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谢罪宴眉庄露孕意，周岁席宫妃展才艺
黛玉这厢虽将事事想得通透，然则念着与甄嬛一场交情，到底闷闷不乐了几日，又不耐烦与众人打机锋，加之身上不爽利，便命人向皇后告了病假，躲在玉润堂消夏。只是太平行宫不比紫奥城宫规森严，虽说她吩咐下去令宝鹃林全拘着众人，等闲不出玉润堂，外头的消息却一丝不落传了进来。
先有曹容华因着温仪帝姬周岁生辰快到，晋升的旨意早已下来，又有曹容华做东宴请甄嬛等人，筵席上竟诊出沈眉庄有孕，喜的圣人当场便敕封为正四品容华，又特特指了太医刘畚专门照料龙胎。
因几桩喜事凑在一处，帝后有心大办一场，便命华妃亲自操持，又降旨随幸行宫的亲贵命妇及后宫妃嫔参加宫宴，以贺帝姬生辰及沈容华有孕之喜。华妃素日最喜揽权，自圣人钦点协理宫务以来，更是大大小小之事都亲力亲为，这一场宫宴自不在话下，又因近日盛宠无人可及，更闹得沸沸扬扬，竟命内监传话与各宫嫔妃，务必出席。
六月十九这日，黛玉虽告了几日病，亦不能缺席，早早前去扶荔殿。只见殿中一片喜气，正中摆着金龙大宴桌，面北朝南，帝后并肩而坐。阶下自北而南，东西相对分别安着近支亲贵命妇和后宫妃嫔的宴桌。扶荔殿临近湖不远，还能清楚听见丝竹管弦乐声从翻月湖的水阁上传来，声音清亮悠远又少了嘈杂之声。
黛玉悄悄觑了一眼，帝后右侧下设着内命妇座次。头一席坐着沈眉庄及曹婕妤，今日二人是正主儿，连华妃亦只能与悫妃坐在第二席，第三席是甚少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端妃及冯淑仪，往后便按各自分位排下，不一一赘述。
帝后左侧下是亲贵与女眷命妇的座位。一列而下四张紫檀木大桌分别是岐山王、汝南王、清河王和平阳王，只清河王座位空着。谁知猛不丁瞧见岐山王倒唬了一跳，那岐山王圆脸长眉，面色臃白，竟有些上辈子大舅舅贾赦的形容。
一时引得同坐的刘良媛侧目，她忙歉意一笑，刘良媛便笑道：“勿怪妹妹，我也是头次见这般排场，到底是天家盛宴。”她的话如春风拂面，又面目温柔，十分和气。
黛玉便也渐渐镇定下来，笑着附和：“姐姐说的是，让姐姐见笑了。”
刘良媛却是个难得的和气人，也没趁机打趣，只笑着说几句闲话，便又自在地瞧着歌舞，间或自斟自饮一番，偶与黛玉对饮，十分洒脱。
黛玉借着饮酒之际，瞥了一眼，再看之下便觉出不同，虽是一样的酒色神气，贾赦多了几分武人气息，岐山王却是通身的养尊处优，又思及二人是一样的脾性，乍看之下，难免认错。
宴至酣时，曹婕妤笑盈盈说：“今日的歌舞虽然隆重，只是未免太刻板了些。本是家宴，在座的又都是亲眷，不如想些轻松的玩意儿可好？”
皇帝道：“今日你是正主儿，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曹婕妤道：“嫔妾想宫中姊妹们侍奉圣驾必然都身有所长，不如写了这些长处在纸上抓阄，谁抓到什么便当众表演以娱嘉宾，皇上以为如何？”
皇帝颔首道：“这个主意倒新鲜。就按你说的来。”
曹婕妤忙下去准备，不过片刻捧上个青花纹方瓶来，“沈妹妹有孕不宜操劳，这抓阄行令的差事就让嫔妾来担当吧。”
皇帝道：“怎么，你这个出主意的人儿自己不去演上一段儿？”
曹婕妤道：“嫔妾身无所长，只会打珠络玩儿，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嫔妾已经想好了，无论各位姐妹表演什么，嫔妾都送一串珠络儿以表心意。皇上您说好不好？”
“那也勉强算得过了。”
沈眉庄在一旁道：“万一抽中的纸签上写着的不是某位姐妹的长项，可要如何是好呢？”
