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霁之已经到了几日,这几日交接完事情,整体算是安定下来了。

    今日正好是休沐,白露给谢霁之易了容,扮作胡商,忙里偷闲一日。

    不同于前几日李郡丞带她来时的繁华热闹,今天的市集显得老旧萧瑟,人也没有那么多。

    谢霁之静静地转着,不同于汴京百姓多穿汉服,这里的百姓大多穿的是胡服加汉服,上衣仍旧是宽松的,下身却是穿的裤装筒靴。胡服之所以能被抬到同汉服争论,就是在于其功能上的便利性。

    世家子们提倡守旧制穿汉服,穿大袍踏浅履,为的是追求身姿缥缈自然,但这身放在要干活的普通老百姓身上,自然是显得累赘了起来。

    谢霁之溜溜达达的在一个馄饨铺子坐下,叫了一碗馄饨,做馄饨的老板见到客人很热情,“可要再加两张饼,都是自家做的,很是劲道呢,附近的人经常都买来吃的。”

    谢霁之对面食无多大兴趣,但也无不可,便伸出一根指头,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汉话,声调抑扬顿挫的:“一张便可,吃多了,不消食。”

    老板喷笑一声,应和道:“唉,好嘞!客人您先坐,马上就好。”

    谢霁之选了一张靠里的桌子,正对着街上坐,桌子上还有一些污渍,但谢霁之眼也不眨的坐下了。

    街上的人不多,来来去去的人脸上也都没什么表情,只是赶着去自己的目的地。

    “客人你的馄饨和饼好了,请慢用!”

    谢霁之于是收回打量的眼神,只专注于眼前的这碗汤面。

    馄饨很大一个,形状如同新月,其实比起叫馄饨,这个更像是后世的饺子,光白可爱。

    是素馅的,谢霁之一口半个,再就着汤,咬一口饼,不一会就吃完了。

    这时候没什么客人,老板笑着同谢霁之搭话,“大人应该是胡商?”

    谢霁之咽下一口,回道:“如今这馄饨铺子,应该大都,是行商来吃罢?”

    “这倒是。”馄饨老板点了点头,“不过也有家中偶尔不想开火的,也会来吃上一碗,还有些出门得早的渔户们,时不时也会来上一碗。”

    谢霁之吃完擦了擦嘴,便站起身,问道:“老板刚刚说的渔户,是在那处买卖呢?”

    谢霁之到地方之前,还随意进了一家酒铺拿了一壶酒。

    到铺子的时候已经要接近正午,鱼已经不剩下几条了。

    谢霁之指向其中一条还活蹦乱跳的问道:“这条几钱?”

    那人打量她一眼,拿起鱼称了称,给她看了一眼重量,说道,“二十钱一斤,这条鱼五斤二,总共一百又四钱,你给个一百钱吧。”

    谢霁之没有二话,就要拿钱,那人倒也没想到她价也不讲,心里喜滋滋的不过面上不显,一手给钱一手交货。

    谢霁之拎着一条鱼,一壶酒,还有几个油纸包着的闲碎东西,晃晃荡荡的走在街上。看上去就像一个酒蒙子。

    突然谢霁之感觉自己右侧的衣袖被拽了拽,谢霁之偏了下头往下看。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孩,穿着打补丁的衣裳,明显不太合身,袖子被卷了好几层,男女倒不太能看得出来。

    “大人,我家也有鱼,都是今天现捞的,很便宜的,您要吗?”小孩声音很沙哑。

    谢霁之看了眼小孩灰扑扑的脸颊,眼角还有一些红痕,抿了抿唇,依旧是用着劣质的汉话,开口说道:“要,带我去吧。”

    小孩看她答应了,攥紧了拳头,转过身带路。

    路过先前的馄饨摊子,老板煮面间隙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就看着跟着人走的谢霁之。

    顿时眼神复杂起来,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低下头当做没看到。

    小孩左转右转的带着谢霁之,走了不短的时间,油纸包的绳子勒在手里,已经出现了一些红痕。

    “还没有到吗?”

    小孩听到声音,顿了一瞬,依旧是沙哑的声音,说道:“快了大人,只是家中临海,距离市集就要远一些。”

    谢霁之默默注视着前面小孩,略微有些紧绷的脊背,随意的答道:“是吗。”

    小孩带着她左转右转的到了一个街道,随后停下,侧过半个身子说道:“到了。”

    “哦?是吗?鱼在哪儿呢?”谢霁之语调上扬。

    “就在这里。”从谢霁之身后传来一个男人沉闷的声音。

    一把刀架上谢霁之的脖子,谢霁之向下扫了一眼,刀并不锋利,还有些许砍出来的缺口。

    “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带路的小孩头也没回的跑走了。

    谢霁之蹲下一点把东西都放下,没有急着掏钱,反而是问道:“你们干这个多久了?”

