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爵、子爵夫人，” 伯纳德那双细长的眼睛，朝向科林的方向，有些不自然地垂下来。
他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拿稳了手中的棕色小牛皮笔记本，继续道：“今天一早，收到园艺设计师罗宾逊先生的来函，说是想同我们府上确认下明年的园子修缮计划，他好提前预留下时间，免得到时候顾不过来。”
铺垫了这么一席话之后，他没着急往下说，只是恭敬地立在原地，缓缓微抬起点头，慢慢等待子爵和新过门这位夫人的反应。
科林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手里的麋鹿纹猎壳怀表，时不时打开瞅瞅，又下意识关上。子爵夫人板板正正地坐在科林旁边，但又稍留了一点距离。她倒是全神贯注地认真听着新会计师的开场白，但似乎这些词语都引不起她真正的兴趣，只不过是做个局外人在边上旁听一般。
伯纳德打定主意不在科林开口前添话，于是三个人好生沉默了一阵子。子爵似乎是有什么之后的安排，只好不耐烦地应付一句：“这些事体不都是母亲在张罗吗？你只管找她老人家拿主意便是。”
伯纳德何尝不知道，科林在家中这些事务上，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可这封来函本就是伯爵夫人今天上午交给他的，意思当然是让他尽快汇出给设计师的定金，还有来年园子修缮的款子得提前预备着。
虽然他刚刚接手账目，但一看设计师的草图，就知道这必是个花费不菲的浩大工程。哪怕他们家联姻了戴维斯家族，后者刚在两人新婚前几日，给过来一笔巨款，可也刚刚够把伯爵家的亏空填补个大差不差。再加上婚礼本身排场不小，以及伯爵夫人用筹备婚礼的名目，又购置了不少她早就挂怀许久的艺术品……里外里这么一算，账上倒也落不下太多余额了。
他意识到这会儿根本没有足够的财力去修缮园子，只能赶紧去讨钱伯斯夫人的示下。伯爵夫人倒是稳坐钓鱼台，慢慢悠悠地透露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给他：
戴维斯先生和钱伯斯家签的婚姻合同里，提到女方的嫁妆分为三大部分——
头一大笔是婚礼前就到位的款项，也算是诚意金，帮着亲家一道给婚礼撑撑场面。
第三笔是年金属性，金额较少。只要嘉韵始终坐稳这子爵夫人的位置，每年六月份，由戴维斯家族的信托基金按点打来，权当添补家用。
只还有这第二大笔，却要留到新娘子过门之后的半年内，等到嘉韵点了头，戴维斯先生和她确认了这桩婚礼是长久之计，他们家才会慷慨付款。
这话说完，伯纳德就知道，头一大笔已经花得七七八八，要想大兴土木修缮这园子，就得等戴维斯家的第二笔金额到账。
“那我要不就先同园艺设计师说一声，还得等等，到了明年春天，再回复他？”伯纳德一盘算，等个半年，也就刚刚是明年三月，倒也不至于拖延太久。
夫人不动声色地用小匙敲敲她的中国瓷咖啡杯：“你有所不知，那罗宾逊可是个抢手的人物。不光我们家想用他，罗威公爵也等着他去实践那套自然花园的潮流，听说就连美国那边，也有钢铁大王想请他漂洋过海去大洋彼岸起新园子呢……”
他恭恭敬敬听夫人细数了一番这设计师的本领，明白钱伯斯家可不想耐心等到半年，只得说：“既如此，那看来还得子爵夫人早早和娘家那边提一句才好。”
伯纳德边说，边用眼神徐徐问询伯爵夫人。
夫人没有明确表态，只是缓缓抿了口咖啡：“这种事，做长辈的倒不便去说，倒像我们家多么火急火燎，缺了这笔就没法过日子了似的。”
她又微眯了眼望了下这新会计师：“你倒无妨。本就是管账目的，去子爵夫人那边打个招呼，请示下最近事项，也显得我们家尊重她一个新过门的媳妇，不曾敷衍她。”
