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安静下来，只留有何明瑟微弱的哭声，沈猷伸手扶她：“你别急，容我想想。”
沈猷负手转身对金葵道：“我回去换件衣服，那两个雍兵，我要亲自审问，你劝劝何姑娘。”
沈猷说毕转身抬腿迈进了院内。
他尚不清楚消息的可靠与否，若是贸然出兵，万一如李炫所说，中了赵献的调虎离山计，武昌再次落入赵献之手，他万死难当其咎。
四川偏处西南一隅，北有秦岭，东有三峡，都是易守难攻的天险，蜀中又有丰富的人力、物力资源，足可立国图存，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雍兵南下，朝廷本以为会先取成都，故而将何宗宪和大部分兵力调往了四川，这才致使武昌兵力空虚，造成了上一次的城门失守。
赵献此前被沈猷偷袭，损了近一半的兵将，他西去攻成都，并不一定有胜算，虽然何宗宪年事已高，但是却经验老道。若是赵献要硬攻，想必城里的将士也可以支撑个把月，……刚想到此处，他听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越靠越近：“沈大人，等等！”求他的口气溢于言表。
沈猷犹豫的定住了脚步，他知道她担心父兄，刚刚他没有答应她的请求，她必定会再来游说他，但是她并不知道他的考量，这些事情的利害关系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与她解释清楚的。
沈猷回头，想着怎么劝她才能让她放下心来。还未等开口，她温热柔软的唇已经落在了他的下巴上，轻轻一点，随即离去，他一怔，发里的一滴水珠沿着额头滚落下来，一颗心再刹那间仿佛停止了跳动，只垂眼看着她。
沈猷比何明瑟高上了一个头，即使她把脚垫了起来，也才将将够到了他的下巴。
这些日子以来，她怎么会不知沈猷对她的好？他不顾自己的性命舍身救她，在她面前放下高高的姿态，找她说话，在她身边耐心的劝解她。只是她曾经和赵献有那么一段关系，想必任何男人都会忌讳吧，这才让她不敢对他的好有半丝回应。
此时，她满心都是父兄，顾不了那么多了。赵献狡猾，这两年父亲的身体大不如前，定不是他的对手，而眼前这个人是有能力打败赵献的，她知道沈猷做事情有自己的章法，且性子爽直，若是有出兵的打算，刚刚必不会说出要再考虑，她只能放下姿态，以这般方式来求他。
她一手提着群裾，另一手拉着沈猷的袖口，仰头盯着他的脸，夜里的凉风吹过，灼热的四目相对。
“沈大人，若是你能出兵助我父兄击退雍贼，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在崖底那晚，我并未睡实。”
她慢慢松开了手，脸已经烧得滚烫了，此前即使与赵献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她从未曾主动过。她深情的望了一眼沈猷，他脸色及表情并未有半点异常，只是低垂着眼睑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想必是被她的举动吓到了。一股羞耻之意泛上心头，她转过身去，半跑着回房了。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若是肯出兵助成都，她……，她心里原来什么都知道，并不是他想的那般迟钝。沈猷此时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了，一颗心越跳越快，仿佛要撞出了胸膛。紧贴在身上的湿衣裳越来越紧，让他难以呼吸。
在院中站立片刻，他才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何明瑟房间的窗子，并未亮起烛光，她现在是不是和自己一般的忐忑。他弥漫出了一丝笑意，转身走回房。
何明瑟倚在窗边，不敢回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在暗中透过窗子望着已经空荡荡的院落。
没过多久，便看见换好了衣服的沈猷大步迈了出了内院。
她闭起了眼睛，纤长的睫毛抖动着，想哭。
刚刚情急，是她欠思虑了，万一沈猷觉得她只是有求于他，将此事作为交换条件，以他的傲气，未必会答应她。
她趴在桌上好一会儿，后悔刚才冒冒失失的做了那件事情，说了那番话。
正惆怅之际，传来了敲门声，她算了算时辰，沈猷骑马去衙署，也够一个来回了。
她理了理微乱的额发，满怀期待的小步跑了过去，手去拉门时，却有些犹疑，他是来拒绝她的还是来……？
