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计问鬼神贵嫔发疯，风云突变莞卿断臂
宫中是流言传递最快的地方，任何风吹草动如何瞒得过后妃们的眼线，何况是余氏使人下药毒害甄嬛一事，到最后竟演变成余氏因甄嬛而死，怨气冲天，冤魂不散，鬼魂时常在冷宫和永巷出没，甚至深夜搅扰棠梨，吓得甄嬛夜夜不能安眠，连皇帝都十分忧心，请了通明殿法师做水陆道场超度，又夜夜留在棠梨宫相陪，却仿佛无济于事。
黛玉瞧着甄嬛果真精神不济，有意关心几句，甄嬛仿佛真是被吓到了，神色惶惶然，神神叨叨说了几句鬼神之语，又特特叮嘱黛玉万不敢孤身一人去那偏僻之地，又似不敢轻言鬼神，云山雾水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流言蜚语总是越传越广，越传越被添油加醋，离真相越远。何况是鬼神之说，素来为后宫众人信奉。余氏鬼魂作祟的说法越演越烈，甚至有十数宫人妃嫔声称自己曾见过余氏的鬼魂，白衣长发，满脸鲜血，凄厉可怖，口口声声要那些害她的人偿命。
便是圣人亲自加派人手各处巡查，命协力后宫的华妃加派了各个要害地方的侍卫人数，又下令鞭笞了数个胡乱嚼舌头的宫人，却仍止不住流言，一时间阖宫上下，人人自危，直闹得鸡犬不宁。
是日黄昏去向皇后请安，因下了雨，皇后近日又凤体痊愈，正在兴致上，便留了众人闲话打发雨时，直到酉时三刻，雨方渐渐止了，众人才向皇后告辞各自散去。
因芮芳仪病了未来定省，黛玉便独自一人返回，甄嬛见她一人，拉了她与沈眉庄等人同行，出了凤仪宫，见华妃娘娘与丽贵嫔正欲上车辇，便行礼送行，又听华妃与甄嬛打了一场机锋，甄嬛处处不敢应对，当真是被鬼神之说吓的厉害，华妃倒也罢了，那丽贵嫔也不知如何，竟面色煞白，哆哆嗦嗦上了辇，只催促快走。
黛玉原也对鬼神之说有几分害怕，又因着自己这份机缘，少不得更敬畏些，如今被甄嬛三言两语一时唬住了，再瞧甄嬛，只觉她面上浮着一层诡异的嗤笑，竟是如鬼魅般不真实起来，心中便更添了几分可怖，忙扶了宝鹃，对众人低声说：“回去吧，更深露重，何必在此处耽搁。”
雨路难行，兼之夜黑风大，宫道两旁昏黄的灯笼笼着朦朦胧胧的烛光，被风刮得呼呼作响，衬的那永巷分外深邃悠长，仿佛要通到黄泉似的。几人正寂然前行，忽听得前方数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深人静的永巷，直激得人毛骨悚然，仿佛连头皮也要发麻了。
片刻又听那声音发了狂似的尖叫——“不是我！不是我！与我不相干！”，甄嬛一把扯住沈眉庄的手，急道：“是丽贵嫔的声音！”转身一推身后的内监，对他道：“快去！快去告诉皇后！”那内监得令立刻飞一般向凤仪宫跑去。
又拉住沈眉庄与黛玉，道：“过去看看。”黛玉再看她面色，竟仿佛是等了许久一般的神情，不由心下一怔，只是到底不敢，便抽出手来，摇头不去。那甄嬛也顾不上她，与沈眉庄急急赶过去了。
黛玉立在当地，慢慢回思了一遍，耳畔时远时近的凄厉之声仿佛被风吹过一般，连着惊惧也慢慢远去了，微微摇头一番，侧身瞧着宝鹃，竟比她还慌乱些，便安慰道：“自古以来，这鬼神之说只闻其声，哪里有人真正见过呢？分明怕的不过是人心罢了。”
宝鹃应了一句是，她本也稳重之人，听黛玉三言两语提点一番，虽仍旧心有余悸，却也渐渐平复下来。
黛玉长叹一口气，道：“你既害怕，前路又多是非，咱们改道也就罢了。”
