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守着的灵珠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听见响声,她忙忙起身。

    承瑜承瑾慌张进来,问可有人来过,灵珠摇头,“我一直守着……”

    灵珠细细想了想,道:“除了方才哥哥的衣衫从衣架上滑落,除了捡衣衫的那一瞬,不过那般短暂一瞬,如何有人来。”

    李承瑾大步流星上前给李珺珵把脉。这脉象,比他离开之前,更加强劲有力了些。李珺珵体内的毒,似乎顷刻就被控制住。有人对李珺珵动手了……

    空气中有些氤氲的香气,是那人留下的。

    李承瑾环视了房内,屏风上挂着的蓝色衣衫上被什么打出一个小印。

    李承瑜顺着他的目光,亦看向那蓝色的衣衫。

    承瑾不由得眉头一皱,心内顷刻一慌,呼吸哽在喉间,涌动着恐惧之气。

    李承瑜见承瑾面色煞白,自推了轮椅过来给李珺珵把脉,他面色疑惑道:“七哥的脉象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他……”

    “论理,他此时该醒来才是。可我这阵子给他调理身子,根本没可能好得这么快。”李承瑾虽钻研医术,在用药上却是十分小心谨慎。他所配的药,并不足以让李珺珵这么快恢复。李珺珵伤得太重,养上个两三年能恢复,他们便要谢天谢地了。

    可眼下,这般奇药,到底出于何人之手?

    若是解药,何以不让李珺珵即刻醒来?若是毒药,却并不见伤害他的身体?

    接下来,李珺珵又将经历什么呢?数日前他醒来一次,便如疯如魔。

    李承瑜更是知道,李珺珵在金州那次醒来,他疯狂刨坟土刨得满手鲜血,上回醒来又差点要了柳思颖的命。

    灵珠见二人神情焦虑,似乎是拿不定主意,道:“我去喊文暄哥过来。”

    李承瑾嗯了一声,依旧给李珺珵行针。

    灵珠才到明月阁门口,忽而听见里头明月声音似乎刚刚哭过,她步子一顿,犹豫要不要进去。明月姐姐从小经历病痛折磨,好容易有个托付终身的人,又总是这些生离死别。

    她心内某处隐隐作痛,她已经该自己去承担一些事,自己去面对一些事了。

    她正要转身,却听里头明月道:“那楚天朗身份既已确定是假,那他求娶珠儿便只有一个可能,拿珠儿作人质。”

    楚天朗是假的?灵珠心内微惊,不过也是,就目前他们对五哥的防范,她也能看出,都是五哥从中作梗,偏巧,这个楚天朗就是五哥找到的。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房内,柳文暄声音温柔:“我会极力阻止这件事的。而今,父皇在德妃手中,我们不能与他们硬碰硬。不管如何,我定然不会让灵珠陷入此危局。你也不要想着用自己来试探那假的楚天朗。不管是你还是灵珠,或者李珺珵他们三个,我都不想看到你们再受任何伤害。”

    “你须知,我们也不希望你以身犯险。”明月依偎在他怀里。

    柳文暄想起孔怀璋说的皇后和江皓辰之事,然眼下尚无眉目,何必叫明月担心,便未与她说。

    门外,方打了热水过来的朱缨见灵珠站在门口,灵珠亦见朱缨过来,便装作方到的模样,不待朱缨行礼,先自推门入内,只说了李珺珵那边的情形。

    柳文暄和明月到底担心李珺珵,虽看出灵珠神色不虞,只以为她也是担心李珺珵。

    而灵珠心里,已经将方才柳文暄和明月的对话细细咂摸了好几遍。楚天朗是假的,楚天朗求取她……

    至于说,那个楚天朗是假的……

    那真的楚天朗,又是谁?

