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循例前去凤仪宫请安,黛玉不过守着自己位次与众人一同行了礼,待要退下,却见皇后身边的剪秋上前福了一礼,笑道:“安小主请慢走一步,恕奴婢唐突了,有件事奴婢左思右想,也只能烦请小主教一教我了。”

    黛玉瞧她面容诚恳,又带些赧色,因之前有几次来往,知其虽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性子却十分温良,又生的面善,逢人三分笑,便笑道:“安人何出此言?能让你烦扰的,我可不敢托大说教你,还请安人且说着,我听一听,若是我不会,你可别恼。”

    剪秋忙扶着她在偏厅坐下,又亲自奉上一盏茶,赔笑道:“此事若小主不会,那奴婢可真是找不到其他人了。”说着便将小宫女手里托着的一片花样子抖开,道:“前几日,皇后娘娘偶然得了一副的璎珞,也是入了娘娘的眼缘,娘娘见了十分喜爱,谁知竟有此疏漏。”

    说到此处,她双眉一蹙,哀声叹道:“这般的稀罕物儿,原该千珍万重爱如珍宝的,也不知哪个不开眼的,将其中一扇撕出一道口子,娘娘瞧见直叹说可惜。奴婢愚钝,虽不能替娘娘解忧,便自作主张想弥补一二。只是那璎珞的绣法倒怪,也不似平日里经纬十字走线,倒像是一笔一画描上去一般,无论如何都瞧不出来是何种手段。早前见小主一手好绣活,想来也只配小主这般的人品才能瞧的出来。”

    黛玉便就着她手细细瞧那花样子,虽描的不甚清楚,仅有一二分神韵,幸得大处不错,便笑道:“若没有看错这走线倒有几分毛针的意味,只是未见原作,我也不十分肯定。”

    剪秋一听,忙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笑吟吟道:“奴婢果然问对了人,前儿娘娘便说大约是慧纹,只是奴婢们愚钝,哪里见过这般精细的活计,便是尚服局的姑姑们也不敢肯定。也亏得小主这般雅人,才能分辨一二,还请小主稍坐片刻,待奴婢回禀了娘娘,请出真物儿,小主再分辨分辨。”

    说着便脚下生风,不消片刻又快步出来,笑道:“亏得小主了,娘娘听了十分欢喜,前几日因这个还叹了几回气呢,这下真是云开雨散。”

    黛玉听了心下一动,瞧着剪秋一脸喜气洋洋,倒真应了心花怒放,便随她入了暖阁,但见皇后娘娘坐在上头,待她行了礼,又赐了座,瞧着剪秋嗔道:“原多大个事儿,偏你闹的人仰马翻,从前见你还稳重些,怎么年纪越大,越发没个正行了。”又笑着对黛玉道:“也偏了你,究竟见多识广,这慧纹本宫也只听过几耳朵,只说如何巧夺天工,又因是前朝的东西,几已失传,不成想你竟是个内行。”

    黛玉忙欠身道:“娘娘谬赞,嫔妾也是早先在家里时听母亲提过,只说这慧纹引了毛针描作花样,嵌合露香园顾氏的绣法走线,嫔妾不才,也未见过真迹,今儿倒是沾了娘娘的福气。”

    一时有数名宫娥抬出整副璎珞来,原来是一色紫檀透雕,嵌着大红纱透绣花卉并草字诗词的璎珞,一副下来拢共十六扇,其格式配色皆十分雅致,屏上所绣花卉,皆的是唐、宋各名家的折枝花卉,每一枝花侧皆有古人题词,或诗词歌赋不一,皆用黑绒绣出草字来,且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皆与笔草无异。

    那损毁的一处正题着宋时刘敞的《桃花》,原是惜春之辞,只雨字旁边撕开一道寸许口子,配着满地落红,更是令人扼腕。

    黛玉细细瞧了其走线,仅是针法就有施、搂、抢、摘、铺、齐以及套针数十种,又是毛针描样子,更添十分难度。忖度许久,才慢慢道:“这针法嫔妾也是头次瞧见,若直接劈了线补上去,大约是不成的。嫔妾倒有个主意,还望娘娘恕嫔妾僭越之罪。”