宝鹃忙道：“小主说是，咱们不如从太液池绕行，虽则路远些，好在都是大道。”
黛玉点点头，正要折身回走，却见一溜的八盏鎏银八宝明灯渐行渐近，看其依仗竟是皇后娘娘的凤辇，正由着宫女内监簇拥着疾步前行，说话间便至身旁，忙与宝鹃上前行礼，皇后娘娘瞧见她，也不说话，只招手让跟着便是。
行至永巷深处，远远便见华妃与甄嬛沈眉庄僵持着，华妃怒目而视，她积威甚久，那甄沈二人与她对峙，竟大有不肯退让的架势。其余众人似被她们吓到一般，个个呆若木鸡，无人敢发出丝毫声响。
“皇后娘娘凤驾到”先导太监拖长的声音仿佛打断了这诡异的静谧，华妃等人只得上前屈膝行礼，皇后叫了起，便问：“好端端的，究竟丽贵嫔出了什么事？”
华妃狠狠瞪了甄沈二人一眼，上前一步回禀：“丽贵嫔突发暴病，臣妾正想送她回宫召太医诊治。因为事出突然不及回禀皇后，望皇后见谅。”又定一定神，看着皇后道：“不过皇后娘娘消息也快，不过这些功夫就得了信儿赶不过来了，世兰真是自愧不如。”
皇后点一点头说：“既是突然，本宫怎会怪罪华妃你呢？何况……”皇后温和一笑：“知晓后宫大小诸事并有得宜的处置本就是我这皇后分内之事。”皇后的话语虽温煦如和风，但端起国母风范，生生压着华妃一道，华妃气得脸色铁青，却无可反驳。
皇后说罢下了凤辇去瞧丽贵嫔，走近“咦”了一声，蹙眉头道：“周宁海，你一个奴婢怎么敢捂了丽贵嫔的嘴，这以下犯上成什么样子！”
黛玉这才顺着皇后身姿瞧见华妃等人身后有一内监扣着丽贵嫔，那内监听了皇后质问，虽吓的满头大汗到底也没放手，只偷偷拿眼去看华妃。
华妃上前一步道：“皇后有所不知。丽贵嫔暴病胡言乱语，所以臣妾叫人捂了她的嘴，免的秽语扰乱人心。”
“哦。”皇后抬起头看一眼华妃，“那也先放开丽贵嫔，难不成要这样捂着她的嘴送回去延禧宫去？成了什么样子？”
华妃只得挥了挥手示意放人，那丽贵嫔骤得自由，猱身扑到华妃膝下胡乱叫喊道：“娘娘救我！娘娘救我！余氏来找我！她来找我！娘娘你知道不是我教她这么做的，不是我啊！”
华妃忙接口道：“是。和谁都不相干，是她自己作孽。”又弯下腰，极力放缓了语调，柔声哄劝道：“贵嫔别怕，余氏没来，跟本宫回宫去吧。”
丽贵嫔退开丈许，眼珠骨碌碌转着看向四周，继而目光古怪地盯着华妃道：“她来了。真的！娘娘，她来寻我们报仇了！她怪我们让她走了死路！”
她这一番颠三倒四的话说来，听的人不由面色一变，黛玉再瞧华妃又气又急，沈眉庄只皱着眉头冷眼瞧着，反倒稍远一点立着的甄嬛十分镇定，再低头悄悄觑了一眼皇后，只见面色沉稳，却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华妃听丽贵嫔言语越发不堪，可谓是急怒交加，大声呵斥道：“你要作死么！胡说些什么！”又瞪着眼睛，极力自持道：“冤有头债有主！就算余氏要来也是要找害死她的人，干我们什么事？！”
那甄嬛从容上前，一字一顿道：“华妃娘娘说的是。冤有头，债有主。娘娘自是不必害怕。”
也不知又有什么刺激了丽贵嫔，她忽而发了疯一般扑到皇后身下，竟差点把皇后撞了个趔趄，唬的旁边的宫人忙不迭扶好皇后拉开丽贵嫔。丽贵嫔惶恐地哭泣着扯住皇后凤裙下摆，哭道：“鬼！有鬼！我……我不要死啊！”说着便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皇后瞧着场面十分不堪，挥一挥手，喝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这样子回延禧宫本宫也不放心，好生扶了丽贵嫔回本宫的凤仪宫去安置。”
