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晚照收回目光,看着杨世宾,脸上难掩喜悦之色,一丝红晕爬上了脸颊,却说:“今日不合适,女儿昨晚没睡好,面色太差,且身上的衣裳不得体,待过两日新衣裳裁好了,父亲可否再请他过来一次?”

    杨世宾点头,此时他尚不知沈猷是否有妻妾,若是有了,贸然带女儿去认识他,一旦女儿陷了进去不能自拔,反倒是害了她。待他细细打听好,再决定是否要介绍女儿和他见面不迟。

    他的掌上明珠,是万不能吃一点亏的。

    杨世宾顺着女儿的话:“上次去布店裁好衣裳了?”

    杨晚照点头,目光又飘向假山,带着笑意道:“嗯,金陵什么都好,布料花色也多,女儿多裁了几身,布料店老板说他让店里最好的裁缝给我缝制,可能要多等几天。”

    杨世宾捋了捋胡须,她刚来那几日还抱怨说不适应金陵夏季的潮湿天气,想回老家,今日见了沈猷却说这里什么都好,当真是对他上了心啊。

    杨世宾暗叹了口气,却慈爱的说:“爹还害怕你初到此处,人生地不熟会觉得寂寞无聊,既然喜欢爹就放心了。白日里无趣的话就让闫妈妈叫上几个人带着你出去四处转转,可不要憋坏了。”

    杨世宾回到假山旁,继续看着年轻人射箭,跟沈猷闲聊,有意无意在沈猷面前提到自己有一个独女,上月刚刚从武宁来金陵,已经快满十八岁了,如今尚未婚配,此时让他颇为头疼,刚刚是女儿有事将他叫了过去。面上看似是解释他刚刚为何失陪,实际上却是将女儿的情况透露给他,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反应。

    沈猷只看着一旁的年轻人在射箭,顺着杨世宾的话应和了两句,看得出他并无心继续这个话题。

    ……

    于缙喜得一子,得到消息的时候,何明瑟和沈猷正在里仁胡同的院子里石桌前吃晚饭,晚上暖风轻吹,院子里的气温舒爽。

    于缙初为人父,说万分开心也不为过。栾氏下午刚刚生产,家里上下手忙脚乱,他却趁着夜色,也不顾是否要与沈猷避嫌,骑着小毛驴,只身一人来到了里仁胡同给二人报喜。

    沈猷听罢激动的拍了一下于缙的肩膀,将他拍的一踉跄,“定贞,恭喜!”

    于缙哎呦了一声,对着沈猷皱了皱眉,抬步迈入院中,“继之,你现在怎么看着愈发像一个粗人。”

    沈猷朗声一笑,紧跟其后,“粗人不好么!你儿子日后若是要学武艺,只管来找我,我保证把他当成自己儿子一样用心调教。”

    于缙却不屑一顾:“我儿子日后定是要读圣贤书的,像你这样整日打来打去,弟妹不知道要有多担心,我儿子可不能这样。是吧,弟妹?”

    何明瑟唤花枝给于缙添一副碗筷,笑道:“于大人说笑了,我们二人尚未成婚,于大人只叫我名字便可。”

    提及二人成婚之事,于缙想到这几日朝中有人跟他打听沈猷,随口道:“朝中有人知道你我曾都在京师翰林院供职,便向我打听你是否已经成婚。”

    沈猷挑了下眉毛看何明瑟,却问于缙道:“你是怎么回的?”

    “我当然不能说你我相熟,我只是说你去辽东之前是未成婚的,至于去了之后是否成亲我就不知道了。”

    沈猷盯着何明瑟,她此时正对着碗里的一块鱼肉,认真的挑着刺,一副对别人打听自己的婚姻全然不在乎的样子,他心下气不打一处来,起码这时,她应该惊讶的问一声于缙是谁在打听,为何要打听这种事。

    她将挑好刺的鱼肉吃了下去,吃的倒是挺香,沈猷放下了筷子,对于缙道:“若是下次再有人问起,你就照实回答,就说我还未成婚。”

    他转头询问何明瑟的意思,“明瑟,你觉得这样说是否妥当?”

