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视之下，见上面镂了一朵牡丹，微微地绯红着脸，旁边有只蝴蝶。蓝黑的底色，绲了金边。那么小巧，真像一颗少女的心。
——《胭脂扣》
考砸了，学还是要上的，知识还是要学习的，学校的氛围不至于压抑，每个人除了学习之外还有自己的小世界，可是秦芸不允许，她不允许自己的散漫，不允许自己放松，总是绷着一股子劲，上课时，想要听清，记住老师的每一句话，写题时，也认真仔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天气变得热了起来，班级里早早打开了空调，前面有一个挂式的，后面的是立式的，秦芸正好走在后面。
傍晚的时候她洗了头，还没等干，就又跑到教室写题。
可是越写，头越昏沉，坚持到第二节课下课，秦芸一下栽倒在桌子上。
倒的有些猛，许梦听着声音有些不对劲，就晃了晃秦芸说：“芸芸，你还好吧？”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秦芸晕乎乎的下意识摇摇头，可是有气无力抬不起头来。
许梦摸了摸秦芸的额头：“你好像发烧了。”
“快送她去医务室。”
许梦要把秦芸扶起，可是秦芸身上没有力气，许梦又瘦弱，支撑不住。
肖柯拽住要往许梦身上倒的秦芸。
“没事，我背她。”
其他同学赶紧让出了路，秦芸散开的头发铺满整个后背。
她什么也不知道，只觉得昏沉，天地在晃动。
好不容易到了校医处，医务室已经关门，肖柯来不及多想，说：“去医院。”
许梦在旁边跟着。
到了校门口，门卫问：“这是干什么呢？”
“大爷，同学生病晕倒了，送去医院。”许梦说。
“那个班的，要联系你们老师。”
“高一一班的。”
“你们先等着，我打个电话，让你们老师过来。”
“不能等，人都晕倒了，等不及了。”秦芸有些下滑，肖柯又往上背了背。
“不行，规矩在这放着。”
“要不我先过去，一会老师来了再联系我。”肖柯说，“耽误了事谁负责。”
许梦留下来等老师过来。
学校的位置不算偏，很容易打到了出租车。
“去第三附属医院，麻烦师傅快点。”
学校离第三附属医院最近。
现在没什么忌讳，肖柯一手扶着秦芸，秦芸面容舒展，倒没有不适的样子，他摸了一下秦芸的额头，烫得厉害。
刚才上晚自习的时候，就看见秦芸的头一倒一倒的，肖柯还以为她这是困的厉害。
“要去那？”
“去医院。”
“为什么去医院？”秦芸说的慢又轻。
“你生病了。”
秦芸不再说话，又病歪歪地坐着。
到了医院，肖柯挂了急诊。
等许梦和老师来了秦芸已经开始打点滴。
今天值班的是语文老师张老师，是个毕业没多久的年轻女老师。下了课，刚要休息一下，就接到了门岗那边的电话，说是一个同学生病晕倒了。
她那遇见过这种事啊。
火急火燎地开车去医院。
“没大事，只是发了高烧。”肖柯说。
“没事就行。”
秦芸坐在椅子上，还在睡着，面色苍白。
“我给你们打车回学校。”
“我留在这吧，我和老师轮流看着。”许梦说。
“我也不走，晚上不安全。”肖柯说。
张老师也没再说什么。
等到输到第三瓶的时候，秦芸才醒。
“张老师。”
“你醒了？要不去卫生间？”
“不用。”
“还有多久？”
“这是最后一瓶。”肖柯说。
秦芸看了看墙上的表钟，已经10点零五分。
幸好现在人不多，有多余的座位，张老师在她的右手边坐，许梦在她的对面，要是肖柯说话，秦芸都没注意到离她有些远的肖柯。
“谢谢你们。”
“你再休息会儿。”张老师说，“你们肚子饿不饿？”
秦芸摇了摇头，许梦打了个哈欠也摇了摇头。
张老师把人送到学校已经11点了，给宿舍阿姨说明了原因，看着秦芸和许梦走进宿舍楼。
“老师再见。”
“老师再见。”