一行人正要走，却有太监飞奔而来，原来是慈宁宫太监张德利，待他行了礼，皇后便温声问：“你不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来这儿干什么？”
张德利弯着腰，回道；“回皇后娘娘话，晚间太后娘娘有一事吩咐奴婢去办，方才返回慈宁宫时，路过前头去锦宫，恰好捉住了一个小贼，瞧着也不知是哪宫的内侍太监，只是他形迹十分可疑，奴婢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押住了，听闻娘娘在此，特意前来向娘娘禀告此事。”
皇后听了，皱着眉头，道：“既如此，拖去内务府，让姜敏忠好好审一审，得了结果再来回本宫。”
说着便要上辇回宫，华妃正欲阻拦，也不知身旁人说了什么，竟生生住了口，只和众人一道恭送皇后凤驾回宫了是。
次日一早，皇后便急招几名在场的妃嫔前去凤仪宫，黛玉只得赶了过去，却见沈眉庄和甄嬛早在那里，神情倒与昨夜淡定自若不同，未免慌乱了些。尤是甄嬛，虽极力自持，整个人却微微颤抖。她一向不肯落人话柄，事事皆要细致入微，不肯丝毫疏漏，如今却妆扮的十分不经心，又满面倦意，仿佛一夜未眠似的。一双眼睛眍䁖的紧，眼里布满了红丝，眼底浮着一片深青色，盖着厚厚一层粉竟也遮挡不住，兼之满脸惊惧之意，更是匪夷所思。
黛玉只瞧着不解，原想关心几句，却见沈眉庄蹙眉摇手，又轻轻握住甄嬛一双手，安慰地拍了拍她，二人对视了足足一刻，才仿佛打足了气一般。
随后华妃也赶了过来，与甄沈二人不同，她倒显得精神十足，又仿佛心中十分畅快，待三人行了礼，对着甄沈二人嗤笑一声，问：“甄婉仪瞧着仿佛昨夜没睡好似的，莫非又被余氏冤魂索命来了？”
也不等甄嬛回答，便权作未见一般，竟和颜悦色与黛玉笑着说了几句闲话，她一向对各宫妃嫔不假辞色，连在皇后跟前也常说酸言酸语，今次这般，足见心情之好。
过了一刻，皇后便传召众人，照例问了几句，便听见宫外太监通传皇帝到了，忙领众人迎了上去，玄凌亲自扶皇后起来，入了座，瞧着众人神色不一，便对皇后说：“朕听闻丽贵嫔不大好，也过来看看。”
皇后忙让人送上一盏杏仁酪奉与玄凌，方道：“劳皇上挂心。不过丽贵嫔是不大好，昏迷了一夜，臣妾已召了太医，现安置在偏殿。”
玄凌点点头，问道：“太医怎么说？”
“说是惊风，受了极大的惊吓。”皇后回道：“昏迷中还说了不少胡话。”说罢扫一眼华妃。
华妃忙抚着胸口，接道“正是呢。昨晚丽贵嫔就一直胡乱嚷嚷，可吓着臣妾了。”
皇后道：“事情究竟如何发生臣妾尚未得知，但昨夜华妃一直与丽贵嫔同行，想来知道的比臣妾多些。”
玄凌问华妃道：“如此说，昨晚丽贵嫔出事你在身边了？”瞧见华妃点头应是，又道：“你知道什么尽管说。”
“是，昨夜臣妾与丽贵嫔同车回宫，刚至永巷，车辇的轮子被石板卡住不能前行。丽贵嫔性急便下车察看，谁知臣妾在车内听得有宫人惊呼，紧接着丽贵嫔便惨叫起来，说是见了鬼。”华妃话锋一转，回头瞧了甄嬛一眼，眼见她身体微不可见抖了一抖，便轻笑一声，说：“臣妾虽不懂这些神神鬼鬼的，但有句话叫子不语怪力乱神，何况鬼神一事素来都是捕风捉影，丽贵嫔一向胆子小，便是夜里梦魇了也能忧心好几日，如今深夜撞见了个小毛贼，又披麻戴孝的，丽贵嫔一时唬住了也是有的。”
