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止在养伤的大半个月里,发现他们的落脚点是大山里的一栋别墅,四周群山环绕,连绵起伏,渺无人烟。倘若不认识路的人,根本走不出这座大山。这里没有信号,手机等电子产品无法使用,百泠他们靠卫星电话联系。

    百泠禁止吴止在别墅里随意走动,避免不必要的摩擦。但今天天气晴好,深山里空气湿润清新。百泠拉着吴止出来透透气。

    两人一起坐在庭院的椅子里。百泠叉起一块苹果送到他嘴边,吴止却偏过头,下一刻,头顶忽然笼罩着一片阴影。

    她毫不犹豫地坐在他腿上,对上了他错愕又屈辱的表情。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百泠强硬地推靠在椅背上。她以凌厉冰冷的眼神制止他,说:“这么多人看着,劝你还是乖点,不然我还能让你更难堪。”

    说罢,百泠又换上笑容,哄道:“瞧你气成什么样子了,来吃水果吧。”

    这下她喂什么,他就吃什么,如果忽视吴止冷冰冰的表情,那气氛还算融洽。

    可这氛围很快就被一行人打破了。

    “好久不见。”为首的女人风情妩媚,双手抱胸,眼里透着不善。

    “你怎么来了?”百泠回首,眉眼里略带些不耐。

    “正好要回B国,就借着虎鲸的路线越境,”她缓缓走向百泠,“这男人是谁?”

    “与你无关,”百泠从吴止腿上下来,转过身正对着姜云,“虎鲸出去了,你们先休整吧。”

    她挥挥手,手下正要领着姜云等人去休息,可在姜云看清了吴止的脸庞时,她却勃然色变,朝百泠大吼:“你什么人都瞎玩?”

    “你没病吧?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话虽这么说,可百泠敏锐地察觉到姜云脸色不对,应该不单单是因为他的身份。

    姜云冷笑一声,指着吴止说:“你问问他,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百泠眉心一跳,只听得身后男人平静的声音:“曾经抓捕姜云的过程中,保镖替她档了一枪,开枪的人是我。”

    她这才注意到,那个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保镖确实不在了。

    说话间,姜云拔枪怒对吴止。

    两方人马都各自上前,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百泠道:“你想他偿命?”

    “当然!”

    “也不是不可以,”她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吴止,又说,“如果在我刚刚抓到他,你就说出你们之间的恩怨,他随你处置。”

    “但现在,我花了人力物力财力精心养育一朵花,果子还没吃到,你就杀他,那我不是亏大了?”

    姜云:“我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

    百泠:“难道我是在跟你商量吗?”

    话落,两人冷冷地注视着彼此,不退一步。

    百泠继续说:“姜云,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再说,我们两方要是为了一个刀俎鱼肉打起来,不觉得可笑吗?”

    “人到时候你要就拿走,只是现在我要。”百泠不容置喙。

    话已至此,她不再理会姜云,而是狠狠地盯了吴止一眼:“回去!”

    围在他们身边的下手不自觉都退了两步,怕百泠把撒在吴止身上的晦气迁怒到自己身上。

    吴止并不在意百泠说变就变的态度,目光偶然落在对面的落地窗时,他却怔住了。

    落地窗里根本看不到百泠的身影,她稳稳地跟在吴止高大的身后,挡住了姜云的枪口。

    夜晚更深露重,空气里都弥漫着凉气。

    走廊里传来一阵有规律的脚步声,躺在床上的吴止蓦然睁开眼睛,声音在他房门口停住了。紧接着他的房门被打开。

    “这么早就睡了?”

    听出来人的声音,他又闭上眼睛,可床上却一沉,来人钻入了他的被窝。

    百泠感受到他的身体忽然变得僵硬,轻笑一声:“装睡。”

    吴止掀开被子下床,问:“有事?”

    “没事,只是来这里睡觉。”

    吴止道:“回你自己房间。”

    百泠好笑地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我当初为什么把你留下来吗?”

