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肃还是刚刚那副关怀备至的温柔模样，却看得程萋萋冷汗直流。
程萋萋心思转了九曲十八弯，终于朝那侍从挤出一个笑容：“老叔言重了。妾不过是凑巧罢了。”
见到程姬这么一笑，那侍从也就跟着笑：“姬过谦了。这织机是何等巧思，一般人哪里能想得到？”
好了，这下真的拍到马腿上了。
程萋萋笑得咬牙切齿。
“萋萋忧思受冻百姓，必是苦思良久而得。”卫肃在此时也开了口，朝她所在的地方一步步迈进。
这一声“萋萋”的威力力完全不亚于独眼异人下的蛊虫。
她发现只有她和卫肃两人的时候，他总是公事公办地叫她“程姬”，反倒是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偶尔喜欢唤她“萋萋”，调侃意味十足。
事到临头，程萋萋只好复又挤出一个更加真诚的笑容，主动转身迎上卫肃。
她知道，自己今日若不说出个一二三来，卫肃是不会向从前那样轻轻放过的。
怎么能认为卫肃是一个多么好言语、温柔体贴的夫主呢？
程萋萋因为自己的一时大意与放松，在心底将自己狠狠骂了一顿。
好在织机的构造、机理程萋萋是知道的。
“夫主谬赞了。”程萋萋硬着头皮开始解释：“妾曾在那织布庄做活计的时候，无意间碰倒了织机，却发现它仍在运转，妾就想若是卧放又会如何，这才有了新的织机样式。”
这番解释，程萋萋自认为听上去十分合理，两名随侍也跟着一起附和夸赞。
卫肃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仍挂着笑意：“姬实有才也。”
虽然不知道卫肃有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说辞，但是眼下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魏县积贫，土地种不出什么粮食来。好在桑树耐旱耐阴喜阳，不论土壤肥沃、贫瘠都能长得不错。而且长得快，耐刈割，一年能收三、四次。故而在魏县养蚕缫丝，经营布匹生意不失为一个致富生财的良策。
经历了一场围困，魏县的百姓还没有从惊慌中恢复过来，大小官吏对于战争也是心有余悸，因而卫肃的到来较上一回倒是更真实地感受到“善意”。
程萋萋又去了一趟打铁铺子，却发现那里早已人去铺空。她特地着人在驿馆附近留意是否有一个拿着铁剑和半截手镯的老人，仍是没有结果。
魏县的那一场围困，程萋萋没有亲眼看见，但是凭借她在安南军营里的那一遭，以及前世因为战争东奔西顾的动荡日子，她是可以想见这场围困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什么样的灾难。
她不知道那打铁铺子以及铺子里的人是否就在这场围困里失去了性命，又或者被县令等人盯上、加以迫害。她也不敢去多想。只是偶尔在妆匣里看见剩下那半截镯子还是忍不住轻叹一声。
采儿又重新在程萋萋身边伺候。
程萋萋偶然向她提起打铁匠一事，得知卫肃在那日她前去打铁铺时就已经将事情了解透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暗暗笑自个儿的愚蠢。卫肃手底下的鹰犬，消息哪里会闭塞？
她知道若是从打铁铺这一条线往下捋，牵扯到的必定不是小事，但这并不是自己这个小小姬妾所能管的，也就作哑，不再多问。
卫肃多疑，她很早就知道。
五月，风轻气暖，开荒种桑。改良后的织机被大量制造出来。各个庄园里开始响起织机“吱吱嘎嘎”的声音。朝廷还特意批了卫肃的奏请，在魏县设了一个织衣行，专司布匹衣裳制作买卖一事。
所谓的地头蛇短时间内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了。
卫肃自然比从前更忙碌了。
程萋萋难得才见他一回，却也庆幸他不来也好。毕竟面对卫肃太累了，与他周旋玩心计根本不敌。程萋萋宁愿一天织十匹布也不愿意见卫肃一回。
前世程萋萋也见识过许多更加精美、结实、细密的织样，加上女子与生俱来对于服饰装扮上的能力巧思，倒是也研究出了不少新鲜精美的纹饰花样。
她在魏县的一众官宦女眷中总是头一个穿上最新样式衣裳的，又是钦差身边唯一且受宠的女人，于是一时之间，魏县的女子争相模仿起来。连带着周边的几个城池也掀起了一股新衣风。凡是她穿过的衣裳，无一不是卖得又快又多的。她也渐渐多了一个“锦华夫人”的名号。这让程萋萋萌生出来一条生财之道：给各大布庄织行画图。