玄凌一听，眉头一皱，问道：“小毛贼？这又是怎么回事？几时宫里竟出了贼？”
皇后忙道：“皇上有所不知，正是慈宁宫太监张德利偶然路过去锦宫，见一小太监形迹可疑，才捉住了，如今还在内务府关着。”
华妃又道：“可不是，多亏了太后娘娘庇佑，才叫这等狼子野心现了行迹，听内务府人说，那小太监捉住时，满脸鬼画符，又拖着一丈多长的水袖，别说是胆子小的人，便是臣妾冷不丁见了也要吓一跳呢。”
玄凌闻言，脸上像落了层冰，喝道：“哪里来的狗奴婢，竟在皇宫大内装神弄鬼。”
华妃一面飞快瞧了一眼甄嬛，一面故作不知，只道：“臣妾也是听了一耳朵，倒不知姜敏忠审出来没有？”
皇后便要回话，谁知甄嬛忽而抢了出来，跪在地上，泪如珠下，哭着道：“回皇上话，这……这小太监……大约是嫔妾宫里的杂役太监。”
玄凌大吃一惊，慢慢瞧着她，问：“你宫里的？你可查清楚了？”
甄嬛跪着膝行几步，上前伏在地上，额头挨着地，哽咽道：“嫔妾早起，听宫里人说小连子一夜未归，便命人去内务府报备寻找，才知道小连子竟被认成是贼。”
华妃嗤笑一声：“甄婉仪好口才，认成是贼？分明是这狗奴才居心叵测，装神弄鬼残害妃嫔，你倒说替他开脱的好。”
甄嬛哭道：“小连子一向老实，万不敢行此大逆不道。”
沈眉庄也连忙跪下，求情道：“求皇上明鉴。”
玄凌一时拿不定主意，皱着眉环视了众人一眼，忽而指着黛玉问：“安良媛也在当场？你向来老实，说说还看到了什么？”
一时众人的目光都灼灼地落在黛玉身上，黛玉忙起身，道：“嫔妾是跟在皇后娘娘凤驾后头到的，并没有留意到其他行迹可疑的东西。”
玄凌眉头越发皱的厉害，只得转向皇后，问道：“皇后你怎么看？”
皇后慢慢道：“华妃与甄婉仪各执一词，只是如今丽贵嫔未醒，那小太监也还未招供，臣妾倒不好妄下结论，不如待丽贵嫔醒了，再有内务府审出结果，皇上再来明断。”
玄凌便点点头道：“朕先去瞧丽贵嫔，一切事宜等丽贵嫔醒了再说。”
黛玉瞧着甄嬛果真精神不济，有意关心几句，甄嬛仿佛真是被吓到了，神色惶惶然，神神叨叨说了几句鬼神之语，又特特叮嘱黛玉万不敢孤身一人去那偏僻之地，又似不敢轻言鬼神，云山雾水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流言蜚语总是越传越广，越传越被添油加醋，离真相越远。何况是鬼神之说，素来为后宫众人信奉。余氏鬼魂作祟的说法越演越烈，甚至有十数宫人妃嫔声称自己曾见过余氏的鬼魂，白衣长发，满脸鲜血，凄厉可怖，口口声声要那些害她的人偿命。
便是圣人亲自加派人手各处巡查，命协力后宫的华妃加派了各个要害地方的侍卫人数，又下令鞭笞了数个胡乱嚼舌头的宫人，却仍止不住流言，一时间阖宫上下，人人自危，直闹得鸡犬不宁。
是日黄昏去向皇后请安，因下了雨，皇后近日又凤体痊愈，正在兴致上，便留了众人闲话打发雨时，直到酉时三刻，雨方渐渐止了，众人才向皇后告辞各自散去。
因芮芳仪病了未来定省，黛玉便独自一人返回，甄嬛见她一人，拉了她与沈眉庄等人同行，出了凤仪宫，见华妃娘娘与丽贵嫔正欲上车辇，便行礼送行，又听华妃与甄嬛打了一场机锋，甄嬛处处不敢应对，当真是被鬼神之说吓的厉害，华妃倒也罢了，那丽贵嫔也不知如何，竟面色煞白，哆哆嗦嗦上了辇，只催促快走。
黛玉原也对鬼神之说有几分害怕，又因着自己这份机缘，少不得更敬畏些，如今被甄嬛三言两语一时唬住了，再瞧甄嬛，只觉她面上浮着一层诡异的嗤笑，竟是如鬼魅般不真实起来，心中便更添了几分可怖，忙扶了宝鹃，对众人低声说：“回去吧，更深露重，何必在此处耽搁。”