待开了门，却见门口站着的是秋兰。
她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刚想往回走，却瞥见漆黑的院中站着两个人，一个身形魁梧，看样子像是李偏头，另外一个应当是个姑娘，带着一顶帏帽，脸上包裹的严实，看不清楚模样。
李偏头道：“何姑娘，知玉姑娘过来了。”
何明瑟撩了裙摆踏出了房门。
“我还想着这几天找个时间去看你，你就过来了，怎么还带着帏帽？”
何明瑟走到墨知玉身边，拉过她的手。
墨知玉缓缓的摘下帏帽，怯怯的看了一眼何明瑟道：“何姑娘……”
甫一摘下帏帽，风灯的光映照在她的脸上，两条血痕蜿蜒虬曲，仿若趴在她脸上的两条吸血蠕虫。
何明瑟愣住：“知玉，你的脸怎么了？”
墨知玉低头不语，眼泪夺眶而出。
“你们姐妹二人聊吧，大人还有事找我。”李偏头拱了拱手，让她们二人独自叙话。
“李大哥！多谢你！”墨知玉回头，感激道。
“无需放在心上，你好好养伤。”李偏头只淡淡说了一声，转身出了内院。
何明瑟忙将墨知玉牵进了房间，坐在桌边，点燃油灯，她仔细端详着墨知玉，昔日明媚的面容已经被毁，想必日后即使好了也会留下两道重重的疤痕，她含泪心疼问道：“为何会这样？”
“妈妈让我去陪客，我不愿。是李大哥用他的积蓄将我赎了出来。”
虽然知道墨知玉并不是自己所要寻找之人，但是听了她的遭遇，李偏头心里仍满是同情，或许是已经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小妹，或许是其他什么说不清的情愫。
他起身带了墨知玉去寻了鸨母，让她开个价，他要将她赎出清丽坊。
马上就要到手的银子就这么飞了，鸨母虽然是对墨知玉恨极了，但她已经毁了容，这事情是瞒不住的，不消几日，这个消息便会在武昌城中传的沸沸扬扬。
来清丽坊消遣的，都是图一个乐呵，谁会愿意花了钱面对着一个丑八怪呢？琵琶也弹不成了，留着她日后只是个一无所用的废物。李偏头是沈猷的人，是个不好惹的主儿，不如趁此机会卖他个人情。鸨母笑着应承了下来，只收了他二十两银子，让墨知玉跟着他走了。
军中军规严格，李偏头带着她不方便安置，他知晓墨知玉和何明瑟交好，便将她送到了何府，暂住几日。
何明瑟吩咐秋兰拿来伤药，为她涂了伤口，心疼道：“为何不想些别的法子，何必这样伤了自己。”
墨知淡淡说道。“我自小就在清丽坊，见过太多不愿的姑娘了，有姐姐试过逃跑，被抓回来打了个半死，可还是被逼就范了，如今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一个办法。”
何明瑟问：“你日后有何打算？”
“只想着日后能做些什么事情来报答李大哥，他是个好人。”
何明瑟点头：“他人是不错，若是你日后跟着他，不至于受委屈。只是现在他在军中，你跟着他多有不便，不如，你就先在我这里住下。”
墨知玉感激：“何姑娘，多谢你。”
何明瑟让秋兰给墨知玉收拾了房间，又将自己的衣服给她拿了几套，让她先去睡下了。
她自己和衣躺在床上，闭了眼便念起父兄，赵献之前对她说得很清楚了，若是他攻下成都，她父亲如果投降或许还可以有条活路，但是以他父亲的性子，必不会这么做。
而如今，她弃了赵献，他定是恨她入骨，若是他此次一举夺下成都，她不敢想象她父兄的处境会是如何。
她脑中一团乱，索性坐起身，拥着被子靠在床边。
忧虑之际，门外传来又急又重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小声敲门，她听见秋兰在外间翻了个身，继续磨牙，并未被吵醒。
她小步走到门边，隔着门轻问了一声：“谁？”
“是我。”外面的人小声回应。
她忐忑的开了门，带着些许期待的神色，望了沈猷一眼，方才画面映入脑海，她慢慢移了视线，不看他。
沈猷就站在门口，星眸闪亮。
“你且安心，我已经安排了下去，留一部分兵将驻守武昌，我带其余的人去成都，明日一早便启程。”
沈猷站在月色中微笑对她道，虽然强行让自己镇定，但他此时胸口起伏，说话时带着沉重的喘息声，何明瑟已经猜出他是在门口下了马之后便跑着进来见她的。
“多谢沈大人，是我太着急了，有些失礼，沈大人别放在心上。”她脸上红透了，虽然只有淡淡的月光照在门口，他不一定能看清楚，她还是心虚的低下了头。
沈猷轻笑了一声，并未接她的话，继续道：“我这一去，少则几个月，多则半年……我将金葵留下来，你若有什么事情要寻我，告诉金葵，他会派人给我送信。”
“沈大人保重！”她微微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甫一仰头，沈猷微微低身，脸凑了过来，俩人四目相对：“你放心，我定会平安回来见你。”