    何明瑟抬起头,认真的思索片刻:“想必时间一长,朝中人也会知道的,实话实说最好,我倒觉得没有什么不妥。”

    她惯来都是这幅态度,对他和对金葵、李偏头毫无差别,好像自己若是明日便娶了别人,她也不会多皱眉一下,难道对她来说,自己可有可无?

    于缙见沈猷眼睛在何明瑟身上飘来飘去,面上似乎不大爽快的样子,察觉到了沈猷情绪不对,暗怪自己不应该在此提此事,便换了话题。

    “你听说了么,皇上觉得后宫寥落,下令广选美女入宫。”

    此事早已经传至街头巷尾,就连他这几日在兵部,都能听到同僚在闲谈中提及。在皇上登基时,曾选入宫中十几个绝色美女,如今时隔三月又下令在朝臣家眷之中甄选,好多不想将女儿送入宫中的朝臣,刚得到消息后,已急忙将人送到了外地躲避。

    沈猷冷笑了一声:“政事都由杨世宾把持,皇上难免会觉得在宫中无聊。”

    于缙忧心道:“皇上第一次选美女时,办事太监借此敛财,那些不想入宫的,哪家给了好处便不做记录,没给好处的,不顾人家是否愿意,拉了人家女儿便塞入马车,直接送往宫里再决定是不是留下,即使没被选中的,走上这么一遭,也是吓得半死,弄得不少有女儿的人家整日担惊受怕,若是再这样下去,即使杨世宾不反,南面易主也是迟早的事。”

    沈猷哼了一声:“这倒是和老宁王在世时的所作所为如出一辙,明抢。

    杨世宾已经五十岁,膝下只有一女,若是他反了,过个几年的皇帝瘾,最后还不是给他人做嫁衣?”

    于缙摇了摇手掌,“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杨世宾一直在物色女婿的人选,将来入赘到杨家,也算大半个儿子,如何不能继承江山!”

    沈猷瞥了一眼何明瑟,同于缙道:“怪不得。”

    于缙迅速的反应了过来,同沈猷递了个眼色,凑到沈猷耳旁小声道:“他寿辰那天,是不是在你面前提及了?”

    沈猷点头。

    于缙叹气 “那日有人问我你的事情,我就有所怀疑了,原来真是,这老东西竟然打起了你的主意。”

    二人说话声音不大,何明瑟也并未细听,只听到了他们二人提及了杨世宾的女儿,便想到了那日在布店门口所见的女子,将她同船上给沈猷送鱼的女子联系在了一起。果然是首辅的女儿,排场不是一般的大,不禁嘴角扬了扬。

    沈猷一直在用眼角瞄她,见她听了自己说的话,反倒挺开心,顿觉有一股莫名的邪火从心里窜出来。

    沈猷憋了一口闷气,于缙在又不好发作。一直憋到送走了于缙,他这才敲了何明瑟的房门。

    何明瑟见来人是他,露出些微惊诧,“我还以为你和于大人一道走了,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

    沈猷目光暗沉,压着怒气听她说完了话,并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周围暗沉,只有她房间里的桌上燃着一点烛光,烛光昏暗且太远,映照不出他的表情,但是听他这语气,倒似是她惹了他。她回想了片刻,吃饭前俩人一直好好的,于缙来了之后二人相谈甚欢,她也不便插嘴,想必自己并没做错什么。

    她抬眉柔声道:“没有,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跟我说?”

    沈猷没有回她,沉着脸,抬手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拉来院中的石凳上。待她坐定,他亲自去拿了两个杯子,又唤来花枝,让她泡上一壶茶来,只说要和她聊聊天。

    何明瑟接了杯子,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叫住了花枝,让她不必去泡茶,反而问沈猷道:“你可知道这茶又叫做什么?”