    柴刀又往脖子送了一段距离,谢霁之往右边歪了歪脑袋。

    还是那个沙哑的声音,没有搭理他的话:“老子说了,把钱交出来。你乖乖听老子的话,兄弟们还能饶你一命。”

    谢霁之心底叹了口气,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呢喃着:“好吧,这种情况想要交流确实是比较困难。”

    “啊?!说什么东...!”男人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眼前银光一闪,回过神来,他胳膊上就被划了一道,那个“胡人”也从他刀下逃走。

    他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人手里拿着一把手掌大小的刺刀,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但是光洁异常。

    胳膊上的阵痛一阵阵传来,他看着眼前的“胡人”,顾不得捂住胳膊,“你这小子...!”

    瞬时间,旁边紧闭的门里又冲出来几个男人,打扮都差不多,手里或握着刀或握着棍。

    “啊,这个我可打不过。”谢霁之轻轻呢喃着,往墙边退了一步。

    后面冲出来的人中,有一个拿刀的男人,看她后退,哼笑了一声,举起刀来,大声呵道:“围住他!”看样子像是领头的人。

    谢霁之轻轻按了按脖子,有一点刺痛。看了看手上,还好,没有血迹,应该只是稍微破了点皮。

    “速战速决吧。”谢霁之看向对面。

    “什...?”男人还没有说完一个字,就突然受到一股强大的推力,视线模糊间,脸就被重重地按在了地上。

    “府君!”护卫首领快步走出来站到谢霁之面前。

    “这些人都交给你了。”谢霁之看了看他身后,问道:“那小孩呢?”

    “已经让手下去抓了,属下担心府君,就先过来了。”

    谢霁之点了点头,又补充道:“稚童无辜,不用太过苛责。”

    “是!属下明白。”

    “府..府君?”离得最近的人呢喃着,他抬起头来冲谢霁之大吼:“你!你不是胡商!”怎么会呢,哪有府君是胡人啊!

    “大胆!”压着他的那名护卫又狠狠往下一压,男人的脸在石子路上狠狠摩擦,疼得说不出话。

    而被他看着的那人,则是一眼都没看他,他只看得见一双沾满泥尘的靴子从他面前经过,拎起之前放在地上的东西,头也不回的走了。

    出来一趟遇到这种事,虽然说早有准备,但还是丧失了逛下去的兴趣,谢霁之表情淡淡,准备直接回去。

    就在这时,一道劲风从谢霁之身边闪过。只觉得手上一轻,买的特产甜点就全部不见了,只余下手上被绳子摩擦后的红痕。

    谢霁之感受了一下手上的热度,稍稍抓握了下。

    好快,她完全没反应过来,她也是从小习武了,虽然比不上一般的武将,但也绝不是等闲之辈。

    “蠢死了!谁让你去抢这个了!!”小孩愤怒的尖叫声响起。

    谢霁之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是刚刚那个小孩。

    旁边还牵着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人吗?

    小孩察觉了她的视线,恶狠狠的瞪了过来,眼中是止不住的恶意。

    他狠狠地拽了一下手上的绳子,吼道:“上啊!”

    他牵着的那个“人”,双手狠狠地在地上抓挠了两下,一张被脏污覆盖的脸抬起来,徒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幽幽的,似乎闪着蓝光。

    小孩松开了绳子,那“人”冲向谢霁之。

    这次谢霁之有了准备,飞快的往旁边一闪,那“人”见状,也飞快的调转方向,原地转身向她攻来。

    这是人类可以拥有的反应速度吗!

    谢霁之跟这“人”交手了几招,力道极大,谢霁之每接下一招,手上都一痛。

    而且渐渐地,越交手,心中就越疑惑,怎么好像,不像是野路子出身...?