这倒是把伯纳德架在火上烤了。他思忖自己不过庄园里一个雇员，怎么有资格去催子爵夫人家里速速打钱？想必伯爵夫人也不想直面此事，却又要求结果，就把他推到场面上。尴尬当然是免不了的，但这还在其次——爵位终究是要传到科林头上的，未来子爵夫人总有一天要成为主持庄园大局的伯爵夫人，他且不想让对方记住自己的第一件事，就是这桩催款。
他只好停下来思忖了一会儿，怯生生道：“那我尝试去问问看？”过了半晌又些微面露难色，“只是怕我人微言轻，话说得不合适，倒办不妥这件事……”
夫人像是早就料到他畏难，望着窗外莞尔一笑：“这有何难？我倒给你出个主意——你就把子爵和他夫人都拉到一起，也不必提嫁妆是如何分期，只说园子修缮，想问问亲家公那边有何建议，指点下我们——她但凡看子爵的面子，也要配合我们钱伯斯家。”
伯纳德这才明白，伯爵夫人早就把每一步都想到了位，只等着他代为出面推进。这样虽然钱财是供了老夫人支配，她却用不着自己去强压新媳妇，还像是戴维斯家主动履行婚姻合同一般。
然而纵是科林这般平时不操心的，也知道这种事往常都是伯爵夫人做主。所以伯纳德铺垫半天，科林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伯爵夫人说了，现在子爵已经成婚，这些都是家里的大事，也要正经听听您所思所想。”伯纳德赶紧又把话题拽回到科林身上。
子爵撇撇嘴，不耐烦地接过伯纳德递来的设计师信函，正要草草扫上两眼，忽听得有人叩门。他急不可待地一转头，正是自己的小男仆杰弗里，探了个脑袋朝他张望。
“让她看吧，我还有事。”科林忙站起身，把信函丢在一旁，收了怀表，就直往门口去了。
只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伯纳德深吸一口气，心下暗想：这件事，徒劳小心半天，还是回到了原点。
在他对面，嘉韵脸色平静，就像看戏的观众，在等着幕间休息。
他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拿稳了手中的棕色小牛皮笔记本，继续道：“今天一早，收到园艺设计师罗宾逊先生的来函，说是想同我们府上确认下明年的园子修缮计划，他好提前预留下时间，免得到时候顾不过来。”
铺垫了这么一席话之后，他没着急往下说，只是恭敬地立在原地，缓缓微抬起点头，慢慢等待子爵和新过门这位夫人的反应。
科林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手里的麋鹿纹猎壳怀表，时不时打开瞅瞅，又下意识关上。子爵夫人板板正正地坐在科林旁边，但又稍留了一点距离。她倒是全神贯注地认真听着新会计师的开场白，但似乎这些词语都引不起她真正的兴趣，只不过是做个局外人在边上旁听一般。
伯纳德打定主意不在科林开口前添话，于是三个人好生沉默了一阵子。子爵似乎是有什么之后的安排，只好不耐烦地应付一句：“这些事体不都是母亲在张罗吗？你只管找她老人家拿主意便是。”
伯纳德何尝不知道，科林在家中这些事务上，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可这封来函本就是伯爵夫人今天上午交给他的，意思当然是让他尽快汇出给设计师的定金，还有来年园子修缮的款子得提前预备着。
虽然他刚刚接手账目，但一看设计师的草图，就知道这必是个花费不菲的浩大工程。哪怕他们家联姻了戴维斯家族，后者刚在两人新婚前几日，给过来一笔巨款，可也刚刚够把伯爵家的亏空填补个大差不差。再加上婚礼本身排场不小，以及伯爵夫人用筹备婚礼的名目，又购置了不少她早就挂怀许久的艺术品……里外里这么一算，账上倒也落不下太多余额了。