曹婕妤笑道：“就算不是长项，皮毛总是懂得些的。况且都是日日相见的姐妹，随意即可。”
宴席已经开了半日，丝竹声乐也听得腻了，众人见曹婕妤提了这个主意，都觉得有趣，纷纷跃跃欲试。宫中妃嫔向来为争宠出尽百宝，争奇斗艳。如今见有此一举，又是在帝后亲贵面前争脸的事，都是存了十分争艳的心思。
曹婕妤一向讨巧，头一个便抽得皇后左右双手各写一个“寿”字。皇后书法精湛本是后宫一绝，更不用说是双手同书。两个“寿”字一出，众人皆是交口称赞。
其后又是端妃弹了一曲琵琶，冯淑仪填了一阕词；连华妃亦下场舞了剑，余者有恬贵人与秦芳仪合奏一曲《凤求凰》；刘良媛画了一幅丹青“观音送子”；俱是各显风流。
曹婕妤不免又惊又喜，笑道：“姐妹们果然个个身怀绝技，嫔妾今日可算开了眼界，若非今日嫔妾提议，还不知要藏到什么时候？”
皇帝也顺着她话笑道：“几日不见，曹卿倒学会揽功了。”
曹婕妤忙福了一礼，道：“哪里是嫔妾揽功，实是皇上与皇后娘娘福泽嫔妾，又有华妃娘娘事事躬亲，让嫔妾捡了便宜。”
皇帝便命人斟满酒杯，遥遥举着，朝华妃笑道：“华卿辛苦，瞧着竟瘦了一圈，朕便敬你一杯，得爱妃如此，夫复何求。”
华妃忙满饮一杯，娇声道：“臣妾这点辛苦算得上什么？皇上日理万机那才叫辛苦呢，能为皇上做些许小事，是臣妾之幸呢。”
皇后忽而微微一笑，道：“华妃自协理宫务以来，桩桩件件都十分妥帖，臣妾倒想替她讨个赏赐。”见皇帝闻声看来，又继续温声道：“前儿北海上进了一斛东珠，颗颗大如雀卵，说是多少年才得了这一斛，臣妾瞧着华妃妹妹颜色娇艳，也只有这般的稀世之宝才配得上她的风华，便斗胆替她求一求圣上。”
皇帝素喜后妃和谐，如今见皇后贤惠大度，兼之近日华妃父兄慕容氏在赫赫立了头功，哪有不准的理。再瞧着殿上一众宫嫔亲贵，便指了几样珍宝赏给曹婕妤、沈容华并方才献艺的嫔妃，又吩咐下去，今日献艺者均有赏赐。
华妃听了惊喜连连，连后头一众宫嫔亦得了赏赐，也未放在心上，一双眼仿佛黏在了皇帝身上，又兼之饮了几杯酒水，真个是粉面含春，好不得意。
众人一阵谢恩，又见曹婕妤素手一扬，抽了一枚纸签，朝黛玉笑道：“这是安良媛妹妹的。”便展开纸签一看，笑道：“请妹妹清歌一曲。”
转头又对玄凌笑道：“安妹妹乃是江南人士，嫔妾听闻江南女子吟唱的江南小调冠绝天下，偏偏又抽到这一支，可见合该又安妹妹一曲了。”
玄凌亦笑道：“你却是讨巧，安良媛于诗文上是个难得的人才，倒不知她唱歌如何。”他正在兴致上，立时便吩咐下来，“安良媛，你便随意唱一曲，全了你婕妤姐姐的念想。”
黛玉原想推辞，如今见玄凌如此言语，便将一番话咽了下去，淡然说道：“嫔妾粗笨，哪里会唱江南小调，唯幼时在家听母亲哼过几首小曲，只是难登大雅之堂，今日皇上并曹婕妤想听，嫔妾便却之不恭了。”又略一思索，道：“只是淮安吴语晦涩难懂，怕入不了圣人之耳，嫔妾便先以家乡话唱一遍，再用官话译一遍。”
说着便饮了一口清茶润嗓，便轻声唱了起来。
黛玉原不善此道，只是幼时母亲唱的多了，便也学了几句，待年岁渐长，闲暇无事时，便对着官话译成骈文，偶尔也哼个一两句，虽曲调一般，胜在意境深远，又兼之唱出一腔母爱的拳拳之心，便更令人动容。她先唱了一遍淮安地方话，又声调一落，轻声哼道：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父氏劬劳。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女如此，爷娘不苦。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女如此，宽慰母心。”
