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文眼眶一红,道:“柳大将军数月前还来骠国助我们家大人退敌,后来听闻说公主被柳小姐所俘虏南下,瀛洲王和程子弢将军一路追击,毫无踪迹。就我们家大人猜测,有歹人故意说公主在手上,将柳大人赚了去,至今没有任何音讯。我们家公子原本也是放不下卑谬城的,但是一想到柳大将军和公主您,我们家公子哪里睡得着,他说万一柳将军和公主您有个好歹,他这辈子都会愧疚死。”

    阿文说完这话,阿武刚好带着阿莎曼过来,阿莎曼盯着明月,眼睛珠子一动不动。

    明月颔首致意。

    喊杀声已乱。

    阿莎曼先前已从阿文阿武口中得知陈敬之从小就喜欢明月,她见明月那么美丽那么聪明,心中越发难受。

    四人躲入寺庙之中。

    明月问:“敬之离开,可留什么退敌之法。”

    阿莎曼见明月公主直唤陈天使的名字,心头有些郁闷。

    阿文连连道:“留是留了,但公子说,没有兵权在手的话,就先躲起来。公子说了,一旦卑谬城发生动乱,那定然是工种出了细作。”

    大概在长安之中见过太多这样慌乱的场景,此时的明月竟然分外从容。阿莎曼却着急的额头冒汗珠。

    明月略微疑惑看着阿文,陈敬之这话是何意。

    阿文解释道:“公子说,若是那些势力知他在卑谬城,轻易不敢谋反。一旦他离开卑谬城的消息走露,定然生乱。公子当初从杀手口中得知柳大将军遭截杀,又得知公主失踪,他连夜收拾行李单骑离开了卑谬城。”

    六月天气,寺庙之中十分闷热。

    这是陈敬之离开时候安排的一处避难之所,这寺庙是皇家寺庙,有条暗道可以通到宫中。

    他们也没有急着回去。

    阿文阿武给二位公主准备了些瓜果,两人对坐。阿莎曼却是不太情愿的态度,她依稀记得当初从那个刺客口中审讯出柳文暄遭截杀时,陈敬之是愤怒,审出明月公主被掳,他是惶恐,那个夜晚,他手都在颤抖。

    尽管她知道陈敬之和柳文暄两人感情亲厚非常,可作为女人的直觉和不安,她几乎能看出陈敬之当时的心情。

    明月公主,她静静坐在那里,一身中原男子装束,灰色的衣衫丝毫挡不住她绝代风华,身上像散发着光芒一样。

    阿文阿武将陈敬之上回画的那副舆图拿出来。明月也将山中女子所画舆图拿出来。两厢一对比,变能清晰看到各部势力动向。

    明月指着卑谬城东北方向一条线路道:“我是从此地过来的,这里,这里,这里,都被火烧,路上白骨遍布。”

    阿文道:“这是在骠国的暹罗族所居住的地方。”

    阿莎曼见他们三个讨论得起劲,心头不虞,这里是骠国,是她的地盘,他们难道不问一下她吗?

    她才这么想罢,明月便问:“公主手中可还有什么可用的力量。”

    阿莎曼一呆,她从小娇生惯养,虽也会骑射,可自负美貌,轻易不出现在人前,以至于弓马都不是特别娴熟。

    阿莎曼捏着纱裙,摇头道:“没有。”

    明月见阿莎曼略微委屈的模样,若有所思,她安慰道:“公主殿下,眼前局势混乱终将平定,公主不必忧心。”

    “父王离开卑谬城七日,哥哥离开三日,一个都没有消息回来,我怎能不慌呢?”