    他移开了视线,全身上下都是一副抗拒的姿态。

    百泠又叹了口气:“盖棉被,纯聊天。你伤不是还没好吗?我说到做到。”

    听罢,他终于收敛了抗拒的气息,但拿起了衣架上的外套。百泠在心里暗暗地翻了个白眼,她猜吴止是准备坐在沙发上并且在那过夜。

    “得寸进尺可不好,”百泠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到这里来。”

    他又静了一会,最终衡量挨着床沿躺下了。

    只要他翻身,就一定会滚下去。百泠万分确定。

    百泠抓过他的手,摩挲着虎口粗粝的茧子,说:“今天见到姜云害怕吗?”

    “不。”

    “不怕死?”

    “怕死,但每个人都会死。”

    百泠听笑了:“我以为你会说不怕死。想想你当初被抓的时候和今天,你看着可一点也不怕死。”

    她又问:“说你是俎上鱼肉,生气吗?”

    吴止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眼睛如墨色般漆黑深邃:“这是现状。”

    他被困在深山老林中,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四面楚歌。

    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说不生气是假的,可此刻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他唯一的出路,就是跟随大部队出山,那时伺机逃跑的几率大很多。可大部队出山就意味着他们要开始行动越境,他们一定不会带着一个警察,这是不定时炸弹。

    他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所以即使他身份特殊,但他们也容忍了百泠一时的任性。

    “不开心了?”

    “没有。”吴止的声音依旧平静。

    “姜云记仇得很,你一定要避免跟她碰面,”百泠扣住他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用力捏了捏,“我今晚来这里,她会知道我现在很稀罕你,不会轻举妄动。”

    吴止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他自然不喜欢和百泠接触,但也不能轻易丧生。

    百泠明晰他的抵触,继续道:“这也是给你做的心理建设。以后就拿这个理由来减轻自己的排斥感。”

    此后的每晚,百泠都和吴止同床共枕。

    白天的时候,姜云虽有意找吴止麻烦,但碍着百泠在,他并没有吃到什么苦头。

    变数却在某一天来临。

    百泠正和吴止一起吃午饭,虎鲸通过卫星电话给她交代了任务。

    她要出门两天,去卖家那里取一个青铜器。

    百泠耸耸肩:“你的生存游戏难度加大了。”

    吴止不置可否,仍四平八稳地吃饭。

    临走前,百泠吩咐手下,不准任何人进吴止房间。

    姜云虽然无法靠近吴止,但强制性地断了吴止的食物,别墅里的手下也没作声,毕竟他们和吴止阵营不同。

    第二天下午,吴止正看着书,楼下却忽然沸腾起来,惊奇怒骂声接连不断。这个时候会发生意外的,只有分别在外行动的虎鲸和百泠。

    楼下的声势来到了他门外。

    “姜姐,泠姐交代过,任何人不能进这里。”守在门口的手下说。

    姜云冷声道:“刚刚收到外出兄弟传来的消息,交易地点遭到警方伏击,大伙被冲散了,百泠是死是活还是未知数。”

    手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姜云说:“一定有人泄露消息。这里能够泄露你泠姐消息的,不就只有里面那个男人了吗?”

    “你们还要乖乖听令护着他?”

    她挥挥手,身后的人上前推开门,露出了门后手捧书籍的吴止。

    男人抬头,逆着光,轮廓鲜明,眼神静如止水。

    “刚才的话都听到了?”姜云问。

    吴止说:“听到了。”

    “你是怎么把消息传递出去的,这里有你们的卧底?”

    吴止:“我没传递消息,我也不知道百泠去了哪。”

    “嘴硬。”

    吴止环顾四周,他明白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希望他活着,究竟是不是他传递的消息根本不重要,这只是一个借口,可以应付百泠的完美借口。

    但他现在不能死。虎鲸和百泠越境的路线还不知道,这条罪恶之路不被铲除,很多不法分子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越境,走私违禁物品、进行犯罪交易。

    吴止见姜云打算直接动手杀他,说:“你在泄愤?”