唱到动情之处，又想起自己幼时累得老母哭瞎了一双眼，声音里便多了几分晦涩，幸得已到末处，便渐渐落声。待一曲罢了，敛袂施礼，道：“请皇上恕嫔妾失礼了。”
皇帝不以为意，若有所思道：“无妨，情意动人，安卿何罪？”
皇后亦附和道：“曲调也便罢了，可喜歌曲词中父母为子女的心，安良媛有心了。帝姬玉雪聪明，只盼着日后如歌中所言，宜室宜家。”
曹婕妤忙上前施了一礼，亲自奉上一串珠络儿，笑吟吟道：“多谢妹妹，姐姐代帝姬谢过妹妹。”黛玉侧身不受，又福了一礼，这才归座。
须臾之间，又听曹婕妤道：“甄嫔妹妹姿貌本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妹妹可千万不要推却啊。”
沈眉庄急忙道：“方才嫔妾瞧见甄妹妹多饮了几杯，不宜舞蹈，不若改日罢。”
欣贵嫔脸上早露了几分不屑：“甄嫔才多大，怎能作《惊鸿舞》？未免强人所难了。”话虽难听，却是替甄嬛打抱不平。
谁知华妃斜着横了一眼，道：“欣贵嫔倒是嘴快，正主儿还未说话，你急什么？”欣贵嫔一向不敢与华妃争执，便讪讪不语。
华妃又瞧着甄嬛，嗤笑道：“甄嫔半日不吭声，想是不能舞了？也罢既然不能舞就不要舞了，何必勉强？故皇后曾一舞动天下，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媲美一二了。”
甄嬛近日正被皇帝冷着，如今见皇帝面露向往之色，忙起身拜下，柔声道：“嫔妾不才，愿一舞助兴，还请圣上容许嫔妾前去更衣。”
皇帝起了兴致，便笑着准了，又有眉庄忽然起身，对皇帝笑道：“寻常的丝竹管弦之声太过俗气，不如由嫔妾抚琴为甄妹妹助兴。”玄凌点一点头准了，便命人取了舒太妃的长相思来。
一时乐起，甄嬛也翩然而起，除了眉庄的琴声，整个扶荔宫里一片寂静，静得就如同无人一般。宽广的衣袖飞舞得如铺洒纷扬的云霞，头上珠环急促的玲玲摇晃作响，腰肢柔软如柳，渐次仰面反俯下去，庭中盛开的紫萝被舞袖带过，激得如漫天花雨纷飞。
黛玉与刘良媛对饮之际，瞧了瞧华妃、曹婕妤等人，华妃原本端的一副看笑话模样，随着甄嬛翩翩身姿渐渐铁青起来，曹婕妤虽未失态，却也不甚好看，惯常含笑的面容像凝住了一般。心中不由一叹，果然如此，又想到华妃今日得不偿失，也不知日后又要在何处找补回来。
出神间，忽而一缕清越的笛声昂扬而起，甄嬛一个旋舞已见一青年男子立在庭中，执一紫笛在唇边悠悠然吹奏，几个音一转，曲调已脱了寻常《惊鸿舞》的调子，如碧海潮生，落英玉华，直高了两个调子，也更加悠长舒缓。
原来是清河王信步而入，以笛声助兴，沈眉庄亦律调一转跟上清河王，再看甄嬛双足旋转得更疾，直旋得裙裾如榴花迸放吐灿，环佩飞扬如水。琴声袅袅，笛音相和，舞姿飞扬，竟是一场歌舞盛筵。
一曲舞毕，甄嬛含羞望向皇帝，盈盈一拜：“嫔妾献丑了。”皇帝上前扶起她，面露惊喜之色，又执了她的手，让她坐到帝后席边。甄嬛推辞不过，只好应了。
曹婕妤面色微变，瞬间已起身含笑上前笑道：“皇上看嫔妾说的如何？妹妹果然聪慧，能作寻常人不能作之舞。若非今日借帝姬生辰之故，只怕甄嫔妹妹藏私不肯让嫔妾大饱眼福呢。果然不逊于故皇后在世呢。”
话音未落，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曹婕妤道：“曹婕妤怎么今日反复提起故皇后的《惊鸿舞》呢？本宫记得故皇后作此舞时连华妃都尚未入宫，更别说婕妤你了，婕妤怎知故皇后之舞如何？又怎么拿甄嫔之舞与之相较呢？”
曹婕妤听皇后口气不善，大异于往日，讪讪笑道：“嫔妾冒失。嫔妾亦是耳闻，不能得见故皇后舞姿是嫔妾的遗憾。”