    皇后闻言,道:“原就是找你讨主意的,本宫竟要怪罪你?你且说来。”

    黛玉便上前一步,比着伏地落红,道:“此诗中间一句说的是群英纷溅,嫔妾便想着在此处绣上桃花瓣,将口子遮住,也算合了诗意。”

    皇后听了颔首笑道:“到底你有心。”又亲自接了剪秋奉上的红丝,比了比口子大小,道:“即是惜春之辞,便该有惋惜之景,也不必多,只叠着绣上一二朵即可。既如此,本宫也一事不烦二主,便请妹妹替本宫补齐了这道口子,妹妹可千万勿要推辞。”

    黛玉微微一笑,道:“娘娘吩咐,嫔妾安敢不从?何况也是嫔妾之幸,竟能亲见此等珍品。”

    原来她的母亲安林氏年轻时乃是十分出名的绣娘,又是真心爱重,天下各处出名的绣法皆有钻研,只因着后来眼盲才将心思略略移开。黛玉也是受母亲熏染,又心灵手巧,如今悉数得了母亲真传,既有此机遇,如何不展其才。

    皇后便笑着令人将那损毁的一扇雕屏打点清楚,又命剪秋亲自送至明瑟居,只说安良媛缺少什么样的配线,只管吩咐剪秋找来即可。

    黛玉既得了这样一件要务,又是皇后娘娘亲自嘱咐过的,少不得十分用心,一回到明瑟居,便打起十二分精神,捡着色色红丝细细比对一番,选出与璎珞上桃花瓣一样的线来,先将破口两边拿丝线牵住了,又以经纬之法界出一片底子,后又依着底下落红的纹路,细细绣上两朵叠在一起的桃花瓣,其针线绣法无不与原来一致,可喜此处空白,绣上一二朵桃花瓣倒更有东风作恶之势,兼之与伏地落红交映,更显生动。

    那剪秋陪在一边,亲眼瞧见所成,不由啧啧赞叹:“到底小主这般书香门第的小姐才有此心思,这般的手艺,只怕慧娘再生也是尽了。”又见黛玉双眼泛红,到底眍䁖了,忙体贴道:“小主这般费神,不如早点歇息,也是奴婢一场心意。”

    黛玉笑道:“不过动了几针针线,引你一轱辘的话,好歹装好了,让林全他们抬着,只娘娘不嫌我毛躁便好了。”到底力有不逮,加之眼角刺疼,便由着宝鹃服侍去暖阁休息了。

    次日便醒的稍晚了,她照了照镜子,腮边微红,眼眶浮肿,终是昨日劳神,便让宝鹃绞了热毛巾,热热的洗把脸,犹自敷脸时,小卓子满面惊骇赶进来,道:“了不得了,畅安宫存菊堂的惠嫔昨夜在千鲤池落水了!”

    黛玉一惊,忙问道:“惠嫔姐姐现在如何了?如何就落水了?”

    小卓子喘了口气,回道:“听说救治及时,只是惠嫔小主受了惊。到底如何落的水,奴婢也不甚清楚,似乎是昨夜惠嫔小主从宓秀宫华妃娘娘那儿回时,路过千鲤池喂鱼,也不知怎么地竟失足落水,又说惠嫔小主身边伺候的失职,竟留了小主一人在千鲤池投鱼,这才遭了灾。又说那千鲤池离华妃娘娘宓秀宫不过一二百步,幸得宓秀宫侍卫瞧见的早,才好歹救了惠嫔小主。”

    黛玉忙匆匆妆成,由宝鹃包了一支上好的山参,扶着宝鹊等人赶去了存菊堂。此时内里静谧,宫女内监们个个神色慌乱,一声大气也不敢吭。寝室内只甄嬛枯坐守在床前,眉庄脸色煞白,又虚浮着一股紫青,直瞧的人心酸。

