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猷心头堵着一口气,小心的拥着何明瑟坐了大半宿。

    空中的雨渐停,黎明时分,天边出现了一片粉红色的朝霞,将身下碧玉般的江面映得波光粼粼,江水也不似黑夜中那般狂躁,温柔了许多。

    沈猷抬头瞧着陡峭崖壁,高有数丈,其上稀疏的伸出一些植物,这些植物长在崖壁上,以幼小之身将坚硬的岩石钻出了裂缝,已经与崖壁融为一体,生命力甚是顽强。

    他伸手拽动头上的伸出的藤蔓,十分牢固。若是他自己,拉着植物攀上去并不是难事。

    但此时,他要带着何明瑟上去。她虽然看着小巧,但是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背着她顺利到达崖顶,若是一不留神,掉入滔滔江水,那二人一晚所做的努力全白费了。

    昨晚胆战心惊的坐了一夜,他此刻既疲累又兴奋,身子酸麻,潮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很难受,他想活动一下,哪怕是伸伸胳膊也好,他睁眼想叫醒何明瑟,眼神却在她的脸上定住了,在朝霞的映照下,她的脸上有一丝红晕,明媚的鹅蛋脸随着他的胸口稍有起伏,娇憨的睡态让他看了突然有些难以呼吸。

    他闭眼不去看她,暗自嘲讽自己,沈猷啊沈猷,昨日见她委屈自己连命都不要了跟了过来,挂在这崖壁上,随时可能丢了性命,脑子里却还能时不时生出来一些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心思,这哪里是从前那个心无旁骛,一心只想着为沈家挣功名的自己。

    他一手揽紧她,另一手伸起顺着肩头绕了几圈,何明瑟在她怀中随着他动了动,渐渐睁开了眼睛。

    她惺忪着睡眼,只抬头瞥了他一眼,瞬间弹开了身子,仿佛这一晚在他怀里睡得香甜的不是自己一般,连连抱歉的说道:“抱歉,我睡着了。”铠甲挂在头上,竟衬得她有了几分英气。

    沈猷看得有些面热,他挺了挺酸胀的腰背,伸手整理了胸前被她压皱的衣服,装作若无其事:“在这个时候都能睡得这么香,真是个有福之人。”

    何明瑟抿嘴一笑,摘下披在身上的铠甲,递给沈猷:“能得沈大人舍命相救,当然是有福气的,你……一夜没合眼?”

    沈猷接过铠甲,调整了下坐姿,云淡风轻道:“我睡不着。” 若是他也睡了,俩人现在已经掉入江中喂鱼了。

    “可……我们怎么上去?”何明瑟看着沈猷背后的高崖,这才意识到二人还处在危险之中。

    “我背着你上去,你害怕吗?” 沈猷耐心询问。

    自昨日跟着他跳崖开始,何明瑟对沈猷的信任增进了不止几分,现在无论他提了什么建议,她都觉得可行。

    “不怕,你背得动我吗?” 何明瑟看着他略有无奈的说。

    沈猷胸有成竹:“只要你像昨晚那样抓牢我,别往下瞧就可以。”

    他慢慢站起,弓着身子,用手抓着崖壁上伸出来的植物:“到我背上来。”

    何明瑟抬手颤颤巍巍的攀了上去。

    “抓紧我。”沈猷借着手上的力道慢慢往崖壁上凹陷处攀登了上去。

    何明瑟贴在沈猷的背上,丝毫不敢乱动,也不敢往脚底看,但她却不害怕,沈猷温热的身体让她安心,她知道有他在就是安全的。

    “抓紧,马上就到崖顶了!”沈猷吃力说着,虽然他的手臂酸痛难耐,抠在崖壁上的手指也已经磨出了血,似乎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

    “你还支撑得住吗?”何明瑟趴在他的背上,看着他的鬓角出渗出的一层细汗,有种想伸手替他擦擦的冲动。

    沈猷因为吃力,脸上已经憋得通红,但是却不能松懈一分一毫,他艰难答道:“还可以,你只要抓紧我就是了。”

    手伸到崖顶的地面,沈猷用手臂支撑,一个跳跃,便带着何明瑟一起跳上了地面,心里瞬间放松,他们二人安全了!

    沈猷趴在地上,气喘吁吁,身后何明瑟的手臂依然牢牢攀着他的脖颈,半晌,沈猷道:“何姑娘,已经安全了。”

    何明瑟“哦”了一声,方才后知后觉的从他身上爬下,她望了一眼眼前的茂密丛林:“沈大人,我们如何回去?”这里少有人来,沈猷的马已经不知去向,若是走回去要把人累死。

    沈猷仍然躺在地上不肯起身,眯了眼慢慢说道:“要么,让我在这里睡一会儿我们再往回走?”昨日干坐一宿,突然放松下来,他感到困了。

    二人的衣裳尚未干,地面也是湿的,何明瑟颇为嫌弃地盯着他:“我去找个干爽的地方,一会儿回来找你,这里实在不适合睡觉。”

    “你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有危险怎么办?还是一起去吧。”沈猷拉了拉她的衣角。

    何明瑟知晓沈猷是担心她的安危才这般说的,也知道他已经疲惫至极,她不想让他再受累,她指了指前方凸起的高山道:“你就留在此处,前面山脚离此处不远,我去看看有没有人家可以歇歇脚。”

    “不行,万一雍兵还在此处逗留,那岂不是太危险。”沈猷说罢一个翻身跳起,跟在了她的身后。

    何明瑟无奈的摇头,“那一道去吧。”