    姜云嗤笑:“是不是都无所谓,我在泄愤,他们在铲除异己,殊途同归。”

    吴止:“这是虎鲸他们的事情,你为泄愤横插一脚。我想虎鲸和百泠不会太高兴。”

    说完,他又把目光转向别墅原来的手下,说:“至于你们虎鲸的人,不把我留下来等待你们老大来审讯就直接灭口,先不说虎鲸会有什么反应。万一消息真的不是我传递的,等百泠回来,她疯起来什么样子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众人一时沉默了下来,这是虎鲸内部的事情,姜云本就不该插手。而且百泠对于吴止的新鲜劲正浓烈着,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

    姜云脸色青黑,咬牙说:“三寸不烂之舌啊,你真是全心全意地想活下来。”

    吴止一本正经道:“毕竟没人想死。”

    姜云轻慢地上下扫视他几眼:“现在这副样子,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吴止波澜不惊道:“目前看来,对百泠应该很有区别。”

    姜云一噎,后又冷笑:“行,不要你死,我们总还可以施点别的手段。”

    时隔大半个月,吴止又被带到那个地下仓库。

    他身上的伤一直没有完全痊愈,如今又是伤上加伤。

    而且姜云不准他睡觉,依然绝水绝食。

    吴止被逼供了很久,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确实没有做下这件事。

    仓库的夜晚很冷,而破裂的伤口又火辣辣的痛。缺少食物和睡眠令吴止变得更加虚弱。但他泰然自若的样子让姜云恨的牙痒痒。

    昏昏沉沉的一夜就那么过去了,早晨姜云来时,笑靥满面。

    “昨天只是皮肉苦,今天让你尝尝钻心的痛。”

    手下在吴止面前蹲下,手里拿着钳子。十指连心。

    吴止看都没看一眼,沉默地等着受刑,就像是在例行公事一般。

    手下刚刚拔完吴止左手最后一片指甲,仓库的门豁然开了。

    风尘仆仆的百泠走了进来,脸若冰霜。

    她的目光先停在吴止那张苍白汗湿的脸,然后移到遍布伤痕的身上,最后移到颤抖不止的左手。

    她朝身后的手下说:“带下去,叫医生。”

    “百泠!”姜云喊道,“是他传递消息,你居然还想放过他?!”

    “不是他。”百泠冷冰冰地瞥了她一眼。

    “你说什……”姜云的声音嘎然而止,百泠不耐地按住她肩膀,迫使她一步步后退,最后撞到了桌边。

    “他不知道交易地点,怎么传消息。等上车以后,我才告诉所有人地址,要真有人泄密,也是随行的人。”

    百泠的眼神像刀子般刺得姜云暗自心惊,又觉在手下面前被打压,非常丢脸。羞愤交加和仇恨激得她一下子失去理智,右手蓄了十足的力道打在百泠肩膀上。

    百泠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趔趄几步,弯了腰。

    “泠姐!”手下一惊,又对着姜云道,“泠姐左肩受了贯穿伤。”

    姜云脸色一僵,这才想起刚刚碰到她肩膀时那湿润的触觉。

    百泠深吸几口气,说:“你疯够了?”

    说完,她命人把吴止带到自己房间,医生来之后替两人清理伤口。

    一番折腾下来,两人都疲惫不堪,百泠也在止痛药的作用下入睡了。

    可药效过去,伤口又开始痛起来。百泠不适地动了动脑袋,恍惚中似有人安抚性地拍打着她没受伤的肩膀。

    最终百泠醒了过来,睁眼时一片黑暗,只能看到墙上挂钟的荧光指针。

    00:30。

    肩上温柔的触感已经没有了,她甚至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直到她真的看到坐在身侧的人影。

    百泠想动动手指,却发现她的左手竟与吴止的右手紧紧相扣。

    她忽然笑了,这是她睡前下意识的动作。

    吴止出声:“伤口痛?”

    面对他的主动发问,百泠感到惊奇,在黑暗中看了他几秒,才道:“你的伤怎么样?”

    吴止:“皮肉伤。”

    她语气轻快:“你刚才是心疼我了?在哄我睡觉?”

    吴止沉默不语,这当然在她意料之中。百泠没想过从他嘴里听到什么甜言蜜语,更别说是关心的话。只是刚才醒来,发现他安抚性的动作,真是让她十足惊讶又暗含了几分欣喜。她想再说些什么,脑海里过电般闪过奇怪的感觉。

    她再度把目光放在两人紧握的双手上。只要她睡在吴止身边,就喜欢牵他的手,但每当她醒过来,两人中间就像隔了一条银河,更别说什么紧握不放的手。

    那种奇怪的感觉是违和感。

    “你怎么不拒绝我?”百泠盯着吴止的眼睛问。

    吴止万年不变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缝,瞳孔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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