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格外的长。

    有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在地上。

    秦芸总觉得医院里面阴冷,便把身子移到窗户边,让阳光照在她的头上,照在她纤细修长的脖颈上,打在她的背上,没一会儿秦芸就觉得有些热了,便把外套脱下拿在手里,里面是一件针脚稀疏的薄薄的毛衫。下面是一件深蓝色的牛仔裤,脚上是白色帆布鞋。

    通知单上说要10点来取,现在是10点20,虽然才多等了20分钟,但是秦芸感觉已经等了好久,心里有些焦躁,不时地看提示屏幕。

    等秦芸回去,已经是10点38分。

    病房里的仪器同她离开时一样地运作,不过外婆已经醒了。

    她的眼睛像是干枯的老井,眼珠藏在松弛的眼皮的下面,如今它们好似分了家,皮肤一褶一褶的像是淋过雨的树皮。

    “外婆你要喝水吗?”

    外婆说:“不喝。”

    “想吃苹果吗?我早上去旁边的公园,刚好路过一家水果店。”外婆喜欢吃面的苹果,秦芸会用勺子把苹果刮成泥。

    外婆点了一下头。

    秦芸从袋子里挑了一个红的发紫的苹果,对半切开,去了核,用一个铁勺子刮。

    外婆今天的胃口比较好,吃了有四分之一的苹果。

    秦芸把勺子用纸巾擦了一下,对外婆说:“外婆,我去外面洗一下勺子。”

    可能是吃了点东西,外婆的精神也好了些,眼睛黑得发亮,轻声说:“去吧。”

    秦芸回来的时候,肖柯已经过来了,他正在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笑着和外婆说着什么。

    外婆虽然在床上抬头不方便,但还是尽力地笑着看着肖柯。

    秦芸一推门,两人齐齐地看向她这边。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说你坏话呢。”肖柯拿了一张纸巾接过秦芸手里的勺子,给擦干,“我带了饭,你先吃饭。”

    “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

    秦芸看见里面有一份海鲜炒面,还有一份鸡蛋汤。鸡蛋汤是外婆的,外婆生病后,没什么胃口,倒是昨天晚上点名要鸡蛋汤。

    “外婆,你现在要吃吗?”

    肖柯替外婆回答:“外婆不吃,我刚问了,等一会儿再吃。”

    外婆刚吃了苹果,现在应该也不饿。

    秦芸把桌子上的电脑,鼠标,书,文件,往旁边整理了一下,要毕业了,秦芸在照顾外婆的间隙会写毕业论文。

    在医院,虽然心情会很糟糕,但是身体会消耗很多,所以秦芸反而会比往常吃的多一些,快一些,不管吃的是什么,只是大口地吃,不知道什么味道。

    食物或许可以帮助她填补身心的无助,她需要食物保持健康,拥有足够的体力。

    她要坚持下去,或许外婆明天就可以下床,明天就可以出院,以后还有好久好久。

    等外婆好了,她就多回家陪陪外婆,以她的学历在家那边找一个工作是轻而易举的,或许她也可以在村里边教书,虽然工资不高,但是离外婆近,又有很多时间,如果害怕把专业知识生疏,她还可以在没事的时候做一些线上的工作。

    她不想要外婆,可怜兮兮地等她,依依不舍地送她。

    秦芸似乎总是很忙。

    第一年的中秋节,肖柯好不容易等到较长的假期,要和秦芸一起去旅游。暑假的时候秦芸忙着给人辅导功课,一直没有时间。所以还没到中秋节的时候,肖柯就和秦芸说要出去。那一年,他们去了西藏,也是秦芸第一次坐飞机。中秋节那个晚上,秦芸给外婆打了电话,她不好和外婆说肖柯在一起出去玩,只说在学校,功课忙。外婆说,要注意身体。

    第二年的中秋节,秦芸要参加一个比赛,就留在学校准备,他和肖柯那也没去。晚上给外婆打电话说,她要和同学参加一个比赛,要在学校准备。外婆说,好好准备,不要有太大压力。

    第三年的中秋节,秦芸大三,那年她回了家。中秋节那天她实习的公司有了临时的工作,把秦芸叫过去。院子里的桌子刚刚摆上水果,点心,蜡烛,外婆说等月亮升高些,再拜月亮。还没开始秦芸就嚷着要走。

    外婆说:“天都要黑了,要不明天再走。”

    “不行的。”那时的她把前途放在第一位,总觉得自己的使命就是工作,挣钱。

    “那你怎么走?现在都没车了,大晚上多危险。”

    “一会肖柯来接我。”

    外婆没说什么,把桌子上的红蜡烛点上,又拿了一个盆,里面放了一些“金元宝”,桌子上有一个香炉,一盘香蕉,五个苹果,一个哈密瓜,一串红提,还有一盘月饼。上面的吃的,都是秦芸上午和外婆一块在镇上买的。

    外婆拿了一个垫子,点了三支香,跪拜了三下,把香插在了香炉上,点燃盆里边的元宝,嘴里念念有词:“保佑芸芸学业有成,找个好工作,不要那么辛苦,身体健健康康,她和小伙子两人好好的。风调雨顺,庄稼收成好。我儿一直想要个小子,就给他一个······”

    外婆许了好久的愿望,一面说,一面向火盆里添元宝,可能她也知道自己的愿望太多。橙色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火苗随着微风跳动。

    外婆终于许好了愿望,对秦芸说:“芸芸,你也来拜拜。”

    秦芸是不大信这些的,但还是听了外婆的话。

    学着样子,对着月亮跪拜了三下。

    月亮高高挂着,明亮,遥远。

    “我要外婆长命百岁。”秦芸在心里说。

    仪式做完,外婆把火盆收了,对秦芸说:“这些东西能吃了,你吃吧,一会都带走。”

