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固原城。

    任凭方棠如何旁敲侧击,自知嘴笨的陶允姜就是不打算亲口同意她索要芦花环的请求,而是将责任全部推到了谢令婉的身上。

    没有令婉,我陶允姜就是一个笨笨的明武呀!

    而方棠也知道继续强加要求,陶允姜大概率也不会再做出更多让步。

    看起来,自己还是得尽快找机会和谢令婉见上一见,无论是因为家事还是国事……小女皇暗自心想。

    “允姜,你和二叔聊过了吗?”方未寒从外边的会场中端来几盘菜,招呼着两人一起吃。

    “聊过了。”陶允姜看了看盘中的大猪肘子,眸中是渴望的光。

    不行,有方棠在这里,她要维持些形象。

    少女咽了口唾沫:“没想到方二叔竟然就是清明的伊尹,唉,真是没想到。”

    方棠优雅地夹起一颗炸花生,以气运之力托着放入嘴中,全程没有让油星碰到她的肌肤一下。

    “河东王的确隐藏颇深,但先帝对他极为器重,有如此一重身份在倒也算合理。”

    方棠看出陶允姜的犹豫,不由得笑道:

    “允姜无须拘束,我的年纪也与你相似,并不是什么死纠礼节,古板不化的老头子。”

    “想吃就吃,不用顾忌我的想法。”

    陶允姜又扭头看向方未寒,却见乖徒弟对她眨眨眼,瞬间便欢呼雀跃起来。

    “多谢陛下,那我就不客气啦。”

    刚才被方棠逼着喝了一大碗药粥,现在她的嘴里滋味寡淡得简直不像话,这油汪汪的猪肘子摆在面前,少女的眼神都快挪不开了。

    陶允姜抱起猪肘子,啊呜一口咬上去,眸子眯起,其中闪着幸福的光芒。

    “慢点吃。”

    方棠贴心地为她倒了杯茶,同时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她的胸前。

    她低头看了一眼,对比一番,嘴角微微勾起。

    在除去对老师的情感愧疚层面之外,小女皇对自己有着几乎绝对的自信。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今年陶将军都二十了吧,她吃这么多,还哪来的什么生长空间呢?而自己穿越之前可是刚刚过完十八岁的成人礼……真是不足为惧。

    呵,就让老师抱去吧,手感一定不怎么样。

    对于陶允姜收买拉拢便可,她真正的大敌是南边那个家伙。

    “说起这个,皇姐,我有个问题要问你。”方未寒扭头道,“刚才我问了问方巡有关我身世的问题,他明显不知道其中内情,你那边知道什么事情吗?”

    方棠愣了片刻,而后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他,有些像是委屈,在看一负心汉。

    他又怎么了?方未寒被她看得一脸懵逼。

    “你没看我写给你的信?”方棠委屈地质问道。

    “信?”方未寒还没反应过来,“哪封信?”

    陶允姜抱着大肘子,腮帮子鼓鼓的,一脸茫然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

    “就是那封我命你回京的信。”小女皇用力咬牙,气得脸蛋都红了。

    “那封信怎么了?”方未寒一脸不解,而后猛然反应过来。

    哦对,那封信上也有大段的空白来着,当时方未寒还以为是方棠不知道写什么,现在看来,竟也是因为天机的屏蔽?

    “那封信上有一堆空白,估计是被屏蔽了。”方未寒连忙解释。

    听到这话,方棠的神色才慢慢缓和下来。要是方未寒真的说出一句他看都没看直接把那封信扔掉之类的话,她大概真的会伤心好久。

    “所以信上都写了什么呀?”陶允姜咽下一口肘子,含糊不清地问。

    “前几天我在调查皇弟的身世问题,查出来了诸多疑点,都写到了信上。”方棠虽然消了气,但仍有些闷闷不乐。

    本来这封信是存了些弥补关系在内的意思来着,说不定方未寒见到自己在为他这般忙碌,便能回京了呢!可没承想,方未寒竟然根本就没看到这封信。

    她就说!当时怎么和方未寒的关系闹成那样!原来都是因为该死的天道遮掩,害自己白白受了这么长时间的气。

    “主要是你的生父生母在宗正寺那边的记录并不一样。”方棠向方未寒和陶允姜解释了自己之前调查出的结果,“光是有来源的记录,的疑似生父就有五个。生母倒是确定为一个叫郑莹韵的荥阳郑氏女子,但荥阳郑氏那边却宣称他们族中根本没有这么一号人。”