雨路难行，兼之夜黑风大，宫道两旁昏黄的灯笼笼着朦朦胧胧的烛光，被风刮得呼呼作响，衬的那永巷分外深邃悠长，仿佛要通到黄泉似的。几人正寂然前行，忽听得前方数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深人静的永巷，直激得人毛骨悚然，仿佛连头皮也要发麻了。
片刻又听那声音发了狂似的尖叫——“不是我！不是我！与我不相干！”，甄嬛一把扯住沈眉庄的手，急道：“是丽贵嫔的声音！”转身一推身后的内监，对他道：“快去！快去告诉皇后！”那内监得令立刻飞一般向凤仪宫跑去。
又拉住沈眉庄与黛玉，道：“过去看看。”黛玉再看她面色，竟仿佛是等了许久一般的神情，不由心下一怔，只是到底不敢，便抽出手来，摇头不去。那甄嬛也顾不上她，与沈眉庄急急赶过去了。
黛玉立在当地，慢慢回思了一遍，耳畔时远时近的凄厉之声仿佛被风吹过一般，连着惊惧也慢慢远去了，微微摇头一番，侧身瞧着宝鹃，竟比她还慌乱些，便安慰道：“自古以来，这鬼神之说只闻其声，哪里有人真正见过呢？分明怕的不过是人心罢了。”
宝鹃应了一句是，她本也稳重之人，听黛玉三言两语提点一番，虽仍旧心有余悸，却也渐渐平复下来。
黛玉长叹一口气，道：“你既害怕，前路又多是非，咱们改道也就罢了。”
宝鹃忙道：“小主说是，咱们不如从太液池绕行，虽则路远些，好在都是大道。”
黛玉点点头，正要折身回走，却见一溜的八盏鎏银八宝明灯渐行渐近，看其依仗竟是皇后娘娘的凤辇，正由着宫女内监簇拥着疾步前行，说话间便至身旁，忙与宝鹃上前行礼，皇后娘娘瞧见她，也不说话，只招手让跟着便是。
行至永巷深处，远远便见华妃与甄嬛沈眉庄僵持着，华妃怒目而视，她积威甚久，那甄沈二人与她对峙，竟大有不肯退让的架势。其余众人似被她们吓到一般，个个呆若木鸡，无人敢发出丝毫声响。
“皇后娘娘凤驾到”先导太监拖长的声音仿佛打断了这诡异的静谧，华妃等人只得上前屈膝行礼，皇后叫了起，便问：“好端端的，究竟丽贵嫔出了什么事？”
华妃狠狠瞪了甄沈二人一眼，上前一步回禀：“丽贵嫔突发暴病，臣妾正想送她回宫召太医诊治。因为事出突然不及回禀皇后，望皇后见谅。”又定一定神，看着皇后道：“不过皇后娘娘消息也快，不过这些功夫就得了信儿赶不过来了，世兰真是自愧不如。”
皇后点一点头说：“既是突然，本宫怎会怪罪华妃你呢？何况……”皇后温和一笑：“知晓后宫大小诸事并有得宜的处置本就是我这皇后分内之事。”皇后的话语虽温煦如和风，但端起国母风范，生生压着华妃一道，华妃气得脸色铁青，却无可反驳。
皇后说罢下了凤辇去瞧丽贵嫔，走近“咦”了一声，蹙眉头道：“周宁海，你一个奴婢怎么敢捂了丽贵嫔的嘴，这以下犯上成什么样子！”
黛玉这才顺着皇后身姿瞧见华妃等人身后有一内监扣着丽贵嫔，那内监听了皇后质问，虽吓的满头大汗到底也没放手，只偷偷拿眼去看华妃。
华妃上前一步道：“皇后有所不知。丽贵嫔暴病胡言乱语，所以臣妾叫人捂了她的嘴，免的秽语扰乱人心。”
“哦。”皇后抬起头看一眼华妃，“那也先放开丽贵嫔，难不成要这样捂着她的嘴送回去延禧宫去？成了什么样子？”
华妃只得挥了挥手示意放人，那丽贵嫔骤得自由，猱身扑到华妃膝下胡乱叫喊道：“娘娘救我！娘娘救我！余氏来找我！她来找我！娘娘你知道不是我教她这么做的，不是我啊！”
