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武昌的这些天,何明瑟尽力将赵献从脑中抹去,但是在无事的时候,他还是时不时在她这里闪现一下。

    她自认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但毕竟曾经付出过真心,现在知道了真相,已经不再执着,可是有时还会觉得心里堵得慌。

    何府北面院墙外有一条小河,河上有座不宽的石板桥,桥对面有几户人家枕水而居。

    小时候,家里的仆妇到这条小河里来洗衣服,她经常也会跟着来,仆妇将木盆拴上绳子放在水中,绳子的另一头系在岸边的石头上,将她放入其中。那种快乐的感觉,至今回想起来还能让她出神的笑上一会儿。

    年长后,大部分时间是随着父亲在京师客居,每每回到武昌省亲,她都会到这里来坐一坐,仿佛这里能让她的所有心事化解。

    这晚,她饭后独自出门,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这里,自打沈猷来了何家她好就没来过此处了。

    坐在水边,儿时往事突然映入脑中,那些鲜活的,细碎却温暖的儿时记忆,稍稍的冲淡了她心头的不快。

    她出神的望着河对岸,水边的人家只有几户透出灯光,显得这条小河甚是寂寥。想必前些日子雍兵入城,杀伐太甚,好多人家不是出举家出逃便是已经满门无人。

    她站起身子,提着风灯轻步上了桥,走到了河对岸。这处地方她以前经常跟着两位哥哥过来玩,记得原本这里有几个跟她一般大的女孩子,她每次过来都会带一些糕饼分给他们吃,如今他们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她在一户人家的门口停住了脚步,记忆里这家的女儿小时候同她一起玩耍过,是一个白净开朗的小姑娘。小姑娘还曾经送给她一枚樱桃籽雕刻的扇坠,方寸之间,有山有水,很精美,她至今仍然保存在首饰匣的一角。

    她站在窗下看去,窗子挂满了蛛网,糊窗的油纸几户完全掉落,仅剩与窗棂黏连的一角,在秋风中发出“哗哗”的响声。

    她将风灯抬了起,小心的向内看了过去,屋内空荡荡的,已经完全失了人气,就连家什也不剩几件。

    她心里难过,眼睛微微发涩,抽动了下鼻子。突然,肩膀被人在身后轻拍了一下。黑灯瞎火,突然就这么来了一下,她之前闲暇时看过的那些鬼神话本中的情节浮现在脑中,吓得她顿时转悲为惊,失声尖叫,手里的风灯叽里咕噜的滚落在地,灯内的火光瞬间熄灭。

    她僵在原地,哆嗦着身子不敢向后看,却听见身后的人小声道:“是我!”

    如此熟悉的声音,但何明瑟脑袋已经僵住,反应不过来到底是谁。

    她慢慢回头,借着洒进巷子中微弱的月光,才看清身后之人是沈猷。

    她张了张嘴巴,捂着心口松了一口气。

    刚回过神来,想呛上他一呛,却见隔壁亮灯的屋内冲出来一个健壮的妇人,手里挥舞着一条粗木棍,应当是听到了她的喊叫以为有醉汉要在夜里行不轨之事。

    那妇人在院子门口站定,对着二人的方向大叫道:“谁呀!给我出来!”

    二人站在黑暗中不敢发声,妇人四下看了一圈,只见隔壁门口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尚并未看清二人形貌,便提着木棍朝他们奔过来,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看样子她的目标是沈猷。

    沈猷本想开口解释,但是见这妇人不由分说,极是凶悍,他又不能出手打她!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一把拉了何明瑟朝巷子另一头跑去。

    他步子大,何明瑟几户是被他拖着向前跑的。

    后面追赶的妇人见追不过,虽然嘴上的骂声仍然没停,但也折返了回去。

    二人这才停了脚步,靠在巷口的墙壁之下换了口气。

    刚刚过来,何明瑟将手在沈猷的大手中抽了回来,嗔怪道:“深更半夜,沈大人是想吓死我吗?你是什么时候跟在我后面的?为何不早知会一声!”

    “我倒要问你,你为何一个人到这里来?不怕危险么?”

    “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虽然在夜里看不清她的脸,但是沈猷在她的口吻中感受到了不小的怒意。

    “我……方才出门看见你拐到了河边,我便跟了过来。”沈猷说的吞吞吐吐,不复刚才的理直气壮。

    “晚上了还出门?”

    “去衙署有点事。”

    “衙署有事?跟着我比你的正事还来得重要?”

    沈猷这才反应过来他为自己出门找了个多可笑的借口,这几日他没有单独和她说话的机会,方才坐在屋内桌边见她出了门,鬼使神差的就跟了过来。

    二人的气息已经逐渐平稳,何明瑟回身往石桥上走去,沈猷紧跟了上来:“我怕你一个人出门不安全,这才跟过来的,没想到却吓到了你。”

    何明瑟脚停在石桥上,回头看他道:“你放心好了,我日后若是出城定会知会沈大人一声,你不必跟看犯人似的看着我!”