    “这是皇帝做的手脚吗?还是世家?”陶允姜问。

    “不,都不是,皇帝和世家就算再手眼通天,也无法弄出此等混乱无序的结果来。”方棠轻轻摇头。

    “这倒更像是临渊阁做的手脚。”

    这次轮到方未寒摇头了:“这件事情可能并不是临渊阁做的。”

    “这是为何?”方棠不解。

    方未寒想了想,还是选择不把自己和温折雪有关临渊阁内部可能混入内奸的推论告诉方棠。在未经查证之前,任何牵扯到临渊阁的事情都需慎之又慎。

    “世上能够修正因果的宗门并不只有临渊阁一家,温折雪是当代御辰,我之前与她交谈过此事。”方未寒道,“像是凡圣殿和敕勒川,他们同样具有抹除因果的能力。”

    “敕勒川……”方棠的目光冷酷一瞬,而后瞬间消匿,“敕勒川很快便会不复存在了。”

    陶允姜没有说话,只是低头闷吃,桌侧靠着的两柄长剑忽明忽暗。

    “想来益州方向的王家军队也快到了。”陶允姜突然说道。

    “嗯,据扶风方向羽书回报,汉中已经投降王家。现在王昱的军队离大散关仅有百里之遥。”方棠抿唇道。

    方未寒开始思量起当下的形势。

    异族三路攻周,目前西路军和中路军都被帝国军队大破,残兵败将撤回漠北草原。大周境内的异族军队只剩下了东路军,也就是现在庐江前线的那一支部队,人数号称八十万,是当之无愧的异族主力。

    不过东路军离自己太远,他们的目标是江南。自己暂时不用考虑这支军队的威胁,处理他们是婉婉的事情。方未寒现在真正的敌人只剩下了一个:上原王氏。

    王家主力目前正在关河防线一带和洛阳朝廷交战,虽正处僵持之势,但显然孤立无援的洛阳朝廷撑不了多久。待到王伯光解决了方迎之后,他的下一步极有可能就会西进潼关,将长明朝廷扼杀在势力单薄之时。

    并州兵马自潼关西来,若益州军队此时从西南散关处侧后夹击,明河谷地将再难守御。要解决这个困局,方未寒必须在洛阳的方迎撑不住之前解决益州军队。() ()

    “除却守城部队,长垣铁卫能战之兵还剩三万人左右,而东宫卫率经过短期的恢复,差不多能够凑出来四万人。”方棠分析道,“再加上河东王此次带来的四万西域援军,我们一共能动用十一万大军,足以与益州势力相抗衡。”

    “我收到五原方向的羽书,中三镇的三万长垣铁卫已在南下之路上,预计一个月后便能抵达长明。”陶允姜补充道。

    “嗯,那样的话我们的胜算又更大了一分,但依旧不容乐观。”方棠蹙眉道,“益州方向有十万军队,潼关方向也有十余万人,其中还有精锐的并州兵骑。”

    “但是……”少女话锋一转。

    她将手放在方未寒和陶允姜的手背上,盈盈一笑:“我有皇弟和允姜领军,就算遇到再大的困难,也定会迎刃而解。”

    陶允姜有些感动,而方未寒则是无奈地瞅了她一眼。

    跟自己的老师还玩这一套,属于是有点多余了。

    “定然不负陛下所托。”他说。

    ……

    ……

    兖州,河内郡,野王。

    郡守府满是血腥味,王伯光坐在主座上,欣赏着面前的山水画。

    “大人,河内的百姓都在抗拒纳粮,我们派出的人被他们赶了回来,连村子都进不去。”亲信道。

    “一些手无寸铁的平民而已,死了便死了。他们支持过方迎,这是他们的咎由自取。”王伯光冷漠道,“让高阶修士带队过去,不交粮就全杀了。”

    “是!”

