”

    嘉韵不是没听出他这言语中夹枪带棍的味道,但她看伯爵夫人对科林那懒怠疏狂的模样也习以为常,料想自己在这众人面前,还是装得迟钝些,先勉强应付过去也就算了。所以她仍是正襟危坐,一声不出。

    本以为科林三下五除二就把这早餐吃完,大家好各自散去。谁知旁边这新郎官,非和芝士烘蛋较上了劲,一口口细嚼慢咽,倒让这桌上数人干坐在这等待,咖啡也又上了一轮。

    终究还是夫人第一个起了身。她脸上仍是挑不出一丝怠慢的浅笑:“嘉韵,你陪着我们子爵慢慢吃。我上午还有事体要办,不在这里妨碍你们小两口了。”

    嘉韵忙站起来,目送伯爵夫人出早餐厅。身边的科林却没有半分要起身的意思,仍旧聚精会神研究他那盘子食物。

    接着是伯纳德。他等伯爵夫人款款离开,索性不用再坐下,朝科林和嘉韵方向微躬了下身:“子爵和子爵夫人慢用,我也先退下了。”

    却听刀叉哐当一声晃荡在瓷盘里,嘉韵下意识侧身寻那声源,果不然正是科林的夸张举动。“你又着什么急?昨天到今日忙忙叨叨的,咱俩还未曾单独叙叙呢。”

    这话一出,她倒尴尬了。那“单独”两字还刻意带上了重音,可不是提醒自己:我才是那个应该退下的无关人等。

    “你们聊,我去园子里转转。”嘉韵识时务地吃完了最后一口鳕鱼,也不看科林,经过伯尼时还是微微颔首了下,径直走出了早餐厅。

    等她走在楼梯上时,才留意到:刚刚自己步至餐厅门口时,身后的科林,是否还不悦地轻哼了一声?

    嘉韵心下不禁微澜:他爱的人不是我,所以我但凡进了这个门,总不容易看我多么顺眼——她默默想着,差点没注意到自己趔趄了一下。

    那早餐厅里偌大的餐桌前,只剩下科林和伯纳德。前者把餐盘往前一推,深吸一口气:“你能相信吗?伯尼——我竟然结婚了。”

    伯纳德还是淡淡笑着:“新婚快乐!”

    “快乐……”科林紧锁眉头,不知不觉阖上双目,“我怎么可能快乐……我的心根本不在这庄园里。”

    “子爵夫人看上去,颇为通情达理。”伯纳德明知道子爵又想倾诉他的芙蕾雅,可他就是要把话题岔开。

    科林嗤了一声:“所以就因为她会点子察言观色,我就应该对他们家感恩戴德了么?”

    对面人没有回答。

    子爵撇撇嘴,心里清楚:在伯纳德看来,本来就是如此。

    他自知理亏,没好气道:“何况那是她在你们这些人面前。私下里——”正要往下抱怨,伯纳德那张无时无刻都认真本分的脸庞,让他不知为什么卡了壳,“算了,不提也罢”。

    静湖之畔,嘉韵踯躅独行,万千思绪如波纹般一圈圈荡漾开去。自盛大的婚礼至此刻,种种琐碎细节片段,皆需她一人默默咀嚼咽下。无人倾听,唯有自省。新婚丈夫的言谈举止,总是在特别用力地向她证明:在他的世界里,自己不是那个受欢迎的人。那么,戴维斯府上的本人求婚,看来多半是迫于家族压力的勉强行动,更像是一幕被家族意志绑架的短剧,满载着无奈与妥协的重量。

    却又有那些须臾间,自相矛盾的情境,让她的心神迷离恍惚:比如教堂宣誓前,他瞬间捏紧了她的指肚;又比如夤夜床笫之间,他嘴唇的那缕温热,一下子烫到了自己的双手;还有那一刻,他挡住了她面前的清晨阳光,以一种难以名状的挣扎,无比艰难地低喃出那句:“你的温柔”。

    不过眼下,嘉韵还来不及陷入小儿女情态里,细究她和科林关系的丝丝缕缕。下午伯爵夫人和她的单独会面,尤其是在尚未见到伯爵本人之前,必然举足轻重。她得打起精神来,小心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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