华妃忙接口道：“是。和谁都不相干，是她自己作孽。”又弯下腰，极力放缓了语调，柔声哄劝道：“贵嫔别怕，余氏没来，跟本宫回宫去吧。”
丽贵嫔退开丈许，眼珠骨碌碌转着看向四周，继而目光古怪地盯着华妃道：“她来了。真的！娘娘，她来寻我们报仇了！她怪我们让她走了死路！”
她这一番颠三倒四的话说来，听的人不由面色一变，黛玉再瞧华妃又气又急，沈眉庄只皱着眉头冷眼瞧着，反倒稍远一点立着的甄嬛十分镇定，再低头悄悄觑了一眼皇后，只见面色沉稳，却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华妃听丽贵嫔言语越发不堪，可谓是急怒交加，大声呵斥道：“你要作死么！胡说些什么！”又瞪着眼睛，极力自持道：“冤有头债有主！就算余氏要来也是要找害死她的人，干我们什么事？！”
那甄嬛从容上前，一字一顿道：“华妃娘娘说的是。冤有头，债有主。娘娘自是不必害怕。”
也不知又有什么刺激了丽贵嫔，她忽而发了疯一般扑到皇后身下，竟差点把皇后撞了个趔趄，唬的旁边的宫人忙不迭扶好皇后拉开丽贵嫔。丽贵嫔惶恐地哭泣着扯住皇后凤裙下摆，哭道：“鬼！有鬼！我……我不要死啊！”说着便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皇后瞧着场面十分不堪，挥一挥手，喝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这样子回延禧宫本宫也不放心，好生扶了丽贵嫔回本宫的凤仪宫去安置。”
一行人正要走，却有太监飞奔而来，原来是慈宁宫太监张德利，待他行了礼，皇后便温声问：“你不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来这儿干什么？”
张德利弯着腰，回道；“回皇后娘娘话，晚间太后娘娘有一事吩咐奴婢去办，方才返回慈宁宫时，路过前头去锦宫，恰好捉住了一个小贼，瞧着也不知是哪宫的内侍太监，只是他形迹十分可疑，奴婢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押住了，听闻娘娘在此，特意前来向娘娘禀告此事。”
皇后听了，皱着眉头，道：“既如此，拖去内务府，让姜敏忠好好审一审，得了结果再来回本宫。”
说着便要上辇回宫，华妃正欲阻拦，也不知身旁人说了什么，竟生生住了口，只和众人一道恭送皇后凤驾回宫了是。
次日一早，皇后便急招几名在场的妃嫔前去凤仪宫，黛玉只得赶了过去，却见沈眉庄和甄嬛早在那里，神情倒与昨夜淡定自若不同，未免慌乱了些。尤是甄嬛，虽极力自持，整个人却微微颤抖。她一向不肯落人话柄，事事皆要细致入微，不肯丝毫疏漏，如今却妆扮的十分不经心，又满面倦意，仿佛一夜未眠似的。一双眼睛眍䁖的紧，眼里布满了红丝，眼底浮着一片深青色，盖着厚厚一层粉竟也遮挡不住，兼之满脸惊惧之意，更是匪夷所思。
黛玉只瞧着不解，原想关心几句，却见沈眉庄蹙眉摇手，又轻轻握住甄嬛一双手，安慰地拍了拍她，二人对视了足足一刻，才仿佛打足了气一般。
随后华妃也赶了过来，与甄沈二人不同，她倒显得精神十足，又仿佛心中十分畅快，待三人行了礼，对着甄沈二人嗤笑一声，问：“甄婉仪瞧着仿佛昨夜没睡好似的，莫非又被余氏冤魂索命来了？”
也不等甄嬛回答，便权作未见一般，竟和颜悦色与黛玉笑着说了几句闲话，她一向对各宫妃嫔不假辞色，连在皇后跟前也常说酸言酸语，今次这般，足见心情之好。