    灵珠扶着明月,心思电转,如果真需要一个人打入楚天朗和五哥内部,且她和楚天朗本就有娃娃亲在,若是五哥控制父皇允了这门亲事,她到时候不嫁也得嫁。

    她咬着嘴唇,眼下唯一不明确的,是这个假楚天朗对她的态度。若是有机会与此人接近,她倒想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二。

    柳文暄扶着明月过来长庆殿,李承瑜李承瑾二人具将方才所见说了。柳文暄一看李珺珵面色,竟然与常人无异,全然不似之前那般病态。

    李承瑜道:“姐夫,姐,先前我和七哥一起回长安时,那时七哥和文姑娘都中了剧毒,但每到紧要关口,便有人送解药过来。那药十分神奇,喝了立刻就能好。此时七哥的清醒,和那时相似。”

    那便是李承琪的人来过了。

    “所谓奇,也不过是对症下药罢了。李珺珵体内的毒,并非中原所有,下毒者必然有相应的解药。眼下,李珺珵能恢复得这样快,很可能是知道李珺珵身体所中之毒的人。”柳文暄道,他向李承瑜,“你们这两日守好他,在他昏迷之时,要给他讲小时候的故事,切不能让他失忆?”

    若是承琪出手,他给的,定然是能控制李珺珵的药。

    柳文暄想了想,问承瑜道:“你可记得那位叫做贪狼的少年?”

    “当初藤原有两个心腹,一个叫千秀,一个叫贪狼。不过,我记得有次七哥和敬之还有文姑娘讨论什么东西时,提到那贪狼或许可以为我们所用。后来,我便被柳思颖的人捉去……”李承瑜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又看向柳文暄,道:“最后一次,文姑娘给我行完针,便和七哥去找那叫做贪狼的少年,后来……”

    后来的事,柳文暄已都知晓,也都和明月讲过。

    明月坐在李珺珵床边,握着李珺珵的手,问:“那位叫做贪狼的少年,你可见过他的样子?”

    “他一直戴着面具,并不曾见着他真容。就身形上看,虽然高挑,却十分细瘦,似乎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李承瑜想从回忆中寻找些关于那少年容貌的影子,奈何并无过多的发现。思忖了半晌,方道:“不过他的眼睛,我倒是总觉得跟素姑娘的很像,以至于那是我还怀疑素姑娘也是藤原他们的人。”

    明月握着李珺珵的手,若是李珺珵真的失忆了,以后也会忘记天素么?

    李承瑾问:“文暄哥,和他讲他过去的事,要讲素姑娘吗?”

    明月眉头微蹙,眼中尽是伤惘之色。

    “先不要讲素姑娘的事了吧。”柳文暄道:“就眼下局势来看,李珺珵是越早醒来越好。不管怎么说,他们也希望李珺珵至少在身体上,不再受病痛的折磨。”

    明月想起柳文暄方才在明月阁与她说的那些话,向文暄道:“我想再见一见楚天朗。”

    她之前都唤他作“天朗”,眼下,是“楚天朗”。

    “等你好了,我着人递帖子过去。”柳文暄温和道。

    灵珠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她在想,她该以怎样的态度与那位楚天朗相见。而今她的心态,要装出一丝活泼可爱,竟然也装不出来。她甚至忘了,曾经的她是怎样的。

    那个曾经天真无邪的七公主,已经死在了金州城下。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灵珠看着屏风上的山水画轴,她细细思忖着所有一切。从前,她什么也不用想。

    就在方才,她心头忽而有个可怕的念头,八哥哥说,贪狼的眼睛和素姐姐有些像……她将记忆中所有关于素姐姐的一切,用力想了想,忽而觉得那个眼神,有些熟悉……

    她见过?可是,她在哪里见过?

    灵珠不由自主地敲打着脑袋。

    “珠儿,你怎么了,不舒服么?”承瑾伸手搭在她手腕上,道:“没什么,是不是夜间没睡好?”

    “可能是吧。”灵珠囫囵一答。

    李珺珵身体虽好全,依旧昏迷着。

    期间,只听说淮王府里杖毙了一位小厮,只因那小厮对楚天朗不颈,说楚天朗是逆贼之后。

    也不知是谁,将淮王府正法小厮这事传得整个长安城都知道。

    被封锁的陈府里头,一个苍蝇都飞不出去。外间人只偶尔听到陈府半夜鬼吼鬼叫,有时候嘶声力竭的哭诉和呐喊。任凭国子监的学生再三要求,都不得探视。有一个学生偷偷翻墙进去,出来时身上被捅了十几刀,说是疯了的陈仪捅的。