张老师舒了一口气，校园寂静，只有孤零零的几盏灯。
再向前看，是一个清瘦的黑影，穿着校服。
“肖柯？”
黑影停下。
“老师。”
“你怎么不去睡觉？”
“我这就回家。”
“你没住校？”
“在家住。”
刚才张老师把车停到女生宿舍楼处，送许梦和秦芸。
肖柯说：“老师，我也回去了。”
男生宿舍楼与女生宿舍楼挨着，误以为肖柯是去男生宿舍的，一个大男生就这几步路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便放心地放他去了。
谁知竟是不住校的。
张老师心累。
“走吧，我送你。”
“不用老师，没几步。”
“那也要把你安全送回家，上车。”
“你给家里人说了吗？”
“说过了。”
······
夜是静的，车在静悄悄的夜里行驶，他们坐在静悄悄的车里。
“你怎么不参加征文？”还是张老师打破了宁静。
肖柯把背贴在座椅上，说：“不想写。”
张老师还要说什么。
“我到了老师，就是前面的小区。”
老师欲言又止。
肖柯下了车，张老师也下了车。
“老师不用送了，这都到家了，您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不差这一会儿，我看着你上楼我才放心。”
小区里树影安静地躺在地上。
“我是中文专业毕业的，之前在文学道路上也是一路摸索，虽然没什么成就，但也有一些心得，你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我，我会尽力帮你解决。”
“嗯，好的，谢谢老师。”
肖柯看了一眼楼上还亮着灯的窗口，“老师我到家了。”
“快上去吧。”
“老师再见。”
张老师去年刚研究生毕业，年纪不太，又是真正投身教育事业的第一年，这届是她带的第一届学生，自然是格外的上心。
在学生时代，除了父母真心实意地想要自己孩子好，老师也同样不计回报地想要学生好。
看着学生一点点地进步，看着学生发光发彩，心中会油然生出自豪感，成就感，若是看到一个具有悟性的学生，得其门而不如，自然会感到惋惜，想要帮一把。
往大里说，是为国家培养人才，增强国力。但实际上，真正成了老师，看到的是学生本人，不一样的性格，不一样的脸，不一样的家庭，不一样的烦恼，他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都是独立的人。
就是这么鲜活人，信任地看着你，你会感到责任，一种为人师的责任，说回报太远，只是不想枉为人师，辜负信任。
老师越是这么关心与信任，肖柯越是感到抱歉。
“同学送回去了？”肖柯妈妈问。
“送回去了。”
“快点睡吧。”
“知道了。”
可是肖柯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干脆下床打开了窗户，被黑暗浸透，在寂静中滋生的风吹动着窗帘，月亮高高地挂着，小小的一个圆。
今天背秦芸时，不知是自己太着急，还是秦芸本来就瘦，轻飘飘的，从她的生活习惯可以看去她的家境不好，很少提到她父母，应该是和外婆一起生活。
和长辈一起长大的孩子，会有一种对生活的满足感，平静感。
早上的时候有一个短暂的早读，那会儿没有老师坐镇，同学大都吃早餐，或是聊天，教室里闹哄哄的。
许梦多会趴着补会觉，秦芸是无数不多的认真早读的人。
她的声音很小，即便是坐在她后面也听不见她的声音。有时他会和周子期换一下位置，坐在秦芸的斜后方。
好像她那边的光比较柔和，脸上，头发上铺上一层暖色，眼睑向下垂着，认真地看着课本，周一周三是语文课本，周二周四是英语课本，周五是生物课本。
嘴巴开合着，没有声音。
翻书的手纤细瘦白，在一页读完前，她会提前把书翻起，手捻着书页的边缘。