    阿文道:“公子离开时说,若是卑谬城发生动乱,公主先藏起来,城中他已安排了力量抵抗,就王城之中的粮草,可以抵抗十日不成问题。”

    阿文取出锦囊递给明月。

    阿莎曼却一把抢来拆开。

    明月倒也淡然。排兵布阵不是她擅长的,只不那过眼下局势危急,容不得任何犹豫。

    明月问阿文:“敬之在宫中是何布局。”

    “第一阶段便是让大家看到公主离开王宫。第二阶段便是由我来执行斩首任务,稳住局势等公子回来。第三阶段是联合中原退敌。但出乎意料的是,骠国王决定御驾亲征,几日之后,王储也亲征。”

    “骠国王御驾亲征是谁的意思。”

    “是暹罗王亲自下的战书,说两国百年纠葛,就此一役定胜负。若是上官雪峰败了,甘愿拱手献出暹罗国,若是骠王败了,则需让骠国境内暹罗族所居土地划归暹罗。表面上看是个划算买卖,可上官雪峰阴险狡诈,背后又有藤原的势力。此战必然占不到便宜。”

    明月默了默,道:“这一路南下,暹罗不少兵力已攻入中原。我并未去前线,但中原西南有孙武将军,东南有楚天朗,应能稍稍抵挡。”

    阿文又说了先前贪狼和灵珠,乔卓然和文天雨都来过骠国,后来上官雪峰率百万大军押境,又听说文天素姑娘还活着,他们都去前线了。

    “可有秦王殿下的消息?”明月问。

    “先前柳大将军和我们公子书信来往时,一直有给我们公子传递秦王殿下消息,但自四月之后,便失去消息。不过就我们公子后来打听到,在暹罗出现一位武功极高的武者,被上官雪峰封为天师,那人极有可能是失忆后的秦王殿下。至于说秦王殿下为何在那里,应该和九殿下有关,因柳大将军说秦王殿下救了九殿下,但他一直不曾见到九殿下本人。”阿文阿武解释道。

    明月沉沉叹息。

    阿文安慰道:“不过既然秦王殿下救了九殿下,两人或许在一处也未可知,以两位殿下的智计,公主不用太过担心。”

    “那天素呢?”

    众人一时沉默。

    阿莎曼更不懂陈敬之的锦囊妙计,只将纸卷放在茶几上,往中间推了推。

    明月也没再取纸条了。

    骠国王逞一时勇武之气,意气用事,一旦出事,骠国便岌岌可危。明月只道:“眼下情形变更,骠王和王储都不在卑谬城,后续传来的消息,大家需做好心理准备。”

    阿莎曼问:“什么心理准备。”

    明月道:“最坏的打算,可能传来骠王殒命的消息。”

    嘭,阿莎曼将桌子一拍,站起来呵斥道:“你不要瞎说,这里不欢迎你。”

    明月神色依旧温和。

    不多时,阿文派在外盯梢的小厮传话过来,道:“大人,今日为乱的是鸠摩。”

    卑谬城内三大势力,鸠摩将军的铁甲军,沙陀那将军的铁骑军,阿古那的黑骑军。

    除了沙陀那的铁甲军,其他两军均被境外势力控制。而上次阿古那造反,柳文暄赶来急救,除了阿古那,原来阿古那麾下大将,一部分跟了鸠摩,一部分投靠了沙陀那,一部分自立门户。

    自立门户的一位将领名叫库彦萨,颇有膂力,在军中很有威信,但此人而今只想当一方小小诸侯自立门户,谁也不愿掺和。

    明月听阿文阿武说后,道:“那这便是可利用的对象。”

    “如何利用。”一直不说话的阿莎曼倒想看看明月有什么回天力量。

    明月道:“陈敬之的一条妙计,可是说服库彦萨,借力打力。”

    阿文阿武方才已看了,确实是这样。

    明月问:“库彦萨可见过敬之?”

    几人摇头。

    “那边由我扮成敬之,去会一会库彦萨。”明月语气淡然。

    “公主万万不可。”阿文面色焦急,“库彦萨是个极其刚愎自用的人,杀人不眨眼。此人若真有能耐,阿古那手下的兵就不会跑了大半。”

    “城中你们可用的人马有多少?”