他意识到这会儿根本没有足够的财力去修缮园子，只能赶紧去讨钱伯斯夫人的示下。伯爵夫人倒是稳坐钓鱼台，慢慢悠悠地透露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给他：
戴维斯先生和钱伯斯家签的婚姻合同里，提到女方的嫁妆分为三大部分——
头一大笔是婚礼前就到位的款项，也算是诚意金，帮着亲家一道给婚礼撑撑场面。
第三笔是年金属性，金额较少。只要嘉韵始终坐稳这子爵夫人的位置，每年六月份，由戴维斯家族的信托基金按点打来，权当添补家用。
只还有这第二大笔，却要留到新娘子过门之后的半年内，等到嘉韵点了头，戴维斯先生和她确认了这桩婚礼是长久之计，他们家才会慷慨付款。
这话说完，伯纳德就知道，头一大笔已经花得七七八八，要想大兴土木修缮这园子，就得等戴维斯家的第二笔金额到账。
“那我要不就先同园艺设计师说一声，还得等等，到了明年春天，再回复他？”伯纳德一盘算，等个半年，也就刚刚是明年三月，倒也不至于拖延太久。
夫人不动声色地用小匙敲敲她的中国瓷咖啡杯：“你有所不知，那罗宾逊可是个抢手的人物。不光我们家想用他，罗威公爵也等着他去实践那套自然花园的潮流，听说就连美国那边，也有钢铁大王想请他漂洋过海去大洋彼岸起新园子呢……”
他恭恭敬敬听夫人细数了一番这设计师的本领，明白钱伯斯家可不想耐心等到半年，只得说：“既如此，那看来还得子爵夫人早早和娘家那边提一句才好。”
伯纳德边说，边用眼神徐徐问询伯爵夫人。
夫人没有明确表态，只是缓缓抿了口咖啡：“这种事，做长辈的倒不便去说，倒像我们家多么火急火燎，缺了这笔就没法过日子了似的。”
她又微眯了眼望了下这新会计师：“你倒无妨。本就是管账目的，去子爵夫人那边打个招呼，请示下最近事项，也显得我们家尊重她一个新过门的媳妇，不曾敷衍她。”
这倒是把伯纳德架在火上烤了。他思忖自己不过庄园里一个雇员，怎么有资格去催子爵夫人家里速速打钱？想必伯爵夫人也不想直面此事，却又要求结果，就把他推到场面上。尴尬当然是免不了的，但这还在其次——爵位终究是要传到科林头上的，未来子爵夫人总有一天要成为主持庄园大局的伯爵夫人，他且不想让对方记住自己的第一件事，就是这桩催款。
他只好停下来思忖了一会儿，怯生生道：“那我尝试去问问看？”过了半晌又些微面露难色，“只是怕我人微言轻，话说得不合适，倒办不妥这件事……”
夫人像是早就料到他畏难，望着窗外莞尔一笑：“这有何难？我倒给你出个主意——你就把子爵和他夫人都拉到一起，也不必提嫁妆是如何分期，只说园子修缮，想问问亲家公那边有何建议，指点下我们——她但凡看子爵的面子，也要配合我们钱伯斯家。”
伯纳德这才明白，伯爵夫人早就把每一步都想到了位，只等着他代为出面推进。这样虽然钱财是供了老夫人支配，她却用不着自己去强压新媳妇，还像是戴维斯家主动履行婚姻合同一般。
然而纵是科林这般平时不操心的，也知道这种事往常都是伯爵夫人做主。所以伯纳德铺垫半天，科林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伯爵夫人说了，现在子爵已经成婚，这些都是家里的大事，也要正经听听您所思所想。”伯纳德赶紧又把话题拽回到科林身上。
子爵撇撇嘴，不耐烦地接过伯纳德递来的设计师信函，正要草草扫上两眼，忽听得有人叩门。他急不可待地一转头，正是自己的小男仆杰弗里，探了个脑袋朝他张望。
“让她看吧，我还有事。”科林忙站起身，把信函丢在一旁，收了怀表，就直往门口去了。
只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伯纳德深吸一口气，心下暗想：这件事，徒劳小心半天，还是回到了原点。
在他对面，嘉韵脸色平静，就像看戏的观众，在等着幕间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