原本卫肃门下还有一些关于她太过招摇的风言与异议，直到看见流水似的银子源源不断往府里的账上流，便也闭了嘴。
如今晋帝春秋鼎盛，几个皇子之间也是实力不俗，明争暗斗。相比之下，生母身份不高且早逝、没有一个强大母家、尚且只是郡王的卫肃，就显得落了下风。
眼下，卫肃正是缺钱少人的时候。有钱才能养兵招贤。
那些随侍们对她也是有些钦佩：原来程姬不仅能花钱，赚钱的本身也不小。
世道云谲波诡，身份低微如程萋萋，有才，在卫肃府上的身份也水涨船高，限制相较从前少了许多。
这一日，程萋萋要去一趟万云织行看料子。上回被人追踪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因此，她在魏县行走更加小心，出门也是将卫肃给她的护卫门都带上了。
万云织行家业不算小，生意不仅限于魏县，在朱雀大街也有自己的铺子。程萋萋的马车还没在织行门口停稳，里面的伙计就已经迎上前来：“夫人您来了。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夫人里面请——”
这一声“夫人”叫得程萋萋掀帘的手一顿，随即神色自然从容地下了马车。
尽管她如今还是程姬，但想要巴结讨好的人也会唤她一声“夫人”。卫肃对此也未置一词，于是唤程萋萋“夫人”的就更多了。
对此程萋萋也是沉默着，一笑置之。奉承之词，听听也就罢了，从不当真。她自己是什么样的，她比谁都要看得清。
“这批料子面厚质软，平滑有光泽，颜色又鲜艳，实是极好的。”
程萋萋用手轻轻抚摸着新得的料子，忍不住赞叹。
“夫人好眼光。这料子工序复杂，十几个织人耗时一月才制成一匹。”万云织行的掌柜姓万，名云之，是个圆脸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看面相是个敦厚实在的。不过生意人，哪里又有不精明的。
听程萋萋如此夸赞，万云之顺势道：“这好马遇到伯乐才能成扬名，这好布料遇到夫人您才能出彩啊！依您之见，该怎么办？”
“如此面料，必得显贵之爱。妾之拙见，此物既可做被面，也可做外裳，叠绣些富贵吉祥或是兰、竹之类风雅之物。图纸过两日就给您送来。”
“夫人过谦了。届时衣裳做成了，头一件必定留给您。”万云之堆笑。
“万掌柜发财了，可要让小女子一点光沾沾。”程萋萋说这话的时候微笑着，十分随意谦和。
万云之心里却是明白，面前女子所说的“沾光”是，至少也要二成的利。但他知道经程萋萋“锦华夫人”一看、一穿，这新料子必将会大卖。虽说分出去的利多，可是赚的也多，绝不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就在二人互相寒暄客套、一派和气时，一个伙计急急忙忙奔了过来，说话时还微微喘息：“掌柜、不好了。”
生意人最忌讳言语上的不吉利，万云之听到这伙计的话，脸上的笑立即僵住了：“出了什么事？好好说话。”说着，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朝程萋萋堆笑后转向伙计：“程夫人还在这里，也不怕冲撞了。”
“无妨。”程萋萋倒是十分镇定，“有什么话你慢慢说就是了。你们万掌柜是最和善的。”
似乎是缓过气来了，那伙计将事情前因后果全讲了出来。
原来是万云织行名下桑田的佃户来报，说是耕地的时候挖到了大量烧制后废弃的铁块，明显是兵器的边角料。
数量之大，让人震惊。
显然，有人私自炼铁造兵器！
“谋反”二字呼之欲出。
二人闻言俱是一惊，程萋萋跟着万云之和伙计当时就下到了一楼。
不多时，卫肃、县令等也闻讯赶来，小小的铺子里挤满了人。
“夫人，眼下情势复杂，改日再请夫人到小店相叙。”万云之脸上挂着歉意。
“也好。”程萋萋对着他微微躬身一礼，转而朝卫肃的方向走去。
夫主来了，她这个做姬妾的自然是要行礼问候一声，再离开。
程萋萋有段时间没有见卫肃了，乍然相见，居然还是在这样的场合。该如何面对卫肃，程萋萋都有些生疏。不过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卫肃自然要忙，不便打扰。她做好自己该做的，见缝插针行礼问候一句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程萋萋提着的一颗心微微放下，和卫肃对视一眼，隔着众人遥遥地、无声地行了礼。
刚一走出铺子，程萋萋就被叫住了。
是卫肃身边的一个随侍。