    “城中大半都随御驾亲征,只留五千人马守城。”

    “五千人马,够了。”明月语气温和却坚定。

    在阿文阿武的印象中,明月公主一向羸弱不堪,连宫门都未出过,而今她说话语气坚定,某些时刻,他们想到秦王殿下。

    他们曾经在想,若是明月公主不那么弱,会是怎样的,好像是眼前的样子,两人心中略微欣喜。他们家公子仰慕的人,定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不多时,又有探子来报。

    鸠摩让阿古那手下另外一支势力杜莫科鸠发动叛乱。

    王都被围,他们无法离去找文暄。

    明月道:“你阿莎曼公主躲起来,我跟阿文来处理。”

    阿莎曼不放心:“你们如何处理?”

    “阿文扮成你哥,我扮成你。你们先走皇城的密道,去密室躲起来,准备好干粮。城里的事情交给我们解决。”明月冷静道。

    阿文又看了眼他们公子的锦囊妙计,补充道:“把王印和玉玺留下。”

    外间马蹄声逼近,阿莎曼慌忙道:“好,你们先忙。”

    阿文安排一番,先让人假扮成公主从后山密道逃脱,引杜莫科鸠追过去,在山上设置暗兵五百,居高临下。杜莫科鸠看到阿莎曼,势必留一般人清缴皇宫,一半人追出去,这时,告诉杜莫科鸠被杀,散布几条谣言,拿诏书去策反守着皇宫的人,能策反多少是多少。

    杜莫科鸠领兵一万分几条路线从后山包围。阿文画出了所有路线,并标注了几处用石头,几处用水淹,几处用火攻。斩除哈奴手下所有得力大将。群龙无首自然溃不成军。

    最后的目标是活捉杜莫科鸠。杜莫科鸠被捉,手下无能将,无疑是一盘散沙,再将杜莫科鸠的军队收编。

    夜间,杜莫科鸠果然发动人追捕阿莎曼。

    阿莎曼素有南境第一美人之称,他早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想要一亲芳泽。

    一切如明月所料进行,于是,二人便在宫中指挥起来。

    阿文虽未经大战,但跟着他家公子那么久,擒贼先擒王的事他极其擅长。

    明月只读过一些兵书,但她相信陈敬之,并与阿文严格执行陈敬之的计划。

    扰乱对方军心,一举拿下,才是长久之计,并能保障卑谬城安定最有效的途径。

    明月和阿文装扮成公主一行人向后山逃去。

    五路精锐首领路上被杀。

    杜莫科鸠亲自带着精锐追杀。当晚,杜莫科鸠被抓。

    准备进攻王城的兵马被策反了一半,另外一半缴械投降。

    整个叛乱的平定,只用了三天的时间。

    翌日天明,诸人便回到宫中。

    战事停歇后,明月论功行赏,提拔了王卫中最为骁勇的柯吉为上将,明月又易容成陈敬之,亲自拜谒库彦萨,一顿舌战群儒,库彦萨深为明月才情气质所折服。愿率手下三万兵扈卫王宫。

    而后,鸠摩挑衅阿莎曼公主,明月扮成的陈敬之计赚鸠摩,令鸠摩与库彦萨决斗,库彦萨斩杀鸠摩。鸠摩手下能将悉数被抓。直到第十日,明月已收编了各方势力将近十万余人。她命柯吉率五万兵分两路支援骠王,命库彦萨率兵五万支援迦摩檀罗。此时,王城只剩下一万五千兵。

    经过一番厮杀之后,将士们士气大振,锐不可当。一万五千兵守王城,足矣。

    不到半个月,卑谬城已安。

    当次之时,原本传来骠王命丧雪峰之后,明月稳住军心,说是假消息。而后,又传来骠王被人所救,但不知去向。

    此时,上官雪峰的主力已攻入中原,战事焦灼,忽而,一支劲旅从东而来,一路烧杀抢夺,无恶不作,直奔卑谬城。

    斥候探得,东边人马十万,是暹罗国哈奴的人,离卑谬城不足二百里。

    上官雪峰与藤原合作之后,第一个要除的目标便是哈奴,哈奴得到消息,连夜收拾细软,带着几个老婆十几个儿子和得力干将,一路逃到骠国东北暹罗族聚居地,那是他最后势力所在。