若是有背诵任务，她会反复背上几遍，她应该起得很早，肖柯在小早读看她读书时，一般都把刚布置的背诵任务完成，这会只是复习，熟练。
她背诵时，合上书，右手卡住书页，左手覆上封面，闭上眼，嘴唇快速小幅度地动着，眼睫毛也随着眼睑轻微地颤动着。
她柔和，温暖，不带有攻击性，总是笑着，有伤心难过的地方也不愿意要朋友知道，这可能与她的成长经历有关，或许她没有一个可以随意诉说或是依靠的环境。
越是了解，越是想照顾她，不是因为她可怜，或是自己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要她依附于他人，只是不想要她太过紧绷，要她知道自己的好，自己的优秀，自己的努力，希望她能更松弛，更坦然，相信自己不过未来怎样她都能过得很好。
肖柯觉得自己表现得非常明显。
他喜欢借秦芸的笔记，并且只借秦芸的笔记。
他去超市会给秦芸带一些糖果，有时是咖啡，有时是口香糖，各种牌子的饼干······送东西也是有讲究的，若是价高了，秦芸不一定收；还不能只给秦芸，要不她会不好意思，会难为情，要在不经意间送出去；送的东西体积不易过大，给每人手里塞一个大菠萝包，多冒昧啊。要展示自己的热情，要注意她的情绪。
还有一点就是持之以恒的交流，要注意时间，太频繁可能会耽误她思考题目，引起反感，要适时有度。
问问题是很好的机会，挑选的题目不能太简单，要不显得自己不够聪明，太难也不好。
问题的时候，他会拍一下她的右肩，不过这需要他酝酿一下，所以他大多时候是用笔戳一下她，然后说：“这道题怎么写？”
说到问问题，秦芸和周子期喜欢一块讨论数学题，有时会请教物理题。一般这时肖柯会展示的比较好学，横在他俩中间一起参与讨论。
他也曾向周子期说过自己好像喜欢秦芸。
“我草，表白啊。”
“再等等。”
为了要秦芸刮目相看，他对读书这件事也比以前更上心，为了要秦芸向他请教物理，还专门报了个补习课。
那她是怎么想的？
——
秦芸想的是什么呢？
她现在觉得脑子里有些混沌，乱哄哄的思绪。刚才已经睡过好久，又输了液，高烧已经退了，不困，但是混乱。
刚才应该是肖柯背的她，昏沉的她趴在他的背上，少年的清瘦，有骨骼的感触，他是热的，还会呼吸，还会心跳，身上是清爽的味道。
除了林依若让她不知所措的拥抱，她还没有感受过其他人的体温。她跟外婆都是内敛的，就连拉手都少。在记忆里父亲没有背过她，没有抱过她，母亲没有背过她，没有抱过她。家里也没有可以抱在怀里的宠物，这样的接触，他是第一个人。
那时的她什么都记不清，但是在背上的颠簸感，以及重重的呼吸声像是穿过了漫长的梦境，翻过了千山万水来到她的世界，她空白的世界。她在中间站着，空荡寂寥，不知从那里开始，世界变暖了起来，她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里一直有不知从何处来，又不知刮向何处的冷风。
这种暖，让人无法拒绝，让人贪恋。
肖柯是一个很怪的同学。
每节讲新课，下课后都要借她的课本。到手后，秦芸听到他翻来翻去，很少有动笔的声音。有次她上完厕所回来，偷偷留意了一下肖柯这边的动静，看见他看她笔记看得认真，一副思考的样子，可是他的课本本身就记得满满的。他感觉到秦芸看他，眼睛向上一抬，秦芸觉得自己好像偷窥他人活动的人，有点心虚地把目光移了回来。秦芸甚至怀疑肖柯是不是要检查她的听课笔记，现在每次肖柯借走课本，秦芸都有一种上交作业的感觉，如果听到肖柯动笔补充甚至还有一种成就感。
肖柯还喜欢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买都是一堆，自己又不愿意吃，往她的桌子上一扔。第一次收到时，她的心脏还不由地快速跳动了一会。那是单独包装的芒果干，就那么啪地一声给投递到她的桌子上，她的心脏也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许梦的桌子上也被投递，像插秧一样，周围的桌子上都有。
