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身浮锦,手持一把玉扇子,气冲冲走了出来,一见有人挡路,先哼了一声,方要出声,却见是个少女亭亭而立,一时看得两眼放光,忙大喇喇一揖到底,道:“安小姐,有礼了,在下张仁士,今日初见安小姐,十分欢喜。”

    他这几句话说的不伦不类,黛玉听下来已面带薄怒,只是不能久留,便匆忙还礼尔后转身往回走了。

    那人急忙追赶几步道:“怎地就走了?”后头跟着的小厮却笑道:“少爷,咱们这未来姨奶奶害羞了,小的还是头次见到这么漂亮的人呢。”

    他主仆二人几句话说的十分轻浮,黛玉气得满面通红,又不能分辩几句,越发走的飞快了。闻声赶出来的安比槐见状更是气得浑身乱颤,竟手持了戒尺,并叫着管家小厮将二人赶出门去。

    那人站在门口,冷笑道:“安县丞,我知你瞧不上我,只是此刻由不了你,莫说这松阳县,便是淮安省,我张家也能做得了主,我劝你还是好生将人送来,这才是长久之道。”便甩袖走了。

    他话未说完,把个安比槐气得面如金纸,眼都红紫了,只恨不能立时与之拼命,却被闻讯而来的萧姨娘抱住腿,哭道:“老爷保重身子,如今还有咱们大小姐指望着老爷拨云见日,您如何能被这起子小人气坏了身子?”

    一时说的安比槐也双目垂泪,哭道:“冤孽冤孽,我竟如何是好?”

    又略平复了下,慌忙行至正房内,果见黛玉抱着安林氏大哭,那安林氏一边替她擦些眼泪,还没劝几句,自己早也哭上了,陵宥、陵宝虽十分懂事,毕竟年幼,见母亲并长姐痛哭,便也跟着大哭起来。

    安比槐更是没了主意,也跟着垂泪不已。

    原来近日安比槐与周青云老友重逢,很是欢喜,二人时常聚在一起小酌,有次二人酒兴之时,竟说起自家子女来。周青云很是夸了一番安家长女,不想这番私话却被几个纨绔听去,其中便有个唤作张仁士。这人常日斗鸡走马,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如今听说有这等佳人,又经左右撩拨,便不管不顾上门求做小妾,一遭拒绝即恼羞成怒,竟撕破脸面,摆明求取不成便要强夺。

    那黛玉突遭横祸,一时哭得肝肠寸断,安林氏搂着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厉声哭道:“老天爷,你怎的不长眼,叫好人遭殃,叫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横行!”

    萧姨娘左右劝道:“老爷、太太,如今哭却是过不去这道坎儿的,只想想如何是好了,这姓张的狗仗人势,又浑不讲理,咱们人微言轻,斗他不过,不若请周老爷来想法子周全。”

    安比槐安林氏忙一连声吩咐家人速去寻周青云来。他夫妇二人原是和善之人,从未遇到过如此这般强盗一样的人,惊怒过后竟是没个主意的,幸得萧姨娘虽是女流,却有几分气魄,这才安抚下来。

    未几时周青云赶来,又听了一番缘故,也苦声道:“唉,竟是我害了侄女,你放心,侄女这样的人品,怎能落入虎狼之地,我必想方设法护她周全。”

    二人一番合计,周青云便匆匆离开,四处周旋,谁知竟是处处碰壁。原来这张家乃是本省最权势之家,其亲朋好友非富即贵,本省知府亦同他家交情匪浅,就是本地县令见了他还要退上一射之地,更不消说其他人等。周青云虽为州同,却难敌他们同气连枝。他与安比槐奔波几处,那些个旬日与他二人交好的,只暗暗同情一把,却也不敢施以援手。更不提余者说风凉话的、有趁火打劫者的,不一而论,只叹世态炎凉、世风日下。

    且不说安比槐、周青云如何周旋,只说这黛玉原有一腔心思还未诉诸于口,便遭此变故,痛哭过后心中却是一片清明:已是坏无坏处之境,若张仁士一味逼迫,倒不如剪了头发做姑子,若然还是不成,总还有一死,总要清清白白地离去方不枉父母的一片拳拳之心。

    这日张仁士又遣官媒上门,劝道:“我的老爷、太太,这张家是什么人家,那是亲戚通到皇城脚下的达官贵人,如今小姐得了张少爷的青眼,真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虽说是做小,凭着咱们小姐这样的品格,还能拿捏不住张少爷?再一二年生个大胖小子,这当家太太怎么能跑得了?”