沈猷负手转身对金葵道：“我回去换件衣服，那两个雍兵，我要亲自审问，你劝劝何姑娘。”
沈猷说毕转身抬腿迈进了院内。
他尚不清楚消息的可靠与否，若是贸然出兵，万一如李炫所说，中了赵献的调虎离山计，武昌再次落入赵献之手，他万死难当其咎。
四川偏处西南一隅，北有秦岭，东有三峡，都是易守难攻的天险，蜀中又有丰富的人力、物力资源，足可立国图存，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雍兵南下，朝廷本以为会先取成都，故而将何宗宪和大部分兵力调往了四川，这才致使武昌兵力空虚，造成了上一次的城门失守。
赵献此前被沈猷偷袭，损了近一半的兵将，他西去攻成都，并不一定有胜算，虽然何宗宪年事已高，但是却经验老道。若是赵献要硬攻，想必城里的将士也可以支撑个把月，……刚想到此处，他听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越靠越近：“沈大人，等等！”求他的口气溢于言表。
沈猷犹豫的定住了脚步，他知道她担心父兄，刚刚他没有答应她的请求，她必定会再来游说他，但是她并不知道他的考量，这些事情的利害关系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与她解释清楚的。
沈猷回头，想着怎么劝她才能让她放下心来。还未等开口，她温热柔软的唇已经落在了他的下巴上，轻轻一点，随即离去，他一怔，发里的一滴水珠沿着额头滚落下来，一颗心再刹那间仿佛停止了跳动，只垂眼看着她。
沈猷比何明瑟高上了一个头，即使她把脚垫了起来，也才将将够到了他的下巴。
这些日子以来，她怎么会不知沈猷对她的好？他不顾自己的性命舍身救她，在她面前放下高高的姿态，找她说话，在她身边耐心的劝解她。只是她曾经和赵献有那么一段关系，想必任何男人都会忌讳吧，这才让她不敢对他的好有半丝回应。
此时，她满心都是父兄，顾不了那么多了。赵献狡猾，这两年父亲的身体大不如前，定不是他的对手，而眼前这个人是有能力打败赵献的，她知道沈猷做事情有自己的章法，且性子爽直，若是有出兵的打算，刚刚必不会说出要再考虑，她只能放下姿态，以这般方式来求他。
她一手提着群裾，另一手拉着沈猷的袖口，仰头盯着他的脸，夜里的凉风吹过，灼热的四目相对。
“沈大人，若是你能出兵助我父兄击退雍贼，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在崖底那晚，我并未睡实。”
她慢慢松开了手，脸已经烧得滚烫了，此前即使与赵献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她从未曾主动过。她深情的望了一眼沈猷，他脸色及表情并未有半点异常，只是低垂着眼睑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想必是被她的举动吓到了。一股羞耻之意泛上心头，她转过身去，半跑着回房了。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若是肯出兵助成都，她……，她心里原来什么都知道，并不是他想的那般迟钝。沈猷此时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了，一颗心越跳越快，仿佛要撞出了胸膛。紧贴在身上的湿衣裳越来越紧，让他难以呼吸。
在院中站立片刻，他才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何明瑟房间的窗子，并未亮起烛光，她现在是不是和自己一般的忐忑。他弥漫出了一丝笑意，转身走回房。
何明瑟倚在窗边，不敢回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在暗中透过窗子望着已经空荡荡的院落。
没过多久，便看见换好了衣服的沈猷大步迈了出了内院。
她闭起了眼睛，纤长的睫毛抖动着，想哭。
刚刚情急，是她欠思虑了，万一沈猷觉得她只是有求于他，将此事作为交换条件，以他的傲气，未必会答应她。
她趴在桌上好一会儿，后悔刚才冒冒失失的做了那件事情，说了那番话。
正惆怅之际，传来了敲门声，她算了算时辰，沈猷骑马去衙署，也够一个来回了。
她理了理微乱的额发，满怀期待的小步跑了过去，手去拉门时，却有些犹疑，他是来拒绝她的还是来……？
待开了门，却见门口站着的是秋兰。