    后来那个学生也死了。

    三月初,李承琪边和楚天朗一同入了宫,带了极好的人参、灵芝、何首乌等珍贵的药材进来。

    灵珠听说楚天朗要来,换了一件粉红色的衣衫,多戴了两只金钗,特地涂了口红,早先就来明月阁守着。

    这几日她偷偷出过宫,故意散播楚家与她旧日的婚约。不知是谁,亦在宣扬一番楚天朗多么钟情于七公主,淮王府十个美人都不曾入眼,心中只有七公主云云。

    见灵珠穿得如此,明月也未多想。

    天素和白玉箫死后,她一直都穿淡色衣衫,不曾穿彩衣。

    此时换了一身曳地分红衣衫,腰束丸素,越发衬得肌肤细嫩,腰肢窈窕,身体丰韵。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春。

    当真是人间最好的风景。

    “我这几日听说妹妹病倒,让娄一帆去洛阳采买了上好的药材,正好中午到,我说午后送宫里来,好巧不巧,便收到妹夫的帖子,说你想见天朗。朝议已定了对楚家的恩荫,拟定八月中秋封天朗为忠信侯,连带恩赦的还有萧家,拟定封萧家为忠顺侯。父皇这几日也时常醒来,天朗还去拜见过一次父皇,父皇说他和故楚尚书长得极像。”李承琪神采奕奕,全然没了旧日的病态。

    朱缨和翠柳几个煮了新茶。

    柳文暄细细打量他的神色,知他身体已经恢复了。

    明月道:“五哥,这个月十五是天朗的生辰,若是可以,可否好好为他办一办。”

    “自然的,天朗这么多年流落在外,而今我也带他去长安拜谒了他父亲就日的同僚。也正好借着生日宴宴请一回,权当时给天朗回来接风。”李承琪道。

    明月上前握着天朗的手,叮嘱道:“满了十四,入了十五,可以当家了。听五哥说你的忠信侯府还在建,这些日子,还望五哥多多照拂一些才是。”

    “这个是自然的。”

    楚天朗这回没那般痴傻地盯着明月看,却彬彬有礼朝灵珠作了一个揖。

    灵珠没想到这厮如此,压着心头厌恶,也故作羞涩向他颔首示意。

    灵珠本就长得极其灵动可人,加之今日特地打扮,此时故作羞涩,反而更似枝头颤袅的牡丹,倾国倾城。

    楚天朗之前虽和灵珠一同从金州回长安,却被李承琪看押着,不曾与李灵珠接触。此番初相见,尤其是灵珠那娇羞颔首,竟然比李明月的波澜不惊更摄人心魄,全然将他的心勾了去。

    楚天朗虽自持清高,不受李承琪送的美人,可那些货色与眼前这两位神仙人物比,便是云泥之别。

    李承琪见楚天朗那掩饰不住的激动,心道他果真没出息。再看看灵珠,确实长成了大姑娘,粉红色衣衫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体,更比从前丰盈些。

    明月此时见楚天朗对灵珠这态度,想必心中已然是打定主意要娶灵珠了。

    灵珠那丫头竟一直盯着这楚天朗看,盈盈一汪秋水,满是情意。这妮子,别是把这个少年真当成天朗了?明月故意咳嗽了两声。

    楚天朗才将眸光移开。灵珠也故意挪开眼睛。

    李承琪只和柳文暄说些朝廷的事,说秋后金鸡放赦的金鸡要做十丈长的金柱子,该如何做,礼部的人愁死,幸好旧日萧家门人不少来长安作人证的,帮工部出了点子。

    柳文暄则问,萧家的主支后代可有眉目。

    李承琪具说了萧风,是萧家的嫡长孙,目前正在养病。

    而灵珠和楚天朗那厢,两个人眉来眼去,逗得一旁的小宫女们都笑出声。

    楚天朗在心底觉得,这位小公主到底还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可惜那杀千刀的破军,将这么好的一朵花给糟蹋了。不过,无妨,他不在乎那些,他要的是稳固的权力,是谁也伤害不了楚家的权力。

