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与太后私通一事原只在坊间偷偷流传,这几日却愈演愈烈,在集市上,在酒楼中,陋巷里,随处都可听见有人在议论。

    坊间的传言如同话本,有更精彩的下文,皇后流落民间,太后极力阻挠她与皇上相见,说得有鼻子有眼,仿若他们亲眼见过一般。

    民间有朝廷的眼线,每日探听于朝廷不利言论,是以民间几乎无人敢轻易非议天子家事。说来也奇怪,近日流言四起,传谣之人似并不害怕引来祸事,显然背后有人撑腰,有意为之。

    流言扩大至如此,抓一些人杀鸡儆猴怕是没用,即便是将全城之人都抓起来,也未必能堵住悠悠众口。

    杨世宾负手立在武英殿中,脸色阴沉。

    他来此早就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永光帝的肩舆才停在了殿前。

    睡眼惺忪的永光帝在左右两个太监的搀扶下疾步进了殿。入殿前还没忘在门槛外停住脚步,让身旁太监为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袍,这才入殿,朝背对着他站立的瘦长清矍老者恭敬道:“让阁老久等了。”

    杨世宾回头淡淡看了一眼,永光帝立即挥手屏退了身后的两个太监。

    待太监退出了大殿,永光帝才问:“不知阁老这么急匆匆的找我所为何事?”永光帝有自知身份,在杨世宾面前从不敢以朕自称,每每他们二人单独说话时,他必是一副恭敬姿态。

    永光帝出来得匆忙,侧脸上还留有枕头压出的两道红印。

    小太监来报时,他正搂着新入宫的美人在寝宫中睡回笼觉,突然小太监入内将他叫醒,说杨阁老此时正在武英殿中等他,看着是急事,让他务必现在就过去。他这才不情愿的舍了美人,从榻上爬了起来。

    永光帝从前散漫惯了,这几个月的皇帝做下来,虽说万人之上,锦衣玉食、香车美人取之不尽,但是日日受到杨世宾的钳制,时不时在人后还要受他一番指责,并不能像从前那般随性而为,让他窝了一肚子的火。

    杨世宾示意他坐下细说,永光帝想着他必又是一套老说辞,指责他散漫玩乐之类,但是他要是真能撑起大局或者对朝政突然感兴趣,想必杨世宾也不会留他到现在。

    他心里早做好了准备,只等着杨世宾开口训斥,却没想到,杨世宾一改常态道:“皇上从前那夫人现在可在金陵?”话音落了,脸上才显露出一丝不快。

    永光帝神色微微一怔,目光闪躲,此前她让人传递消息,约他出宫见面,一来一往均是自己身边信得过的人在悄悄行事,是以没有几人知晓,不晓得杨世宾为何会得到消息。

    当是杨世宾手眼通天,且自己认为信得过的那几个太监也不甚可靠本就是杨世宾的人,永光帝隐隐后怕,仿若在这个老头儿面前被扒得□□一般,但自打他坐了这个位置便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在他面前不再有什么隐私可言,他和杨世宾二人各取所需,他只图皇帝的位置带给他的逍遥快活,但这感觉却好似也并不如他之前所想的那般,甚至还没有他之前一个普通富家子来的自在,但他已经骑虎难下,没得选择。

    他怯生生看了一眼杨世宾,知道若是欺骗他定是没有好果子吃。万一一个不留神被他察觉,不仅这清闲皇帝做到头儿了,就连小命也要没了,便诚实道:“她确实是来了金陵,阁老听我解释,几个月之前,她托人找到了我,说想念我,要和我相认,我才知道她还活着。朝廷大臣都知道我的正妻并未从雍贼手下逃脱,若是现在贸然多了一个皇后,必是不妥。阁老日理万机,我也不便因为这等小事惊动阁老,所以我便私下里给了她一笔钱将她打发了。”

    杨世宾的脸沉了下来,“你好大的胆子,可知这事情现在朝中,坊间人尽皆知。依我看你那夫人的胃口可不止于此,人人皆说皇后流落民间,还传言你和太后不伦,必是她在外面闹腾的。你说,该如何处置啊?”