她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刚想往回走，却瞥见漆黑的院中站着两个人，一个身形魁梧，看样子像是李偏头，另外一个应当是个姑娘，带着一顶帏帽，脸上包裹的严实，看不清楚模样。
李偏头道：“何姑娘，知玉姑娘过来了。”
何明瑟撩了裙摆踏出了房门。
“我还想着这几天找个时间去看你，你就过来了，怎么还带着帏帽？”
何明瑟走到墨知玉身边，拉过她的手。
墨知玉缓缓的摘下帏帽，怯怯的看了一眼何明瑟道：“何姑娘……”
甫一摘下帏帽，风灯的光映照在她的脸上，两条血痕蜿蜒虬曲，仿若趴在她脸上的两条吸血蠕虫。
何明瑟愣住：“知玉，你的脸怎么了？”
墨知玉低头不语，眼泪夺眶而出。
“你们姐妹二人聊吧，大人还有事找我。”李偏头拱了拱手，让她们二人独自叙话。
“李大哥！多谢你！”墨知玉回头，感激道。
“无需放在心上，你好好养伤。”李偏头只淡淡说了一声，转身出了内院。
何明瑟忙将墨知玉牵进了房间，坐在桌边，点燃油灯，她仔细端详着墨知玉，昔日明媚的面容已经被毁，想必日后即使好了也会留下两道重重的疤痕，她含泪心疼问道：“为何会这样？”
“妈妈让我去陪客，我不愿。是李大哥用他的积蓄将我赎了出来。”
虽然知道墨知玉并不是自己所要寻找之人，但是听了她的遭遇，李偏头心里仍满是同情，或许是已经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小妹，或许是其他什么说不清的情愫。
他起身带了墨知玉去寻了鸨母，让她开个价，他要将她赎出清丽坊。
马上就要到手的银子就这么飞了，鸨母虽然是对墨知玉恨极了，但她已经毁了容，这事情是瞒不住的，不消几日，这个消息便会在武昌城中传的沸沸扬扬。
来清丽坊消遣的，都是图一个乐呵，谁会愿意花了钱面对着一个丑八怪呢？琵琶也弹不成了，留着她日后只是个一无所用的废物。李偏头是沈猷的人，是个不好惹的主儿，不如趁此机会卖他个人情。鸨母笑着应承了下来，只收了他二十两银子，让墨知玉跟着他走了。
军中军规严格，李偏头带着她不方便安置，他知晓墨知玉和何明瑟交好，便将她送到了何府，暂住几日。
何明瑟吩咐秋兰拿来伤药，为她涂了伤口，心疼道：“为何不想些别的法子，何必这样伤了自己。”
墨知淡淡说道。“我自小就在清丽坊，见过太多不愿的姑娘了，有姐姐试过逃跑，被抓回来打了个半死，可还是被逼就范了，如今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一个办法。”
何明瑟问：“你日后有何打算？”
“只想着日后能做些什么事情来报答李大哥，他是个好人。”
何明瑟点头：“他人是不错，若是你日后跟着他，不至于受委屈。只是现在他在军中，你跟着他多有不便，不如，你就先在我这里住下。”
墨知玉感激：“何姑娘，多谢你。”
何明瑟让秋兰给墨知玉收拾了房间，又将自己的衣服给她拿了几套，让她先去睡下了。
她自己和衣躺在床上，闭了眼便念起父兄，赵献之前对她说得很清楚了，若是他攻下成都，她父亲如果投降或许还可以有条活路，但是以他父亲的性子，必不会这么做。
而如今，她弃了赵献，他定是恨她入骨，若是他此次一举夺下成都，她不敢想象她父兄的处境会是如何。
她脑中一团乱，索性坐起身，拥着被子靠在床边。
忧虑之际，门外传来又急又重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小声敲门，她听见秋兰在外间翻了个身，继续磨牙，并未被吵醒。
她小步走到门边，隔着门轻问了一声：“谁？”
“是我。”外面的人小声回应。
她忐忑的开了门，带着些许期待的神色，望了沈猷一眼，方才画面映入脑海，她慢慢移了视线，不看他。
沈猷就站在门口，星眸闪亮。
“你且安心，我已经安排了下去，留一部分兵将驻守武昌，我带其余的人去成都，明日一早便启程。”
沈猷站在月色中微笑对她道，虽然强行让自己镇定，但他此时胸口起伏，说话时带着沉重的喘息声，何明瑟已经猜出他是在门口下了马之后便跑着进来见她的。
“多谢沈大人，是我太着急了，有些失礼，沈大人别放在心上。”她脸上红透了，虽然只有淡淡的月光照在门口，他不一定能看清楚，她还是心虚的低下了头。
沈猷轻笑了一声，并未接她的话，继续道：“我这一去，少则几个月，多则半年……我将金葵留下来，你若有什么事情要寻我，告诉金葵，他会派人给我送信。”
“沈大人保重！”她微微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甫一仰头，沈猷微微低身，脸凑了过来，俩人四目相对：“你放心，我定会平安回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