过了一刻，皇后便传召众人，照例问了几句，便听见宫外太监通传皇帝到了，忙领众人迎了上去，玄凌亲自扶皇后起来，入了座，瞧着众人神色不一，便对皇后说：“朕听闻丽贵嫔不大好，也过来看看。”
皇后忙让人送上一盏杏仁酪奉与玄凌，方道：“劳皇上挂心。不过丽贵嫔是不大好，昏迷了一夜，臣妾已召了太医，现安置在偏殿。”
玄凌点点头，问道：“太医怎么说？”
“说是惊风，受了极大的惊吓。”皇后回道：“昏迷中还说了不少胡话。”说罢扫一眼华妃。
华妃忙抚着胸口，接道“正是呢。昨晚丽贵嫔就一直胡乱嚷嚷，可吓着臣妾了。”
皇后道：“事情究竟如何发生臣妾尚未得知，但昨夜华妃一直与丽贵嫔同行，想来知道的比臣妾多些。”
玄凌问华妃道：“如此说，昨晚丽贵嫔出事你在身边了？”瞧见华妃点头应是，又道：“你知道什么尽管说。”
“是，昨夜臣妾与丽贵嫔同车回宫，刚至永巷，车辇的轮子被石板卡住不能前行。丽贵嫔性急便下车察看，谁知臣妾在车内听得有宫人惊呼，紧接着丽贵嫔便惨叫起来，说是见了鬼。”华妃话锋一转，回头瞧了甄嬛一眼，眼见她身体微不可见抖了一抖，便轻笑一声，说：“臣妾虽不懂这些神神鬼鬼的，但有句话叫子不语怪力乱神，何况鬼神一事素来都是捕风捉影，丽贵嫔一向胆子小，便是夜里梦魇了也能忧心好几日，如今深夜撞见了个小毛贼，又披麻戴孝的，丽贵嫔一时唬住了也是有的。”
玄凌一听，眉头一皱，问道：“小毛贼？这又是怎么回事？几时宫里竟出了贼？”
皇后忙道：“皇上有所不知，正是慈宁宫太监张德利偶然路过去锦宫，见一小太监形迹可疑，才捉住了，如今还在内务府关着。”
华妃又道：“可不是，多亏了太后娘娘庇佑，才叫这等狼子野心现了行迹，听内务府人说，那小太监捉住时，满脸鬼画符，又拖着一丈多长的水袖，别说是胆子小的人，便是臣妾冷不丁见了也要吓一跳呢。”
玄凌闻言，脸上像落了层冰，喝道：“哪里来的狗奴婢，竟在皇宫大内装神弄鬼。”
华妃一面飞快瞧了一眼甄嬛，一面故作不知，只道：“臣妾也是听了一耳朵，倒不知姜敏忠审出来没有？”
皇后便要回话，谁知甄嬛忽而抢了出来，跪在地上，泪如珠下，哭着道：“回皇上话，这……这小太监……大约是嫔妾宫里的杂役太监。”
玄凌大吃一惊，慢慢瞧着她，问：“你宫里的？你可查清楚了？”
甄嬛跪着膝行几步，上前伏在地上，额头挨着地，哽咽道：“嫔妾早起，听宫里人说小连子一夜未归，便命人去内务府报备寻找，才知道小连子竟被认成是贼。”
华妃嗤笑一声：“甄婉仪好口才，认成是贼？分明是这狗奴才居心叵测，装神弄鬼残害妃嫔，你倒说替他开脱的好。”
甄嬛哭道：“小连子一向老实，万不敢行此大逆不道。”
沈眉庄也连忙跪下，求情道：“求皇上明鉴。”
玄凌一时拿不定主意，皱着眉环视了众人一眼，忽而指着黛玉问：“安良媛也在当场？你向来老实，说说还看到了什么？”
一时众人的目光都灼灼地落在黛玉身上，黛玉忙起身，道：“嫔妾是跟在皇后娘娘凤驾后头到的，并没有留意到其他行迹可疑的东西。”
玄凌眉头越发皱的厉害，只得转向皇后，问道：“皇后你怎么看？”
皇后慢慢道：“华妃与甄婉仪各执一词，只是如今丽贵嫔未醒，那小太监也还未招供，臣妾倒不好妄下结论，不如待丽贵嫔醒了，再有内务府审出结果，皇上再来明断。”
玄凌便点点头道：“朕先去瞧丽贵嫔，一切事宜等丽贵嫔醒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