    转瞬间,那“人”一个扑身上来,谢霁之眸光一冷,没有躲闪,抬起脚狠狠地从旁边踢了过去。

    感受到她的动作,那“人”及时闪避。谢霁之这一踢没有踢到他的脑袋,而是落到了肩膀。

    硬邦邦的,谢霁之作出评价。

    这一脚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那“人”闷哼一声,口中发出磨牙的声音。

    随后那“人”脖子一扭,张大了嘴就要咬上她的小腿,这要是被咬上一口那就不是好相与的了。

    幸好刚刚那一脚留出了片刻空隙,谢霁之提起地上的酒狠狠地砸在了对面的脑袋上。

    哗啦一声,酒罐碎裂,罐中的酒也四散开来。

    身后有踢踏的脚步声传来,谢霁之迅速收手转身,小孩来不及停住,直接撞上了刚被谢霁之砸懵的“人”。

    “没用的臭狗!”那小孩捂住自己被撞得发疼的胸口,没有忙着站起身,反倒是先破口大骂了起来。

    那“人”抬起头来,又狠狠地磨了几下牙,抽动了两下嘴角,却是一张口直接咬在了小孩的耳朵上。

    而那边巷子里听到声响的护卫也赶了过来。

    “府君!”

    谢霁之声音一厉:“把他们分开!”

    那“人”力道极大,足足三个护卫同时上才压住他。

    护卫首领冲过来,咚的一声跪下,“属下来迟,请府君责罚!”

    “自己去领二十杖。”

    “是!”护卫首领领了罚,又问道:“那府君,这个小孩。”

    “按律处置。至于另外一个...先关起来,你先审完那群人。”

    “是!”

    谢霁之到大门口的时候,白露和朔越早早的就等在了门口。

    朔越仔细打量了一番谢霁之,确定没有受什么重伤,才松了一口气。

    “下次这种事情,府君就不要自己去做了。”朔越严肃的说道。

    谢霁之笑了笑,“放心吧,我怎么会做没把握的事情。”说着扬了扬手上的东西,“给你带的,都是这里时兴的糕点。”这是她重新买的。

    朔越上前接过,看着手中一长串各种种类的糕点,面上不显,心里却软了下。

    又看着谢霁之脖子上和手上的红痕,摩挲了一下,忍不住皱了皱眉:“我给府君上药。”

    谢霁之刚想摆手说没关系,就收到了白露不赞同的目光。

    “府君。”白露上前一步,“虽说府君心里有数,可也不该以身犯险。”

    谢霁之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看着两人严肃的目光,还是闭嘴了,任她们上药。

    上完药之后再梳洗一番,又用过饭,护卫首领就已经到了议事厅。

    “府君!”护卫冲进门的谢霁之拱手。

    谢霁之摆了摆手,迈步走向上首,她已经换下了那套胡装,如今穿了一身墨色的直缀,上面绣着墨竹,头发用一顶玉冠竖起来。

    待坐好后,她才开口,“坐吧陈首领,都查出来了?”

    陈冲依言坐下,将所问到的事,一一汇报。

    谢霁之走后,他们一拨人先将人押送到州中的大牢,又从都尉那边借调了一批人,去搜查那群劫匪的老巢。

    他们都是县城本地人,原本都是做些小买卖,或者有一块耕地自给自足。

    可后来生活不景气,就有那本来就好斗的人,试着去偷去抢。

    被偷的都是一些往来的商户,基本没有什么时间在这里多留,官府查案又慢,很多案子就不了了之了。

    有认识的人看他没事,也都纷纷效仿起来,目标大都是那些游商。

    据他们所说,他们只是小打小闹罢了,还有一拨胃口大的,早就出了城,寻了个山头做匪,他们跟这些人平时也有所来往。

    谢霁之想着早上看的县志,前年昌宁郡有一场大洪,近几年又天灾不断,原先的自给自足是满足不了了。

    谢霁之点了点头,问道:“那小孩身边的人呢?”

    陈冲皱了皱眉,似乎有些难言:“那个人是前段时间才跟他们一处的,是之前上山的山匪给他们的‘武器’,刚刚我试过了这人不会说话,脑子也不好,理解不了人说的话。”

    谢霁之揉了揉眉头,想到:不会说话,但是却记住了曾经的招式吗?

    “可有说怎么来的?”

    陈冲摇了摇头,“具体从哪儿来的不可知,给他们那个山匪也只是说是半年前从山里捡的。”

    半年前吗...

    “把这些人都交给李郡丞吧,按律处置。”想了想又说,“那人留下来,先养他一段时间,看能不能开口说话。”

    “是!”

    陈冲走后,谢霁之开始处理案台上的公文,又有人来报。

    “府君,有人来给府君递了帖子,邀请府君休沐日去城中的赏春宴,各大商户和世家都在。”

    谢霁之把玩着自己还有点湿润的头发,看着案上的公文,头也没抬的问:“是谁来递的?”

    “是纪家。”一支凉州本地的豪强大族。

    “那人还说,白日酒铺伙计招待不周,已经又给府君送了一车酒来了。”

    “...送酒?”

    沉默片刻,谢霁之哼笑一声,慢慢喝了一口手边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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