    二人顺着江边来到山脚,人家是没找见,但却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山洞,沈猷先跑过去向内看了一圈,招呼何明瑟道:“在这里可以暂时待上一阵。”

    何明瑟走过去瞧,洞里还算干爽。

    沈猷进了洞将铠甲铺在地上,邀何明瑟坐下,她摆手拒绝,“你睡吧,我在洞口找点干柴。”

    沈猷自己坐在了铠甲的对面,把铠甲留给何明瑟,伸着头看她在外面找干柴,没多久,她便抱了一捆干柴进了洞。

    沈猷将柴点燃。

    “你睡吧,休息好了我们赶路。”何明瑟见沈猷只是在地上坐着并未躺下,催了他一句。

    “嗯。”沈猷倚在洞壁上,刚应了个声儿就慢慢发睡了过去,他的两只手掌搭在弓起的膝盖上,何明瑟顺着跳动的火苗看过去,才发现他的双手已经被血色浸染。

    她绕过火堆坐到了他的身边,将他手掌小心的翻了过来,手上被崖壁划破多处,血迹尚未干,恐怕多日不能拿笔和长枪了,十指连心,她想象不出会有多疼。

    她撩起自己的衣摆捏在手中,用力一扯,将撕下来的一片碎布包裹沈猷的手上,那血水登时就将薄薄的衣料浸染透了。

    沈猷尚未睡实,半睁着眼睛看着何明瑟,此时她倒像个操心的管家婆。

    “把你吵醒了吧。”何明瑟发现他正看着她,抱歉的说。

    “没事,还没睡着呢。”沈猷将手收回,端正的放在膝盖上。

    “你手上的伤不疼吗?为什么不早说?”何明瑟嗔怪的道。

    “这些都是小伤,不碍事。”许是太累,沈猷头发沉,说话声音也比平时要小上了很多,何明瑟将他两只手都包扎好,坐回了对面,他这才又闭上了眼睛。

    约一个时辰过去,又出去找柴的何明瑟抱着一捆柴刚回到洞边,便看见沈猷脸热得通红,微微皱着眉在睡着,她猜想是他怕热,这洞内让她熏得温度太高了,急忙将手上的柴往洞口一掷,拿了一根棍子将沈猷身前所剩不多的火苗打灭。

    约摸一刻钟过去,何明瑟看着沈猷依然通红的面颊,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不会是,病了吧?她走过去摸了沈猷的额头,果然烫手。

    她轻声唤他:“沈大人。”

    沈猷虚弱的睁开眼。

    “你不舒服吗?”

    何明瑟靠得那样近,让他觉得脸愈发的烫了。他微微点了点头,他露出领口的脖子处也是通红的,何明瑟将手背轻轻贴了上去,和他的额头一样滚烫。

    她顿时慌了神,沈猷是为了救她才这样的,他身上还肩负着平雍的重任,在这深山野岭,没水又没食物,若是他在这里一病不起或者是死在这里,她岂不要成了大鸿的罪人?

    她将铠甲拿过来搭在沈猷的身上,跟迷迷糊糊的沈猷道:“我再出去看看有没有人家或者客栈,给你找点水和吃的,你就在这里别动。”

    刚一转身,手腕便被抓住了,那手烫得吓人,“别去,我熬一熬就过去了,外面可能有危险。”

    “附近没有的话我很快就回来,不走远。”何明瑟安慰他。

    沈猷这才松了手道:“快点回来。”

    她记得,过来时候的路两旁都是密密的丛林,并没见过什么人影儿,现在只能顺着江边往前走碰碰运气,她心里着急,顺着江边快步往前去,脚下厚厚的树叶踩上去咯吱作响,这树叶下,或许有猎人布下的机关。

    何明瑟捡了一根树枝拿在手中,探着眼前的路。

    “谁在那儿?”

    一声惊吼将何明瑟吓得顿住脚,她转头朝声音来处看去,层层树叶后有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的脸。

    中年男人绕过身前的树木朝她走近,手里拿了一柄弯弓,身上挎了一个兽皮袋子,看样子应是在此地打猎的猎户。他惊奇得上下打量何明瑟,声音浑厚道:“我还以为是一只梅花鹿呢,差点失手朝你射一箭,这荒山野岭的,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在这儿?”

    何明瑟见他憨厚耿直,并不像坏人,似遇到救星一般:“这位大叔,我和兄长在此迷路了,他又生病了,我出来给他找水和吃的,你知道这附近哪儿有人家吗?”

    猎户摇头,此地一面为江,一面为密林,成为野兽口中的吃食容易,找到吃的可是不容易。

    “这里不好找吃的,不过从此地再沿着江边往前走大概两里地有一家客栈,往来四川、湖广的商队都在那边歇脚。”那猎户伸出手热心地给她指了方向。

    何明瑟有些犹豫了,沈猷不知可否自己走路,若不能的话,两里地虽然算不上远,但是以她扶着生病的他过去还是很吃力,眼前这位猎户虽然身量不高,但是瞧着颇为壮实,找他来帮忙或许可行。

    “大叔,我兄长身材高大,现在又在病中,我一个人扶不动,能否请你帮帮忙?” 说罢将头上的发簪拔下来,递给猎户,“这个给你,作为酬劳。”

    猎户接过发簪,仔细打量了一番:“罢了,今日运气不好,到现在什么也没猎到,我随你去吧。”

    何明瑟引了猎户到山洞中来,沈猷已经躺倒在了地上,呼吸沉重。

    猎户方一摸沈猷的脸,着急道:“烧得这样厉害,别耽搁了,快些走吧!”

    二人将迷迷糊糊的沈猷扶起,出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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