    沈猷本就因她心情不好,此时她又要花枝不必泡茶,心里更觉得自己被忽略,堵着气没有接她的话茬。

    何明瑟见他不应,只当他不知道,解释道:“茶又叫不夜侯,若是这个时辰喝上一杯,今晚定是要失眠了,花枝,倒两杯白水来好了,明日大人还要去衙门办事。”

    花枝应声要去倒水,沈猷突地开口了,“花枝,还是泡一壶茶来,要酽酽的才好!”反正他今晚也气的睡不着了,索性不睡了才好。

    花枝被二人指使得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到底要听谁的,只瞪着两只小眼促狭地望着坐在石凳上的二人,又不敢开口再问。

    相处这些时日里,沈猷从来不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也从不挑剔。吃什么,喝什么,他基本上从不过问,一切但凭她的安排。

    想必今日,他是心情不好。何明瑟转头瞥了他一眼,见他低着头,双手有节奏的在石桌上敲击着,双眼只盯着自己的双腿,似乎在出神的想着什么要紧事。

    何明瑟朝花枝点头道:“就按沈大人的意思,泡壶茶来吧。”

    花枝走远,沈猷才抬起了头来:“今晚我要和你好好聊一聊。”

    “你有心事?”何明瑟睁圆了眼睛问。

    沈猷似乎觉得自己抬起重重一掌,击在了棉絮上,一个响声都没听到。自己心里生闷气,眼前的人却不知所以。

    他自嘲的笑了笑:“你知道今日定贞说有人问我是否成婚是什么意思吗?”

    何明瑟不以为意道:“你刚来金陵,朝中之人自是对你好奇,这么问倒也没有什么奇怪。”

    沈猷慢慢吐出一口气,看着何明瑟的样子却怎么也生气不起来了。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傻丫头,那日我去杨世宾府上赴宴,他特地跟我说了他有个十八岁待嫁的女儿,你猜猜他是什么意思?”

    何明瑟思索片刻,终于明白,不免有些惊讶:“你是说,杨世宾有意要你做女婿?”

    沈猷见她脸上终于不似刚刚那般淡定,心里终于舒爽了一些,看来真是她太迟钝,没有往这处想而已,平日要多多敲打她,让她将自己放在心上才是。

    沈猷挑了挑眉毛,轻轻眨了眨他的密睫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你可要牢牢抓紧我,金陵不比武昌,这里是六朝古都,从来都是美女无数。”

    何明瑟愣了片刻,总算明白他今晚为何奇怪了,想通了不免觉得好笑,这是在试探她的反应吗?若是此刻自己像吃晚饭时那样表现的毫不在意,那岂不是扫了他的兴致。

    何明瑟蹙了蹙眉头,强忍住笑意,询问道:“我要如何抓紧你?你可否教教我?”

    石桌东南西北四面各有一个石凳,沈猷本是和何明瑟相对而坐的,听着她问了这两句话,他心里暗喜,抬腿蹭到了她旁边的凳子上,眼里含着笑意,将头凑过头去,对着自己的脸上指了一指。

    何明瑟当然明白他是何意,撅着嘴唇慢慢凑了过去,沈猷见她明白,一脸陶醉的闭上了眼睛,却听何明瑟高声道:“花枝,茶好了?”

    沈猷平日里对下人都是不苟言笑的,当然不能让他们看到自己此时春心荡漾的样子。何明瑟话刚落音,沈猷立即摆正了身子,提起的嘴角放了下去,轻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慢慢向身后望了过去,四下一片寂静,哪里有花枝的影子!

    何明瑟见他窘迫的神色,终于一个没忍住,咯咯的笑出了声音。

    待沈猷反应过来自己被她捉弄了之后,脸上登时一红,却见她趴在桌上,抖动着双肩,笑得开心。

    一股怒意直冲沈猷的头顶,脸瞬间白了下来。本想着她终于明白了于缙的话,会心生忐忑,日后多多在意他才对,没想到自己的一腔热忱在她这里变成了一个笑话。

    沈猷“蹭”得一下站了起来道:“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上心?若是他日我娶了别人,你是否也会如现在一般笑得这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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