    “方迎那边是如何说法?”他出声道。

    “他拒绝了我们的要求。”身旁亲信恭敬道,“洛京城门紧闭,百姓纷纷入城,俨然是做好了死守的准备。”

    西边的方未寒与他交情一般,加有方棠在侧,更不可容他。南面的荆州属谢家势力,而谢令婉与方未寒同进退,亦不可容他。放眼天下,方迎已举目皆敌,唯有孤身盘踞洛京,做困兽之斗。

    这般情况下,自己命他主动禅位,将皇位传于方进,以此换取一条生路。本来是他唯一的机会,谁料这方迎竟然不许。

    王伯光嗤笑一声:“当真是无可救药的蠢货。”

    上原王氏的友谊只对识趣者伸出,既然他不许,那么便休怪自己不客气。

    “告诉郑冲屏,他的条件我同意了。让他在合适时机动手。”王伯光淡淡道。

    “是!”

    一名亲信领命而出。

    “长明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王伯光问道。

    “方棠拔出玄曜剑后展现出了七转巅峰的力量,一人一剑便杀得宇文部族军队大败退走。据说有人目睹了一道数百丈的巨大金色燃火剑气,威势极为恐怖。”另一名亲信恭敬道,“这股力量太过于耸人听闻,甚至有人怀疑,她已经达到八转的境界。”

    “八转?若她真是八转,怕不是要立刻趁着天命复苏时日不多的空档期来我这里,将我一剑砍了才是。”王伯光对此种猜测不屑一顾。

    “七转境界的修士,我上原王家不是没有。方棠之所以没来,要么她的修为没到八转,要么她展现出此种力量的代价便是不能离开长明。”

    “大人说得是,前不久有人曾目睹真龙在长明西侧现身。”亲信恭敬道。

    “想来应当是去寻陶允姜了。”

    王伯光看着眼前的大周地图,目光自蜀道之上一掠而过。

    “和通,固原之围一旦解开,你觉得那方未寒下一步会怎么做?”

    亲信思考后说:“明河谷地危机四伏,所赖防御者,不过四塞之关耳。如今萧关散关武官均在,唯独潼关缺失。若我是方未寒,定会挥师东进,先行夺下潼关,再做后图。”

    王伯光摇头叹道:“所以你成不了方未寒。”

    亲信拱手躬身:“属下不解。”

    “夺取潼关固然重要,但于短时来看,并无任何益处,反倒凭空分散本就捉襟见肘的官军兵力。这并不是当下的最好选择。”

    “那依大人的意思……”

    “他知道,我在攻下洛京后一定会攻打长明,所以他能抓住的只有这之前的时间。”

    王伯光冷冷道。

    “他要先处理掉王昱的人。”

    亲信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王昱那边有十万兵马,比大周官军一方的总兵力还要多。若方未寒全军入蜀,那他们一旦自潼关东进,长明朝廷岂不是全完了?

    “大人……若方未寒如此做,是否有些太冒险了?”亲信谨慎道。

    “不,你不了解方未寒。”王伯光平静道,“他的每一次胜利都是依靠冒险得来的,每一次,无论是战场,还是朝堂。”

    “冒险成功一次是为侥幸,两次是为时运,三次呢?更多呢?此人的嗅觉相当敏锐,抓住战机的能力比陶琰还要强。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将我王家分而化之的绝好时机。”

    “那大人,若方未寒真的选择南击益州,我等该如何处之?”

    王伯光摩挲着腰间玉佩,脸上满是冷峻之色。

    现在的时间是最为珍贵之物。方未寒需要时间让他解决益州军队,王伯光需要时间解决洛京的方迎。与此同时,他们也都在等待庐江的消息,那里才是真正的主战场。

    若异族取胜,那他的计划将再无漏洞。而另一种几乎不存在的可能性里,若是谢令婉真的能顶住压力将异族打回淮北……那么王伯光将会立即改变策略。

    “告诉王昱,让他在汉中固守,切莫轻举妄动,最好能够将长明京军拖死在汉中。一个月内,我们务必攻下洛京,而后转向西方。”

    “是!”

    “还有一件事。”王伯光问,“我父亲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中书被东宫卫率严密看押了起来,生死不明。而两位供奉则是被废去了经脉,充作重犯。”亲信略有些忐忑地汇报道。

    过了片刻后,王伯光的声音自阴影中传来。

    “我知道了。”

    他将墙壁上的山水取下,以火折点燃,看着它化作明亮的焰火。

    “父亲,我会让这个帝国为您陪葬。”王伯光道,“也会让您的名字,刻在王功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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