    安林氏怒道:“莫说做小,便是八抬大轿也休想碰我女儿一下。你回去告诉他,便是我家死绝了,他也休想!”

    媒婆冷笑道:“您这话说得轻巧,却不想那张家势大,若真惹他动了怒,岂不难看?还不如高高兴兴吹打着送出门,倒能落得一份好彩礼。”

    黛玉隔了帘子看她唱作俱佳一番,只按下心中厌恶,冷冷道:“总还有一死这条路。”

    那媒婆道:“好小姐,这进了张家可是穿金戴银的大富贵啊,你这又是何苦?你倒不想想你爹娘?还有这一双弟妹,那张少爷可是说了,若你不从,便叫你家破人亡!你可千万别想岔了,倒叫喜事变丧事,还要全家陪葬。”

    陵宥、陵宝俱恨道:“便是我们阖家死了,也不会让他得逞。”

    “哟,我说少爷、小姐,你们可知道死了是个什么意思?这人呐,一旦没了出来的气儿,两眼一翻,舌头一抻,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媒婆一番动作,吓得陵宝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安比槐夫妇二人又气又怒,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萧姨娘便抽了根鸡毛掸子,恨恨将媒婆撵出门去。

    黛玉却是一怔,她原抱定一死了之的心思,只她死了父母便不再受那张仁士为难,这世上也再无可为难之事,谁知张仁士卑鄙如此,用父母弟妹性命威胁,此刻却是求死也不能了,竟成了解不开的死结。一时眼泪珠子一般滚落下来,跌跌撞撞扑入母亲怀里,大哭起来。

    一时阖家愁云密布,黛玉几欲寻死,又思及媒婆那日言语,不敢妄动,只几日下来,便瘦得脱了形,急的全家苦劝不止。

    这日,黛玉又是茶饭不进,安比槐正劝着,周青云匆匆寻来,喜道:“我侄女有救了!”安比槐忙死死拽住他手,含泪道:“这话怎么说?这话怎么说?”

    周青云安抚他坐下,道:“今年乃大选之年,圣人已下了旨意,侄女正在采选之列,凭着侄女品格,必定中选,张家如何势大,怎敢与天家较量?”

    安比槐却连连摇头:“不可不可,常言说伴君如伴虎,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容儿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也不过是脱了狼窝又入虎穴。何况那张家只手遮天,随便使个绊子,便能让容儿落选。”

    一席话说的周青云也黯然落座,两人寂然无语,一时气氛竟凝住了一般。

    “敢问世伯,这采选之事可经地方官员之手?”

    二人皆吓了一跳,忙抬眼去看,却是黛玉摇摇出来,先行了礼,复又问了一遍:“敢问世伯,这采选之事可经地方官员之手?”

    原来她在内听的清楚,这分明是最后的路了,便是为着阖家平安也必得去博这一场富贵。这黛玉原是至情至性之人,若只自己一个人一死倒也干净,但阖家性命均系在她身上,却是不能不顾。如今有这一线生机,竟能快刀斩乱麻,立时拿定主意。

    周青云道:“此事由礼部总领,并不经过地方官员。”说着竟眼前一亮,忙道:“侄女倒提醒了我。”

    黛玉便深深福了一礼,道:“此事还要世伯代为周旋一二,世伯大恩,容儿来世必当结草衔环。”

    周青云忙扶她起来,叹道:“好孩子,便是拼了我一身官职性命,也必定让你心想事成。”忙又与安比槐暗暗议定,悄悄将黛玉换至他任职的瓜州,此地虽隶属淮安省,却因系重镇,直接归六部总管,便可绕过淮安省复选。如此即便未能入选,也可由瓜州遁走,远离这是非之地。