    不免声音里带了几分酸涩,询问了甄嬛几句,虽知无甚大碍,但活生生一个人如今这般了无生气,到底心里难受,又瞧着甄嬛满面愁容,眼底一片青紫,知其一夜未眠,便劝道:“甄姐姐好歹歇息下,如今惠嫔姐姐未醒,你若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甄嬛苦笑道:“我倒情愿躺在床上的是我,只是苦了眉姐姐。”

    黛玉道:“姐姐这是什么话?惠嫔姐姐已然如此,如今事儿还多着呢,虽则存菊堂有冯淑仪照料得当,然则惠嫔姐姐到底受了难,身子正虚着,你与她姐妹情深,你不照看还有谁有姐姐这般细致入微呢?”

    甄嬛听了一怔,半晌才握住她手,轻声道:“是我魔怔了,多谢安妹妹。”又吩咐下去,小炉子上炖了燕窝粥热着,热水备用,连御医开的药也慢慢熬上。存菊堂宫女内监们原六神无主,如今得了吩咐,反支使开了,也渐渐平静下来。

    二人又就着眉庄病情说了几句话,黛玉陪了半日便被甄嬛劝了回去。此后几日,黛玉又去存菊堂瞧了几次眉庄,人虽醒来,精神却不大好,整个人仄仄的,唯有一双眼睛十分清亮,偶尔竟恨意微泄。

    黛玉看的心下一颤,知其必有内情,又不能妄加揣测,只看着窗外一片明媚春景,隐约觉得这灿烂的春光之后,有沉闷阴翳之气,似挟着隐隐雷霆,顷刻便能滚滚而来。

    天气越热,这股子沉闷气息越浓,时近五月,甄嬛晋封了从四品婉仪,把她入春以来的风头推得更劲。迎来贺往间,后宫,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祥和,虽则如此,倒更有山雨欲来之势。

    直至五月第一场雨下来,这浮在半空的惊雷才算落地。原被罢黜的妙音娘子,现今正在永巷服役的余更衣竟唆使宫女太监给甄嬛调理身体的滋补药里下了絮败之物,引得龙颜大怒,将涉事宫女太监齐齐杖毙,又将余更衣打入去锦冷宫,终身幽禁。

    谁知午后,听闻皇上去了趟棠梨宫,便又下旨意,因余更衣欺君罔上,毒害妃嫔,罪无可恕,直接赐了死。又因甄嬛求情,皇上允许其尸身归还本家。那余氏不肯就死,砸了鸩酒,撕了白绫,闹得沸反盈天,非嚷着要见皇上一面才肯了断。其后甄嬛竟亲自去去锦宫送了余氏一程,这一场闹剧才算落幕。

    宫里闲言碎语一时纷起,黛玉听了一耳朵,便觉意兴阑珊,吩咐明瑟居众人不许胡说,便打发他们出去,只留下林全、宝鹃二人,问道:“宫女和太监死后是如何处置的?”

    林全神色黯然,低声道:“回小主话,这般杖毙的奴婢,死后也不得入土为安,都是抬去乱葬岗胡乱扔了便是。”

    宝鹃忙啐了他一口,喝道:“小主面前,你也什么话都浑说,还不打嘴?”又安慰黛玉,“也是他们自作孽,若无害人之心,又何必遭受如此罪过?小主千万别为这等事烦神。”

    林全便跪在地上,磕头道:“请小主责罚。”

    黛玉叹了口气,命他起来,道:“与你何干,我知你是触景伤怀,如今宫里风云渐起,只怕后头还有的是纷扰,宝鹊小卓子他们又都年轻不懂事,你二人好生约束教导,万不可让他们走了邪路,你们跟着我,我虽不能,但若咱们都安安分分的,保大家平安,也是我的心愿。”

    二人齐齐跪下,齐声道:“奴婢们定不负小主之心。”

    挥手让二人退下,黛玉瞧着户外,天气愈加热了,庭院一地芳草也无甚精神,瞧了半晌,到底低声自语一句:“竟至于此……太过狠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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