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看到容落一正用手帕仔细的擦拭她额头的伤口。

    “这么秀美的姑娘若是留了伤就不好了,放心,我这药管用呢!”

    她的神情那么专注,手上的力道又那么轻柔,就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眼前的人。

    苏溪客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木讷的答了谢,她没见过有人对自己这样好,若是被爹娘看到,只会害怕她破了相找不到好人家,从不会在意她疼不疼。

    可惜这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纵然表面真心相对,背后也不知有多少龌龊心思。

    在下马车前,她轻轻凑近容落一,小声道:“有时真是羡慕姐姐这般美好的女子,就像日光一般温暖,可有时,我又觉得姐姐太累了,想让你轻松些。”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只留下容落一独自一人愣在原地。

    “太累了,想让你轻松些…”

    她想着这句话,眼眶便红了,却还是望着眼前逐渐缩小的背影。

    楚承安依然一头雾水愣在原地,有些担忧的询问:“怎么了?”

    容落一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这件事是太子的人做的,一心想要扰乱你和苏太傅的关系,小心些总没错。”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向前走,步子倒是比往日快了许多。

    “一个个的,都这么奇怪…”

    楚承安嘟囔着,又上了马车,驶向一处不知名的小巷。

    听到探子的汇报,苏溪客摆了摆手:“不用往下查了,那处地方住着方嬴妾,他想让她回来,又怕得罪了别的夫人,我们得想个办法顺了他的意思。”

    怀千也点了点头:“对。这件事只要薛夫人愿意,总归是容易的。”

    送走众人,苏溪客坐在窗下读书。阳光透过窄窄的小窗照在树叶上,照亮上面的一行又一行蝇头小字,她提笔在书上涂涂画画。

    “治国…礼,法…对呀,究竟什么是法呢?究竟什么又是礼?如今朝政混乱,大概就是不根据实情沿用古法造成的,总得想个出路…”

    在书中夹着一本薄薄的册子,上面写着三个字:《治国策》。她又在书的末尾处加上了一段话,整本册子也就写到了头,又该换一本新的了。

    她见到四周无人,蹑手蹑脚的将书带进内室,塞在巨大的落地梳妆盒中。这盒子里中别有洞天,码着不少书,都是她写下的。看条目,有《经学新编》、《治诗新法》、《女学要史》等等,林林总总一大排,有的册子上面的字很是潦草,看着笔迹就很拙劣,那是她很小的时候写的。

    望着这些书,她难得的露出了笑意,这是不加尾是发乎本心的笑,透过这排书,她好像看到了自己想象中的远方,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

    将梳妆盒复归原处,她又带了本新的册子走到书室,选了本法家的来看,又找来墨家的相互比较。

    转眼间时光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传薛夫人来见。

    她慌忙将几本书丢进脚下的筐里用纸掩好,抽出桌旁的《诗》来番,假装在旁边的纸上涂涂画画。

    方才收拾好,薛夫人便飘然而至,她这两日气色好了许多,甚至还换了一身淡粉色的罗裙,看着灵动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高高在上难以亲近。

    苏溪客急忙起身迎接,正想说些话开场,薛惊云已经用手捧起那本《诗》,眼中露出几分欣然。

    “你也喜欢读诗写诗?”

    她原不喜欢写诗,总是讨厌要按韵律来写,但为了和她更加熟悉,总要多说几句话。

    “我很喜欢读诗的,诗三百篇篇篇有自己的风采。说起来诗我就想起上次解决的两首新诗,这几日我在心中反复琢磨,总觉得很有意趣。”

    听她这样说,薛惊云立刻来了兴致,坐下来与她论诗。

    怀千端来茶水,在雾气氤氲中,两个姑娘相对而坐,每个人怀中都抱着一本书。

    “姐姐的第一篇诗是说伯夷叔齐,我也很喜欢这两位人物。伯夷不喜世俗不愿接受王位,叔齐遵守礼乐规定不愿代领,两人同时去周国审查民风。后来武王凭借强力灭商,害的民众流离失所,天下身死之人不计其数,伯夷叔齐觉得这样可耻,便隐居首阳山采薇菜而食。可周最终功成,为了不食无德之周的粟米,这对兄弟最终选择饿死。我也喜欢这首诗,更喜欢孔子的那句求仁得仁又何怨,唉,这样的胜之轻者,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实在是我所敬仰的。”