他虽然不住校，每次都会坚持上晚自习，只是后来一段时间一周会有俩天不上晚自习。
喜欢问她题，拿笔点一下她的背，虽然常常，秦芸还是会被吓得一激灵，背猛得变得僵直。天热了后，秦芸有时候会不穿外套，肖柯的笔又是金属的，能感受到凉感。
他的草稿纸是有些泛黄的空白纸，笔喜欢用笔尖粗一点的，有时候会用钢笔，他的字很有艺术感，轻重缓急，就算是写在草稿纸上的字都是好看的，位置也是刚刚好，完全可以裱起来。明明是一样的写字，他的字就是让人怀疑出否出自人手。
给他讲题也很有成就感，他是个很好的学生，听的很认真，眼睛追着笔尖走。
不过，每次她和周子期讲题时，他的手有时会在中间一划。
不亏他这么上心，成绩也有明显的进步，她留意了一下，现在班里总共四十人，是28名。
物理成绩提高的非常大，有一次，秦芸要请教周子期，肖柯看了一眼说：“这题我会，我教你。”
秦芸半信半疑，结果肖柯说了三种解法。
好吧，人不可貌相；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
第二天，肖柯过来的时候，秦芸正在喝药。
肖柯过去，秦芸的桌子上多了一个口香糖。
“好点了没？”
“好点了。”
“又量体温没？”
“量了，37.5℃ 。给你。”
秦芸把一把钱给放到肖柯桌上。
“这是干嘛？”
“昨天不是你拿的医药费吗？总共是380，我先给你180，剩下200我下次给你。”
肖柯知道要是自己不要秦芸肯定不会同意，“要不下次一块给我？”肖柯挠了挠头。
“我正好有多的钱，正好给你。”
钱是一张一百，一张五十，一张二十，一张一块，三张前俩年发行的，一张今年发行的，还有一张是五年前发行的。
肖柯一张张夹在书里。
——《胭脂扣》
考砸了，学还是要上的，知识还是要学习的，学校的氛围不至于压抑，每个人除了学习之外还有自己的小世界，可是秦芸不允许，她不允许自己的散漫，不允许自己放松，总是绷着一股子劲，上课时，想要听清，记住老师的每一句话，写题时，也认真仔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天气变得热了起来，班级里早早打开了空调，前面有一个挂式的，后面的是立式的，秦芸正好走在后面。
傍晚的时候她洗了头，还没等干，就又跑到教室写题。
可是越写，头越昏沉，坚持到第二节课下课，秦芸一下栽倒在桌子上。
倒的有些猛，许梦听着声音有些不对劲，就晃了晃秦芸说：“芸芸，你还好吧？”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秦芸晕乎乎的下意识摇摇头，可是有气无力抬不起头来。
许梦摸了摸秦芸的额头：“你好像发烧了。”
“快送她去医务室。”
许梦要把秦芸扶起，可是秦芸身上没有力气，许梦又瘦弱，支撑不住。
肖柯拽住要往许梦身上倒的秦芸。
“没事，我背她。”
其他同学赶紧让出了路，秦芸散开的头发铺满整个后背。
她什么也不知道，只觉得昏沉，天地在晃动。
好不容易到了校医处，医务室已经关门，肖柯来不及多想，说：“去医院。”
许梦在旁边跟着。
到了校门口，门卫问：“这是干什么呢？”
“大爷，同学生病晕倒了，送去医院。”许梦说。
“那个班的，要联系你们老师。”
“高一一班的。”
“你们先等着，我打个电话，让你们老师过来。”
“不能等，人都晕倒了，等不及了。”秦芸有些下滑，肖柯又往上背了背。
“不行，规矩在这放着。”
“要不我先过去，一会老师来了再联系我。”肖柯说，“耽误了事谁负责。”