    灵珠一心想着如何能真的套住这个假货,哪怕同归于尽,她也要为素姐姐和白大哥报仇。

    两人面上眉目传情,心中却都有自己的盘算。

    如今李承琪与李珺珵已是你死我活的地步,柳文暄这般聪明,估摸早就知道背后黑手是李承琪。上回淮王府的小厮也就顶撞了他几句,李承琪便当着所有奴仆将那小厮杖杀。

    他至今记得,那小厮死前恨他入骨的眼神。

    楚天朗想着,李承琪这个一旦不能为自己所用的这个性子,到无用之时,必然会弃他不顾,楚家已经两代人被害,他绝不能重蹈覆辙。他要成为不管如何风雨,他都要成为屹立不倒的那个。而李灵珠的存在,恰好成为他与李珺珵联系的桥梁。

    灵珠想的是,这个楚天朗听闻极其有野心,且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他手中必然有淮王陷害陈家的证据,甚至有可能,他们手中有七哥哥的解药。不管如何,她都要亲自打入他们中间,为七哥哥谋得一丝喘息之机。

    朱缨翠柳已沏了第三壶茶。

    李承琪模样很是享受,抿了一口茶,道:“天气暖和了,父皇的身体也渐渐好了。”

    明月道:“父皇有五哥照顾,我们自然是放心的,朝中事务亦有四哥五哥支撑,文暄才能得以日日照顾我和李珺珵。”

    李承琪看了眼楚天朗,那小子一双眼睛真是贴在灵珠身上,挪不开。他这几日盯着天朗的一举一动,发现他行为并无半点异常,且他之前并未和灵珠接触过,怎么就突然其想要与灵珠成亲的?难道是他想起了什么?

    他不禁在心头冷笑,他又能想起什么呢?他根本就不是真的楚天朗。

    柳文暄和明月相互递一个眼色,同时看向灵珠,灵珠倒是神色极其平静,也未回避楚天朗殷勤的目光。

    明月到底要顾全妹妹,不管楚天朗是什么心思,她定然不会以灵珠的婚事来作为赢取人心的筹码。

    李承琪见灵珠并不回避,倒是呵呵大笑起来,道:“明月,你可否还记得,你母后当年,定下珠儿和天朗的娃娃亲?”

    明月道:“自然是知道的,不过灵珠和天朗都还小,且父皇身体也一直不见好,小七是父皇的掌上明珠,还需得父皇定夺才是。”

    “也是。”李承琪淡淡一笑,向柳文暄道:“今日早朝,太医院也指出,父皇之症结是旧年心伤之故引发的卒中。如今楚家和萧家的旧案桩桩件件已十分明晰,一等涉及旧案的人证物证到下个月基本都可以归位。乔太傅说,楚家之案累及三代人,当年也牵连了萧家,如今萧楚两家旧案一同平反,涉案人员数万,届时于朱雀门外立金鸡,大赦天下。”

    “圣恩泽厚,金鸡放赦理当行之。只此番大赦天下,已判死刑之人却是赦免不得的。”柳文暄道。

    李承琪笑道:“大理寺卿孔怀璋已拟定此番金鸡放赦的律令,此番赦免在徭役,所有死刑犯一律不赦,但允许亲人探视一次。”

    数人言谈了半日,直到天黑,李承琪才离去。

    楚天朗一走,明月便拉着灵珠斥责道:“珠儿,你今日是故意的么?”

    “姐,怎么啦?”灵珠故作不知。

    “那楚天朗是假的,并不是和你定了娃娃亲的那个人。”

    灵珠似犯了错的小孩子,连连认错。又问:“姐姐,若是五哥非得让我和这个假的楚天朗成亲,你可有办法?”

    “你可知我为何要今日见他?”明月凑近灵珠,灵珠瞳孔蓦然一张,旋即捂着嘴,“姐,你们这样做,也太危险了。”

    “我们从来都是处于危险之中。”明月正色叮嘱灵珠,“你心头的想法,就不要再想了。”

    “姐,我已经大了,可以独自处理一些事了。”

    “你以为只有你在算计楚天朗,那楚天朗何尝不是在算计你。我只有你一个妹妹了……”明月鼻尖一红,眸子里的水晶莹闪烁着。

    灵珠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却一时没揣摩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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