“请姬在马车中等候片刻，驿馆如今不能回了。”
程萋萋心思转了九曲十八弯，终于朝那侍从挤出一个笑容：“老叔言重了。妾不过是凑巧罢了。”
见到程姬这么一笑，那侍从也就跟着笑：“姬过谦了。这织机是何等巧思，一般人哪里能想得到？”
好了，这下真的拍到马腿上了。
程萋萋笑得咬牙切齿。
“萋萋忧思受冻百姓，必是苦思良久而得。”卫肃在此时也开了口，朝她所在的地方一步步迈进。
这一声“萋萋”的威力力完全不亚于独眼异人下的蛊虫。
她发现只有她和卫肃两人的时候，他总是公事公办地叫她“程姬”，反倒是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偶尔喜欢唤她“萋萋”，调侃意味十足。
事到临头，程萋萋只好复又挤出一个更加真诚的笑容，主动转身迎上卫肃。
她知道，自己今日若不说出个一二三来，卫肃是不会向从前那样轻轻放过的。
怎么能认为卫肃是一个多么好言语、温柔体贴的夫主呢？
程萋萋因为自己的一时大意与放松，在心底将自己狠狠骂了一顿。
好在织机的构造、机理程萋萋是知道的。
“夫主谬赞了。”程萋萋硬着头皮开始解释：“妾曾在那织布庄做活计的时候，无意间碰倒了织机，却发现它仍在运转，妾就想若是卧放又会如何，这才有了新的织机样式。”
这番解释，程萋萋自认为听上去十分合理，两名随侍也跟着一起附和夸赞。
卫肃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仍挂着笑意：“姬实有才也。”
虽然不知道卫肃有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说辞，但是眼下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魏县积贫，土地种不出什么粮食来。好在桑树耐旱耐阴喜阳，不论土壤肥沃、贫瘠都能长得不错。而且长得快，耐刈割，一年能收三、四次。故而在魏县养蚕缫丝，经营布匹生意不失为一个致富生财的良策。
经历了一场围困，魏县的百姓还没有从惊慌中恢复过来，大小官吏对于战争也是心有余悸，因而卫肃的到来较上一回倒是更真实地感受到“善意”。
程萋萋又去了一趟打铁铺子，却发现那里早已人去铺空。她特地着人在驿馆附近留意是否有一个拿着铁剑和半截手镯的老人，仍是没有结果。
魏县的那一场围困，程萋萋没有亲眼看见，但是凭借她在安南军营里的那一遭，以及前世因为战争东奔西顾的动荡日子，她是可以想见这场围困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什么样的灾难。
她不知道那打铁铺子以及铺子里的人是否就在这场围困里失去了性命，又或者被县令等人盯上、加以迫害。她也不敢去多想。只是偶尔在妆匣里看见剩下那半截镯子还是忍不住轻叹一声。
采儿又重新在程萋萋身边伺候。
程萋萋偶然向她提起打铁匠一事，得知卫肃在那日她前去打铁铺时就已经将事情了解透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暗暗笑自个儿的愚蠢。卫肃手底下的鹰犬，消息哪里会闭塞？
她知道若是从打铁铺这一条线往下捋，牵扯到的必定不是小事，但这并不是自己这个小小姬妾所能管的，也就作哑，不再多问。
卫肃多疑，她很早就知道。
五月，风轻气暖，开荒种桑。改良后的织机被大量制造出来。各个庄园里开始响起织机“吱吱嘎嘎”的声音。朝廷还特意批了卫肃的奏请，在魏县设了一个织衣行，专司布匹衣裳制作买卖一事。
所谓的地头蛇短时间内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了。
卫肃自然比从前更忙碌了。
程萋萋难得才见他一回，却也庆幸他不来也好。毕竟面对卫肃太累了，与他周旋玩心计根本不敌。程萋萋宁愿一天织十匹布也不愿意见卫肃一回。
前世程萋萋也见识过许多更加精美、结实、细密的织样，加上女子与生俱来对于服饰装扮上的能力巧思，倒是也研究出了不少新鲜精美的纹饰花样。
她在魏县的一众官宦女眷中总是头一个穿上最新样式衣裳的，又是钦差身边唯一且受宠的女人，于是一时之间，魏县的女子争相模仿起来。连带着周边的几个城池也掀起了一股新衣风。凡是她穿过的衣裳，无一不是卖得又快又多的。她也渐渐多了一个“锦华夫人”的名号。这让程萋萋萌生出来一条生财之道：给各大布庄织行画图。
原本卫肃门下还有一些关于她太过招摇的风言与异议，直到看见流水似的银子源源不断往府里的账上流，便也闭了嘴。