许梦留下来等老师过来。
学校的位置不算偏，很容易打到了出租车。
“去第三附属医院，麻烦师傅快点。”
学校离第三附属医院最近。
现在没什么忌讳，肖柯一手扶着秦芸，秦芸面容舒展，倒没有不适的样子，他摸了一下秦芸的额头，烫得厉害。
刚才上晚自习的时候，就看见秦芸的头一倒一倒的，肖柯还以为她这是困的厉害。
“要去那？”
“去医院。”
“为什么去医院？”秦芸说的慢又轻。
“你生病了。”
秦芸不再说话，又病歪歪地坐着。
到了医院，肖柯挂了急诊。
等许梦和老师来了秦芸已经开始打点滴。
今天值班的是语文老师张老师，是个毕业没多久的年轻女老师。下了课，刚要休息一下，就接到了门岗那边的电话，说是一个同学生病晕倒了。
她那遇见过这种事啊。
火急火燎地开车去医院。
“没大事，只是发了高烧。”肖柯说。
“没事就行。”
秦芸坐在椅子上，还在睡着，面色苍白。
“我给你们打车回学校。”
“我留在这吧，我和老师轮流看着。”许梦说。
“我也不走，晚上不安全。”肖柯说。
张老师也没再说什么。
等到输到第三瓶的时候，秦芸才醒。
“张老师。”
“你醒了？要不去卫生间？”
“不用。”
“还有多久？”
“这是最后一瓶。”肖柯说。
秦芸看了看墙上的表钟，已经10点零五分。
幸好现在人不多，有多余的座位，张老师在她的右手边坐，许梦在她的对面，要是肖柯说话，秦芸都没注意到离她有些远的肖柯。
“谢谢你们。”
“你再休息会儿。”张老师说，“你们肚子饿不饿？”
秦芸摇了摇头，许梦打了个哈欠也摇了摇头。
张老师把人送到学校已经11点了，给宿舍阿姨说明了原因，看着秦芸和许梦走进宿舍楼。
“老师再见。”
“老师再见。”
张老师舒了一口气，校园寂静，只有孤零零的几盏灯。
再向前看，是一个清瘦的黑影，穿着校服。
“肖柯？”
黑影停下。
“老师。”
“你怎么不去睡觉？”
“我这就回家。”
“你没住校？”
“在家住。”
刚才张老师把车停到女生宿舍楼处，送许梦和秦芸。
肖柯说：“老师，我也回去了。”
男生宿舍楼与女生宿舍楼挨着，误以为肖柯是去男生宿舍的，一个大男生就这几步路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便放心地放他去了。
谁知竟是不住校的。
张老师心累。
“走吧，我送你。”
“不用老师，没几步。”
“那也要把你安全送回家，上车。”
“你给家里人说了吗？”
“说过了。”
······
夜是静的，车在静悄悄的夜里行驶，他们坐在静悄悄的车里。
“你怎么不参加征文？”还是张老师打破了宁静。
肖柯把背贴在座椅上，说：“不想写。”
张老师还要说什么。
“我到了老师，就是前面的小区。”
老师欲言又止。
肖柯下了车，张老师也下了车。
“老师不用送了，这都到家了，您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不差这一会儿，我看着你上楼我才放心。”
小区里树影安静地躺在地上。
“我是中文专业毕业的，之前在文学道路上也是一路摸索，虽然没什么成就，但也有一些心得，你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我，我会尽力帮你解决。”
“嗯，好的，谢谢老师。”
肖柯看了一眼楼上还亮着灯的窗口，“老师我到家了。”
“快上去吧。”
“老师再见。”
张老师去年刚研究生毕业，年纪不太，又是真正投身教育事业的第一年，这届是她带的第一届学生，自然是格外的上心。
在学生时代，除了父母真心实意地想要自己孩子好，老师也同样不计回报地想要学生好。
看着学生一点点地进步，看着学生发光发彩，心中会油然生出自豪感，成就感，若是看到一个具有悟性的学生，得其门而不如，自然会感到惋惜，想要帮一把。