    永光帝从前和她在一起生活时,只知她性子软,对自己在外面拈花惹草从来都是没有办法,哭过闹过最终还是纵容了他。想着如今他的身份不便再让她入宫,索性给她一笔钱,保她下半辈子无忧,自己偶尔能偷溜出宫去她哪儿同她会上一会也是一桩美事。却不想,她看似绵软的性子却给了他当头一棒,这当是在逼他出面。

    “阁老莫生气,待朕出宫会上她一会,必会将此事解决。”

    杨世宾冷声一笑,“若是她肯拿了钱就息事宁人,外面也不会流言满天飞了。若不是老夫压制,朝廷一众官员必会拿此事在你的身份上大做文章,若是你的过往被公之于天下,老夫也要受到牵连!不如你将她引出来,老夫来解决此事。”

    永光帝虽纨绔,对每个女子并不长情,但是此女毕竟跟了他十几年,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自是和那些在外面沾惹的野花野草是不同的,要他做此决定倒是舍不得。她无非是想要个名分罢了,只是他现在身份突变,不能应她的要求,但总不至于赶尽杀绝。

    冷汗滚过额头,永光帝扬起袖袍在额上按了几按,央求道:“她的心性我最了解,就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妇人,哪能翻出什么浪花,也就是跟我使使小性,万不敢劳烦阁老动手。”

    杨世宾虽冷脸扭头,但也知道不能逼他太紧,他现在明面上毕竟是大鸿的九五之尊,万一他破罐子破摔,将一切道破,自己也得抬屁股走人。

    “老夫见你是个聪明人,这才将你推上帝位,老夫信你能想到万全之策。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过些时日还未解决,别怪老夫不客气!”

    永光帝见他松了口,连连应是。

    永光帝生性风流,且生了一副不赖的皮囊,未发福时也是风流倜傥的美男,从少年时身边就环绕了不少美人,且他有一张巧嘴,惯会哄人,是以他沾了身的女人都离不开他。情场上的无往不利让他自负成性。

    他脑中想着他的正妻无非是想待在他身旁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待他出宫见了她把话说清楚,再找个时机以选美人的名义将她接进宫来,想必此事也就了了,并未往别处深想。

    至于江山社稷,朝中之人的悠悠众口,并不在他担心的范围内。他只是一个杨世宾手中的提线木偶,只要享受眼前这荣华就好了,其余自会有杨世宾出面解决。

    ……

    “明瑟姐!”

    何明瑟正立在廊下,闻声侧了头。

    金葵从垂花门闪进了后院,提了一个黑色的物件朝她走来。

    金葵提起那物件朝她摆了摆,离得远,只能看出是一个方形的轮廓,外面的黑色是蒙在上面的黑布。

    “明瑟姐,快来看。”

    到了廊下,金葵将那黑色的外罩一扯,一个金黄的笼子露了出来,里面趴着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白色小奶猫。

    自打她前几天捉弄了沈猷,这几天他许是羞愧,也或许是生她的气,并没有在她面前晃悠。出了赵献的事后她心有余悸,也不敢贸然再出门。

    她日日困在院子里,身边又有杨世宾安插的下人,束手束脚,并不像在里仁胡同时那般自在,着实憋得慌。

    栾氏后来又过来过一次,但她孩子还小,又有公婆要照应,要将精力都用在家里,她不好总是邀请她前来陪她。

    她将手伸到笼中将它轻轻托了出来,小猫刚出生并没有多久,并不怕人,低声朝她“喵”了一声,伸出舌头试探搬的舔了舔她的手。

    “这么可爱的小猫,哪儿弄来的呀?”何明瑟让小猫趴在她的手臂上,轻抚了两下,小猫则一直在蹭她的衣裳,看样子是挺喜欢她身上的味道。

    “大人在集市上买来的,他说你定会喜欢。”

    沈猷自己没脸过来同她说话,买了一只畜生来哄她欢心,但却正合了她心意。

    何明瑟笑道:“你家大人有心,我挺喜欢的,替我谢谢他。”

    金葵受沈猷所托,听见何明瑟说喜欢,回去也好交差。

    沈猷还交代了他一件事,他亲自给这猫取了个名字,让他一定要把这名字告诉何明瑟,金葵听到这个名字,觉得不该,也不敢笑,但是他真的没忍住,还好沈猷当时看着心情不赖,并未斥责他。

    “明瑟姐,大人还给小猫取了个名字,他说若是你不喜欢,可以重新给它取。”

    “叫什么?说来听听,我看看跟它相配不相配。”

    何明瑟见小猫通身雪白,想着沈猷这人甚是无聊,无非会给它取名叫“白白”或者“雪球”之类的,再不济也是按着时下人给宠物取名的风气,叫个 “尺玉”、“霄飞练”之类的雅称,谁知待金葵说出那二字时,她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金葵低声笑了两声,才开口:“叫’猷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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