    薛惊云闻言,也拍案感慨:“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古今多少至清至纯的圣人雅士,最终却被流俗所害,就像我最喜欢的曲大夫,也曾作诗说此二人是苏世独立,横而不流,我真想成为这样的人…”

    两人不由感慨古人命运,说着说着,又说到今朝国事。苏溪客不敢多言,可薛惊云却感兴趣,一直高谈阔论,丝毫不在意这些话若是听到达官贵人的耳中会有什么后果。

    她虽说心思深沉又孤傲,但心中总是栖居着诗意的灵魂,这大概是她唯一的弱点,也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乐趣。苏溪客望着她,神情专注,托腮细听她的想法,不时补上一两句。

    薛惊云向来以未得知己而自觉悲苦,如今好不容易遇到知音,自然兴致高昂,不知不觉就说到晚上,甚至两人连饭也顾不上吃。

    好不容易找到一次机会,她便将自己心中的话全掏出来呈在苏溪客面前,就连觉得楚承安喜新厌旧、不是义夫这样的话也全盘托出,只是感叹自己命苦,涕泪横流。

    说到苦处,她又以屈原之死明志,说自己虽然不可能背叛,却决计不会和小人同流合污,誓要好好辅佐没有用的楚承安立下一番功业,成为明君。

    她总是以忠臣自居,为别人说她是妾室哀怜,觉得这是绝不可容忍的。

    苏溪客很多话都不敢说,不敢说她愚蠢古板,不敢说楚国的形式不是她看的透的,只是吟诵了几首弃子逐臣的诗作,附和几声。

    她原以为薛惊云只是逮到一个傻子聊个没完,没成想这人平日太寂寞,倒真把她这样的凡夫俗子当成知己。可苏溪客又何曾真的在意过所谓忠臣之节?苏家人向来是投机者,哪里有机会便往哪里钻,名节只是手段从不是目的,虽然有时自我欺骗也要做高风亮节之事,但见到利益和有不抢的道理?毕竟父亲是从底下爬上来的,最知道坠下去的绝望。

    两个人聊着聊着就从傍晚聊到了深夜,宫人说楚承安要见,薛惊云都以身子不适婉拒,她平日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如今却将一切功名都放到九霄云外。管他爱恨情仇几多往事,管他辅佐明君成为一代圣贤,都不如此刻与知己相谈的雅趣。

    点一支明烛,照亮一室书册,薛惊云倚着引枕,又找来箫吹一曲离愁,其声如泣如诉,在黑夜中荡漾开来。

    苏溪客仍然鼓掌喝彩,心里却还是反复琢磨应该怎么劝她放过方秋明。但如今之际便是先和她成为至交,通过谈些诗词取得信任。

    可怜薛惊云这样一世聪明的人还是输给伪饰的君子,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毫无保留的说出,苏溪客表面跟着流两滴眼泪,只想若来日需要,便可以用这些作为契机彻底扳倒她。

    两个人就这样聊了一整晚,薛惊云讲的口干舌燥,茶水都灌了一肚子,苏溪客却毫无兴味,哈欠连天。

    最终她困的东倒西歪,实在受不了,便以一句话结束了这场所谓的知己相逢:“最近朝廷大讲女德,这是你助他一臂之力的机会,倒是可以试一试。”

    听到此话,薛惊云摇了摇头:“我不是无知妇人,不想谈这些闺中之事,我只想谈国事,就像屈大夫一样做忠臣而不是平常的府中女子。”

    苏溪客知道她素来心高气傲,却没成想她把女子贬的这样低,不由觉得她跟父亲之流也没什么区别。

    心中虽然怀着鄙夷,但面上总得显出笑意,她还是循循善诱:“如今女子没机会抛头露面,可你的才华如此高明便不应被埋没,倒不如先从能做的入手,这样来日还会有更多机会…”

    薛惊云大概也是闲的无聊,打了个哈欠,又舒展舒展手臂,她站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倒也可以,于王府有利的事我都会做,不过若是写女德诗记得说是你主笔的,我总觉得没脸面。”

    望着她消失在远处的身影,怀千又如鬼魅一般出现,忍不住冷笑:“这薛夫人还真是志向高远,身为女子就想当什么忠臣,自己也不觉得可笑。说到底,不过是个女儿身的男人。”

    听到她的话,苏溪客愣了一下,不由感叹:“怀千姐姐实在是有才华…”

    可这回怀千可不讲什么等次,单单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转身就走:“写女德我就不管了,也不会和老爷说,看着您们用锁链套紧我这女人的事,我可是不想掺和了,您也别太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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