    沈猷委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再贸然出城……你误会我了。”

    “突然从我身后冒出来,你是想吓死谁!”何明瑟怒着脸,转身快步抬脚下了桥,将沈猷甩在了身后。

    沈猷一心想解释,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才能让她满意,她倒是愈发恼怒了。

    他见她一路来到河边,坐在河边微微失神的她有一种和平日里不一样的脆弱之感。他想着,只要远远的看着她就好了,谁知,她在河边坐了不久,竟独自走到了河对岸黑黢黢的巷子里,虽然雍兵早已经出城,但是夜里难免会有醉鬼,野狗在外晃荡,他怕她出事这才紧跟了上来。

    “地上滑,你慢点走!”

    这座石桥已经建成了多年,曾经凹凸不平的石板已经被来往行人的鞋底磨得光滑如镜,今日傍晚才下过一阵小雨,此时地上还未干透,沈猷方才从桥那边过来时,就觉得走在桥上脚底打滑,要时时小心着,才能避免掉到冰冷河水里。

    提醒她的话刚刚落音,他因着着急去跟她解释,自己脚下却向旁边一歪,一时间失去了重心,人向河里栽了下去。

    快步走在前头的何明瑟只听身后先是“啊!”的一声,随后便有重物落水的声音。

    她定住脚步,回头扫了一眼桥上,沈猷已经不在上面了,而桥下的水里,有个黑影在扑腾。

    “沈大人!”何明瑟饶是在生他的气,也急急的折返回了河边。

    她知道这河水并不深,但是如今是深秋,夜晚凉风猎猎,她身上穿着厚衣尚且觉得寒凉,更何况是泡在冰冷的河水里呢。

    河水其实只有沈猷半人高,他站起身来走回到岸边轻而易举,只是……他堂堂八尺男儿,失足落水,还是在她面前……太丢人罢了。

    不行……他的面子不能折在这浅浅的小河沟里。

    他见何明瑟匆忙折了回来,立即趴下装作奋力游泳的姿势,朝岸边努力的游过去。

    何明瑟愧疚地递过一只手给他,声音不复刚才那般咄咄逼:“上得来吗?我拉你?”

    沈猷湿淋淋的手犹豫的伸了过去,何明瑟使力,他却纹丝不动。

    她皱了眉,甩开沈猷的手:“沈大人,水不深,自己上来吧。”

    沈猷方知装得太过了。被她揭穿,虽然有些面红耳赤,但好在夜里看不清面色。

    他突然心中一动,嘶了一声:“我腿抽筋了,自己上不来。”

    何明瑟将手伸了过去,沈猷这才借着力上岸,一阵风吹过,他瑟瑟的打了个冷战,但是腿尚在“抽筋”,他也不能立即起身回去,只坐在冷风中揉着自己的腿。

    何明瑟拿出一方绢帕递给他道:“先擦擦吧,别着凉了。”

    “哦。”他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水。

    何明瑟见他狼狈的样子,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音。

    “有这般好笑?”沈猷也跟着笑了。

    “那日你我跌落江边崖底,都未见你如此狼狈,我劝沈大人以后莫要做跟踪别人的事情了。”

    沈猷干咳了一声:“若是你不信,我也不再解释了,我只再说一遍,我是担心你才跟过来的。”

    何明瑟捂嘴笑道:“见你这般样子,我信了。”

    二人坐了一会儿,沈猷愈发觉得冷,他从地上爬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腿:“不麻了,我们回去吧。”他身上已经凉透,再不回去牙齿打鼓真的要在她面前丢人丢大了。

    二人并肩往何府门口走,几个侍卫在交头接耳,站在最前面的在四下张望,看着很急,见了他们匆忙的迎了过来,走进了才看清容貌,是金葵。

    沈猷皱眉道:“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

    “等大人换好了衣服再说吧。”虽是重要军情,但是也不急在这一时。

    沈猷道:“无妨,就在这里说。”

    “外出的探查的士兵来报,在湖广与四川交界发现两个掉队的雍兵,据他们所说,赵献一行,要去攻成都。”

    何明瑟呼吸一滞,之前赵献同她说过要去成都的,但是她想着经过上次沈猷的突袭,赵献损失惨重,必会修养些时日再考虑发兵,便没有同沈猷提及此事。

    “沈大人,赵献之前同我讲过,是我疏忽了,我父亲恐怕不敌赵献,请大人出兵助我父亲守城。”

    沈猷上一刻还在打着冷战,此时却已是觉得一股热流涌遍全身,赵献本应认为他已经葬身江水之中,会折回来再夺武昌,没想到,他却绕了远路去了成都,定是要打成都一个措手不及。

    尚未回过神来,只见何明瑟带着哭腔,俯下身来,朝自己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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