往大里说，是为国家培养人才，增强国力。但实际上，真正成了老师，看到的是学生本人，不一样的性格，不一样的脸，不一样的家庭，不一样的烦恼，他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都是独立的人。
就是这么鲜活人，信任地看着你，你会感到责任，一种为人师的责任，说回报太远，只是不想枉为人师，辜负信任。
老师越是这么关心与信任，肖柯越是感到抱歉。
“同学送回去了？”肖柯妈妈问。
“送回去了。”
“快点睡吧。”
“知道了。”
可是肖柯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干脆下床打开了窗户，被黑暗浸透，在寂静中滋生的风吹动着窗帘，月亮高高地挂着，小小的一个圆。
今天背秦芸时，不知是自己太着急，还是秦芸本来就瘦，轻飘飘的，从她的生活习惯可以看去她的家境不好，很少提到她父母，应该是和外婆一起生活。
和长辈一起长大的孩子，会有一种对生活的满足感，平静感。
早上的时候有一个短暂的早读，那会儿没有老师坐镇，同学大都吃早餐，或是聊天，教室里闹哄哄的。
许梦多会趴着补会觉，秦芸是无数不多的认真早读的人。
她的声音很小，即便是坐在她后面也听不见她的声音。有时他会和周子期换一下位置，坐在秦芸的斜后方。
好像她那边的光比较柔和，脸上，头发上铺上一层暖色，眼睑向下垂着，认真地看着课本，周一周三是语文课本，周二周四是英语课本，周五是生物课本。
嘴巴开合着，没有声音。
翻书的手纤细瘦白，在一页读完前，她会提前把书翻起，手捻着书页的边缘。
若是有背诵任务，她会反复背上几遍，她应该起得很早，肖柯在小早读看她读书时，一般都把刚布置的背诵任务完成，这会只是复习，熟练。
她背诵时，合上书，右手卡住书页，左手覆上封面，闭上眼，嘴唇快速小幅度地动着，眼睫毛也随着眼睑轻微地颤动着。
她柔和，温暖，不带有攻击性，总是笑着，有伤心难过的地方也不愿意要朋友知道，这可能与她的成长经历有关，或许她没有一个可以随意诉说或是依靠的环境。
越是了解，越是想照顾她，不是因为她可怜，或是自己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要她依附于他人，只是不想要她太过紧绷，要她知道自己的好，自己的优秀，自己的努力，希望她能更松弛，更坦然，相信自己不过未来怎样她都能过得很好。
肖柯觉得自己表现得非常明显。
他喜欢借秦芸的笔记，并且只借秦芸的笔记。
他去超市会给秦芸带一些糖果，有时是咖啡，有时是口香糖，各种牌子的饼干······送东西也是有讲究的，若是价高了，秦芸不一定收；还不能只给秦芸，要不她会不好意思，会难为情，要在不经意间送出去；送的东西体积不易过大，给每人手里塞一个大菠萝包，多冒昧啊。要展示自己的热情，要注意她的情绪。
还有一点就是持之以恒的交流，要注意时间，太频繁可能会耽误她思考题目，引起反感，要适时有度。
问问题是很好的机会，挑选的题目不能太简单，要不显得自己不够聪明，太难也不好。
问题的时候，他会拍一下她的右肩，不过这需要他酝酿一下，所以他大多时候是用笔戳一下她，然后说：“这道题怎么写？”
说到问问题，秦芸和周子期喜欢一块讨论数学题，有时会请教物理题。一般这时肖柯会展示的比较好学，横在他俩中间一起参与讨论。
他也曾向周子期说过自己好像喜欢秦芸。
“我草，表白啊。”
“再等等。”
为了要秦芸刮目相看，他对读书这件事也比以前更上心，为了要秦芸向他请教物理，还专门报了个补习课。
那她是怎么想的？
——
秦芸想的是什么呢？
她现在觉得脑子里有些混沌，乱哄哄的思绪。刚才已经睡过好久，又输了液，高烧已经退了，不困，但是混乱。