如今晋帝春秋鼎盛，几个皇子之间也是实力不俗，明争暗斗。相比之下，生母身份不高且早逝、没有一个强大母家、尚且只是郡王的卫肃，就显得落了下风。
眼下，卫肃正是缺钱少人的时候。有钱才能养兵招贤。
那些随侍们对她也是有些钦佩：原来程姬不仅能花钱，赚钱的本身也不小。
世道云谲波诡，身份低微如程萋萋，有才，在卫肃府上的身份也水涨船高，限制相较从前少了许多。
这一日，程萋萋要去一趟万云织行看料子。上回被人追踪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因此，她在魏县行走更加小心，出门也是将卫肃给她的护卫门都带上了。
万云织行家业不算小，生意不仅限于魏县，在朱雀大街也有自己的铺子。程萋萋的马车还没在织行门口停稳，里面的伙计就已经迎上前来：“夫人您来了。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夫人里面请——”
这一声“夫人”叫得程萋萋掀帘的手一顿，随即神色自然从容地下了马车。
尽管她如今还是程姬，但想要巴结讨好的人也会唤她一声“夫人”。卫肃对此也未置一词，于是唤程萋萋“夫人”的就更多了。
对此程萋萋也是沉默着，一笑置之。奉承之词，听听也就罢了，从不当真。她自己是什么样的，她比谁都要看得清。
“这批料子面厚质软，平滑有光泽，颜色又鲜艳，实是极好的。”
程萋萋用手轻轻抚摸着新得的料子，忍不住赞叹。
“夫人好眼光。这料子工序复杂，十几个织人耗时一月才制成一匹。”万云织行的掌柜姓万，名云之，是个圆脸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看面相是个敦厚实在的。不过生意人，哪里又有不精明的。
听程萋萋如此夸赞，万云之顺势道：“这好马遇到伯乐才能成扬名，这好布料遇到夫人您才能出彩啊！依您之见，该怎么办？”
“如此面料，必得显贵之爱。妾之拙见，此物既可做被面，也可做外裳，叠绣些富贵吉祥或是兰、竹之类风雅之物。图纸过两日就给您送来。”
“夫人过谦了。届时衣裳做成了，头一件必定留给您。”万云之堆笑。
“万掌柜发财了，可要让小女子一点光沾沾。”程萋萋说这话的时候微笑着，十分随意谦和。
万云之心里却是明白，面前女子所说的“沾光”是，至少也要二成的利。但他知道经程萋萋“锦华夫人”一看、一穿，这新料子必将会大卖。虽说分出去的利多，可是赚的也多，绝不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就在二人互相寒暄客套、一派和气时，一个伙计急急忙忙奔了过来，说话时还微微喘息：“掌柜、不好了。”
生意人最忌讳言语上的不吉利，万云之听到这伙计的话，脸上的笑立即僵住了：“出了什么事？好好说话。”说着，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朝程萋萋堆笑后转向伙计：“程夫人还在这里，也不怕冲撞了。”
“无妨。”程萋萋倒是十分镇定，“有什么话你慢慢说就是了。你们万掌柜是最和善的。”
似乎是缓过气来了，那伙计将事情前因后果全讲了出来。
原来是万云织行名下桑田的佃户来报，说是耕地的时候挖到了大量烧制后废弃的铁块，明显是兵器的边角料。
数量之大，让人震惊。
显然，有人私自炼铁造兵器！
“谋反”二字呼之欲出。
二人闻言俱是一惊，程萋萋跟着万云之和伙计当时就下到了一楼。
不多时，卫肃、县令等也闻讯赶来，小小的铺子里挤满了人。
“夫人，眼下情势复杂，改日再请夫人到小店相叙。”万云之脸上挂着歉意。
“也好。”程萋萋对着他微微躬身一礼，转而朝卫肃的方向走去。
夫主来了，她这个做姬妾的自然是要行礼问候一声，再离开。
程萋萋有段时间没有见卫肃了，乍然相见，居然还是在这样的场合。该如何面对卫肃，程萋萋都有些生疏。不过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卫肃自然要忙，不便打扰。她做好自己该做的，见缝插针行礼问候一句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程萋萋提着的一颗心微微放下，和卫肃对视一眼，隔着众人遥遥地、无声地行了礼。
刚一走出铺子，程萋萋就被叫住了。
是卫肃身边的一个随侍。
“请姬在马车中等候片刻，驿馆如今不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