    许是天无绝人之路,之后一应事宜还算顺遂,黛玉经瓜州重镇成功入选,不日即可入京。而此番际遇又有意外之喜,便是此次来瓜州采选的官员范侍郎乃是周青云从前的上级,此人处事最为秉公,且心思缜密,秀女一经入选,便安排随从亲兵护卫,闲杂人等皆不能进入秀女家中。

    安比槐这才松了口气,全家人并着周青云夫妇皆是喜极而泣。

    安比槐夫妻思量再三,叫来萧姨娘吩咐道:“青云兄已安排好了,你带着宥儿、阿宝一道,陪着容儿进京。这是咱们家这些年积攒的,以及变卖田产得来的一千两白银,你好生收着。”

    萧姨娘大惊,忙道:“老爷,这是做什么?现今正是拨云见日之时,如何要变卖田产,竟是要绝了后路。”

    安比槐叹道:“此次容儿虽可进京参选,但这并非她素日之志,我倒宁愿她能落选。只是如此一来,松阳县便待不得了,我总得为她做些打算。宥儿、阿宝皆小,我也不愿意他二人在这吃苦,便只得托付你了。”又掏出一张契子,道:“这是我当初纳你的文书,你还年轻,若将来有合适之人,也不必死守。”

    萧姨娘哭道:“老爷这话叫我无地自容,若非老爷太太,我竟不知生死何处呢。如今咱家有难,我怎能抛下老爷太太?咱们一起逃,总能逃走的。”

    安比槐摇摇头:“咱们全家都不在,岂不是告知张家,咱们入京参选是假,借机远遁是真,那个时候,别说是全家,便是你们几个也休想逃出生天了。”

    安林氏也摸索着劝道:“好妹妹,我跟老爷一把年纪了,比不得你。你不为你,不为我跟老爷,也得为咱们三个孩子着想,姐姐素来没求过你,今儿便求你带着这三个孩子逃走,北方也好,西南也好,不拘那一处,总比这儿虎狼之地强些。”

    萧姨娘反复思量他二人之语,也只此为上策了,便忍住眼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直将头磕的狠响:“老爷太太信得过我,我便是拼着一死,也要保着小姐少爷们平安。”

    安林氏便含泪笑道:“说什么死不死的,咱们都好好的,我还盼着你日后为他们三个安顿好,咱们还要抱孙子呢。”

    虽是笑语,然这般境况,也算是生离死别了,萧姨娘有心想陪着一笑,却是泪水肆虐,如何都止不住。

    乾元十二年七月二十三,淮安省并几处重镇秀女于五里关集合,便由一队侍卫护送着,一路迤逦向京城驶去。

    黛玉掀开帘子一角,红着眼朝外望去。此时虽是酷暑,江南之地却是花红柳绿,不见一丝败意。她一时想起方才辞别父母时,二人俱是双目噙泪,嘴唇颤抖,却忙忙将她送上马车,只嘱咐道:“好生去,万莫想着我们。”一时又想到一双弟妹皆幼,这般年纪却要背井离乡,连萧姨娘也跟着四处颠沛。再一转眼,又仿佛回到了大观园,那日听闻宝玉护送三妹妹远嫁回航出了事故时,她也是如前些日子般,哀伤又绝望,只恨不能立时便去了。

    “阿姐,咱们什么时候回来呢?阿宝想爹妈了”陵宝忽而醒来,揉着一双眼,怯怯问道,继而又低泣着说:“阿宝再不胡闹了,阿宝不想离开爹爹妈妈。”

    黛玉慢慢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阿姐也想爹妈了,阿宝放心,阿宝很快就能回家了。”

    陵宝仰着头道:“真的吗?阿姐可不能骗阿宝。”

    “阿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陵宝偏着头似乎思索了片刻,继而依偎在黛玉怀里,笑嘻嘻说:“嗯,阿姐最好了。”

    许是被她感染,黛玉的脸上也渐渐浮出一丝笑影,她看着困顿过去的萧姨娘和陵宥,一边哄着陵宝入睡,一边怔怔地盯着窗外,原是苦到了极处,谁知却哭不出来,慢慢连那眼中的泪珠儿也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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