    秦芸掰了一个香蕉,边剥皮边说,“我不带,你自己留着吃吧。太沉了,我那边也都有买的。”

    “这么多,我哪能吃完。”外婆嘟哝。

    “反正我不带。”

    今年,家里的农活不多。秦芸她早都和同他们地挨着的大伯说过,等收玉米的机器到了,一块给她们家收了,连玉米都不用剥。往年这会儿外婆忙着做活。

    外婆在院子里点了一个蚊香,和秦芸坐在院子里,看月亮,陪着她等肖柯。

    小时候,她一直相信月亮里面有嫦娥,可以帮助她们实现愿望,要不为什么外婆每年都要拜月亮。嫦娥在八月十五这一天就会忙着收集大家得愿望,然后把这些愿望装进袋子里,在随机抽取幸运儿,帮助大家实现心愿。每一年,秦芸都会许,我要变得更聪明,我要一直都是第一名,我要考满分。

    “芸芸,你到时候在那找工作啊?”

    “可能就在A市吧,在那上了那么多年的学,并且大城市机会也多。”

    “A市好啊。”

    秦芸看出了外婆的不舍,就说,“到时候我挣了大钱,买个房子,把你也接过去。每天都能看到升国旗。”

    “我可不去,那里我可住不惯,给钱让我住我都不住。到时候我还在这里,你们什么时候没事了,想起我这个老太婆了,就回来看看我。”

    “你去呗,大城市多好,那有公园,你可以每天散散步。”

    “不去,不去,我走了咱们地怎么办?”

    “咱们地承包出去啊。”

    “那我也不去。”外婆一脸的严肃。

    “到时候,我们有了孩子怎么办,你不想我,你不想看看小孩?”

    “呸,还没出嫁呢,怎么说这种话。到时候,你们上班,只要我能带,就给你们带。”

    秦芸哈哈地笑着。

    她从没对外婆以外的人这么地敞开地说话,什么也不用顾及。

    九点钟的时候,外婆就已经哈欠连天。

    秦芸心疼地不得了,说:“外婆,你去睡呗,一会我走的时候,把门关好。”

    “没事,我明天也没什么事,送送你吧。”

    十点多的时候,肖柯过来了,因为胡同有些窄,里面又停了其他的车,他把车停在了稍远一点的地方。

    肖柯一进门,就喊:“外婆。”

    “你来啦?吃饭了没?”

    “吃过了,外婆。”肖柯提了东西,问:“拿了点礼物,东西放哪啊?”

    “大半夜来的,怎么还提了东西。我也吃不了,上次你们拿的还没吃完,你们还提走吧。”

    “没事,留着慢慢吃。”

    不收又好像是对送礼人的不满意,外婆便不好再推辞。

    秦芸从屋里拉出了行李箱,肖柯把东西放到屋里,接过行李箱。

    “外婆,我们走了。”秦芸说。

    “刚来,喝点热水再走吧。”

    “不用啦,外婆。”

    “那你们把这些水果还有月饼带上。”外婆提着一大袋东西。

    秦芸看着这架势,是她不带走点东西,外婆是不会让她走的,就从里面拿了香蕉,说,“我把香蕉拿走吧,在路上吃。”

    “这葡萄也拿走吧,我都洗好了。”

    秦芸也只好带上提子。

    外婆一直把他们送到了车上,看着秦芸坐上了车。

    “外婆,快回去吧。”

    外婆挥着手。

    秦芸看着后视镜,里面一直有个小老太婆,由大变小,越来越小。

    ——

    再后来就是第四年的中秋节,秦芸给外婆装了一个空调。

    那时,秦芸很自豪,觉得家里慢慢变好,外婆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外婆度过了那年的寒冬。

    过了年,天气眼看着回暖,秦芸特意请了假,回家把外婆的电视机搬到外面的房间。

    秦芸离开没两天,下了一场雪,一场天气预报都没预料到的雪。

    那场雪,太突然,就像一张巨大的白纸上一点突兀的墨。

    秦芸还有些担心外婆会冷,晚上还给外婆打电话,问:“冷不冷啊,外婆。”

    “不冷,看着是下雪,天也是暖和的。”

    “那就行,冷的话,别忘了开空调。不是现在都知道怎么开啦。”

    “知道啦。”

    电话那头有大声的电视的声音,外婆在看电视,心有些不在电话上。

    “那我挂啦,外婆。”

    “挂吧。”

    果真,那雪,看着是雪,但温度已经上去了,第二天早上全化成了水。

    外婆像往常一样,起个大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上厕所,厕所在院子的一角。

    院子里水淋淋的,外婆扶着墙小心翼翼地走。

    院子里是砖路。还是在秦芸小的时候,那会还是土路已经踩得很实,一下雨,只有表面的土湿,下面又滑又硬,她摔了几个屁股蹲后,换了几次衣服,几次上学差点迟到,最后一次真的迟到了。

    小秦芸一回到家,就哭,死活不上学。

    外婆虎着脸:“你不上学,你干吗?”

    不过天晴后,小秦芸和外婆又有了新活,就是捡砖头。

    捡别人不要的砖头,大多都是半块的。

    她们俩攒啊,攒啊,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年,或是两年院子铺上了砖。

    ——

    边角上还是有未化的雪,外婆小心谨慎。

    村里的鸡叫了,外婆看了一眼泛白的天,想着:“以后天会亮得越来越早。”

    一分神,脚下一滑,外婆还没来得急叫出口,就一下子可在了空调外机上。

    钢铁坚硬冰冷。

    有血从外婆的额头上流出,她的裤子也被尿液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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