刚才应该是肖柯背的她，昏沉的她趴在他的背上，少年的清瘦，有骨骼的感触，他是热的，还会呼吸，还会心跳，身上是清爽的味道。
除了林依若让她不知所措的拥抱，她还没有感受过其他人的体温。她跟外婆都是内敛的，就连拉手都少。在记忆里父亲没有背过她，没有抱过她，母亲没有背过她，没有抱过她。家里也没有可以抱在怀里的宠物，这样的接触，他是第一个人。
那时的她什么都记不清，但是在背上的颠簸感，以及重重的呼吸声像是穿过了漫长的梦境，翻过了千山万水来到她的世界，她空白的世界。她在中间站着，空荡寂寥，不知从那里开始，世界变暖了起来，她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里一直有不知从何处来，又不知刮向何处的冷风。
这种暖，让人无法拒绝，让人贪恋。
肖柯是一个很怪的同学。
每节讲新课，下课后都要借她的课本。到手后，秦芸听到他翻来翻去，很少有动笔的声音。有次她上完厕所回来，偷偷留意了一下肖柯这边的动静，看见他看她笔记看得认真，一副思考的样子，可是他的课本本身就记得满满的。他感觉到秦芸看他，眼睛向上一抬，秦芸觉得自己好像偷窥他人活动的人，有点心虚地把目光移了回来。秦芸甚至怀疑肖柯是不是要检查她的听课笔记，现在每次肖柯借走课本，秦芸都有一种上交作业的感觉，如果听到肖柯动笔补充甚至还有一种成就感。
肖柯还喜欢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买都是一堆，自己又不愿意吃，往她的桌子上一扔。第一次收到时，她的心脏还不由地快速跳动了一会。那是单独包装的芒果干，就那么啪地一声给投递到她的桌子上，她的心脏也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许梦的桌子上也被投递，像插秧一样，周围的桌子上都有。
他虽然不住校，每次都会坚持上晚自习，只是后来一段时间一周会有俩天不上晚自习。
喜欢问她题，拿笔点一下她的背，虽然常常，秦芸还是会被吓得一激灵，背猛得变得僵直。天热了后，秦芸有时候会不穿外套，肖柯的笔又是金属的，能感受到凉感。
他的草稿纸是有些泛黄的空白纸，笔喜欢用笔尖粗一点的，有时候会用钢笔，他的字很有艺术感，轻重缓急，就算是写在草稿纸上的字都是好看的，位置也是刚刚好，完全可以裱起来。明明是一样的写字，他的字就是让人怀疑出否出自人手。
给他讲题也很有成就感，他是个很好的学生，听的很认真，眼睛追着笔尖走。
不过，每次她和周子期讲题时，他的手有时会在中间一划。
不亏他这么上心，成绩也有明显的进步，她留意了一下，现在班里总共四十人，是28名。
物理成绩提高的非常大，有一次，秦芸要请教周子期，肖柯看了一眼说：“这题我会，我教你。”
秦芸半信半疑，结果肖柯说了三种解法。
好吧，人不可貌相；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
第二天，肖柯过来的时候，秦芸正在喝药。
肖柯过去，秦芸的桌子上多了一个口香糖。
“好点了没？”
“好点了。”
“又量体温没？”
“量了，37.5℃ 。给你。”
秦芸把一把钱给放到肖柯桌上。
“这是干嘛？”
“昨天不是你拿的医药费吗？总共是380，我先给你180，剩下200我下次给你。”
肖柯知道要是自己不要秦芸肯定不会同意，“要不下次一块给我？”肖柯挠了挠头。
“我正好有多的钱，正好给你。”
钱是一张一百，一张五十，一张二十，一张一块，三张前俩年发行的，一张今年发行的，还有一张是五年前发行的。
肖柯一张张夹在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