    明月拿着陈敬之最后一个锦囊里的密信,上头只有一行小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如今唯一的退路,便是从西北方向退入中原地界。

    阿莎曼将纸条拿在手里卷来卷去。

    明月是中原人,但这二十来日她的能力,在一众将领之中,毋庸置疑。

    只不过这最后的决定,得阿莎曼下令。

    阿莎曼眼睛红肿,父兄生死未卜,至今没有消息。

    之前有谣传说父王和兄长皆被雪峰所杀。但明月说那可能是谣言,且明月告诉阿莎曼,若先到卑谬城的不是雪峰,那么骠王很可能就活着。

    血战到底以死相拼,固然可歌可泣,只是这样,骠国王室后续就很难延续。

    只是阿莎曼也知道,若是弃城而走,她便成了流亡公主。

    退一万步讲,父兄若真的身死,她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

    此时,她多希望陈敬之出现在她面前,安慰她,告诉她该怎么做。

    二百里,着一支劲旅,半日便能赶到,留给阿莎曼的时间不多了。

    阿莎曼泪水直落,她心底忽而恨起陈敬之,她又看看眼前的明月,心头五味杂陈。

    阿文阿武焦急万分,这二十来日,他们几乎一直在赌,铤而走险,明月公主已经尽了最大全力拯救局面,说实在的,即便他们公子在,未必就比明月公主做得更好。

    他们心头实在拜服明月公主。他们当然也看出,阿莎曼对明月公主的敌意。

    眼下,阿莎曼犹豫一刻,他们逃生的机会便少一分。他们死了也没什么,明月公主好不容易逃离魔掌,还没见到柳大将军和他们家公子,若是有什么闪失,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阿武给阿文递了个眼色,阿文道:“两位公主,我们先护送你们出城,我们先北上。粮草辎重之前已经安排好了,就等随时撤退。”

    阿莎曼一言不发,豆大的泪珠滚落。她心头毫无思绪。

    明月道:“公主,我们先离开卑谬城吧,眼下哈奴已是丧家之犬,一旦败下,他定然会屠城。”

    “你要走你就走,这里不是你的家,你当然无所谓。”阿莎曼哭诉道。

    咚咚咚,远处的鼓角声已近了,震着每个人的心。

    城头已有号角警示,外间战事也按照明月之前部署的,准备迎敌。

    在卑谬城东五十里处有条河流,两岸夹山,名呼啦山口,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里明月之前就安排二千人马,今早一得到消息,明月再度安排五千人前去支援。

    这样城中就只剩下八千人。

    远处的号角越来越近,忽而斥候加急,一人衣衫褴褛血肉模糊的人跑进来,阿文阿武很快就认出,是与骠王一同出征的沙陀那。

    沙陀那踉踉跄跄冲过来,猛然扑向前,阿武快速上前扶住,沙陀那呕吐出一口鲜血。

    明月从袖中拿出瓷瓶,阿文快速倒一粒护心丹给沙陀那服下。

    沙陀那老泪纵横,气息微弱道:“公主,快,快撤退吧,陛下已经……已经驾崩了……”

    他说完这一句,就昏厥过去。

    阿武安排侍卫扶沙陀那去休息。

    阿莎曼如遭雷亟,她整个身体都在抽搐,牙关紧咬,呼吸急促,眼睛泛白,身子硬硬往后边一外。

    阿文阿武忙将阿莎曼扶着,左右婢子过来将人扶到榻上。

    明月示意阿文给阿莎曼喂一颗护心丹。

    她向左右道:“骠王之事,切不可泄露。阿文,安排公主出城。”

    “是。”

    “阿文,传达沙陀那将军命令,所有将士军民,向西北撤退。”

    “是。”

    而此时,哈奴已兵临城下。

    也就是耽搁的这半日,导致城中死伤无数。

    最后只剩三千多人顺利撤出卑谬城。

    对于许多人而言,便是掳走南境第一美人阿莎曼。那些将士如发疯一般,疯狂追赶,一行人躲入山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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