华妃忽而娇声笑道：“宫中姐妹个个身怀绝技，臣妾今儿可算见识了，甄嫔的舞可比宫中舞姬好多了。”这一番话说来，甄嬛果然面色一白，华妃斜睨了她一眼，嗤笑一声，又道：“曹婕妤你且看看还有哪位妹妹未曾献艺，好让皇上和众位姐妹瞧瞧。”
曹婕妤忙就瓶中一翻，笑便僵在脸上，喏喏道：“签子已是完了。”
皇帝却不搭理一众嫔妃打机锋，竟是一眼不错地望着甄嬛，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
先有曹容华因着温仪帝姬周岁生辰快到，晋升的旨意早已下来，又有曹容华做东宴请甄嬛等人，筵席上竟诊出沈眉庄有孕，喜的圣人当场便敕封为正四品容华，又特特指了太医刘畚专门照料龙胎。
因几桩喜事凑在一处，帝后有心大办一场，便命华妃亲自操持，又降旨随幸行宫的亲贵命妇及后宫妃嫔参加宫宴，以贺帝姬生辰及沈容华有孕之喜。华妃素日最喜揽权，自圣人钦点协理宫务以来，更是大大小小之事都亲力亲为，这一场宫宴自不在话下，又因近日盛宠无人可及，更闹得沸沸扬扬，竟命内监传话与各宫嫔妃，务必出席。
六月十九这日，黛玉虽告了几日病，亦不能缺席，早早前去扶荔殿。只见殿中一片喜气，正中摆着金龙大宴桌，面北朝南，帝后并肩而坐。阶下自北而南，东西相对分别安着近支亲贵命妇和后宫妃嫔的宴桌。扶荔殿临近湖不远，还能清楚听见丝竹管弦乐声从翻月湖的水阁上传来，声音清亮悠远又少了嘈杂之声。
黛玉悄悄觑了一眼，帝后右侧下设着内命妇座次。头一席坐着沈眉庄及曹婕妤，今日二人是正主儿，连华妃亦只能与悫妃坐在第二席，第三席是甚少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端妃及冯淑仪，往后便按各自分位排下，不一一赘述。
帝后左侧下是亲贵与女眷命妇的座位。一列而下四张紫檀木大桌分别是岐山王、汝南王、清河王和平阳王，只清河王座位空着。谁知猛不丁瞧见岐山王倒唬了一跳，那岐山王圆脸长眉，面色臃白，竟有些上辈子大舅舅贾赦的形容。
一时引得同坐的刘良媛侧目，她忙歉意一笑，刘良媛便笑道：“勿怪妹妹，我也是头次见这般排场，到底是天家盛宴。”她的话如春风拂面，又面目温柔，十分和气。
黛玉便也渐渐镇定下来，笑着附和：“姐姐说的是，让姐姐见笑了。”
刘良媛却是个难得的和气人，也没趁机打趣，只笑着说几句闲话，便又自在地瞧着歌舞，间或自斟自饮一番，偶与黛玉对饮，十分洒脱。
黛玉借着饮酒之际，瞥了一眼，再看之下便觉出不同，虽是一样的酒色神气，贾赦多了几分武人气息，岐山王却是通身的养尊处优，又思及二人是一样的脾性，乍看之下，难免认错。
宴至酣时，曹婕妤笑盈盈说：“今日的歌舞虽然隆重，只是未免太刻板了些。本是家宴，在座的又都是亲眷，不如想些轻松的玩意儿可好？”
皇帝道：“今日你是正主儿，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曹婕妤道：“嫔妾想宫中姊妹们侍奉圣驾必然都身有所长，不如写了这些长处在纸上抓阄，谁抓到什么便当众表演以娱嘉宾，皇上以为如何？”
皇帝颔首道：“这个主意倒新鲜。就按你说的来。”
曹婕妤忙下去准备，不过片刻捧上个青花纹方瓶来，“沈妹妹有孕不宜操劳，这抓阄行令的差事就让嫔妾来担当吧。”
皇帝道：“怎么，你这个出主意的人儿自己不去演上一段儿？”
曹婕妤道：“嫔妾身无所长，只会打珠络玩儿，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嫔妾已经想好了，无论各位姐妹表演什么，嫔妾都送一串珠络儿以表心意。皇上您说好不好？”
“那也勉强算得过了。”
沈眉庄在一旁道：“万一抽中的纸签上写着的不是某位姐妹的长项，可要如何是好呢？”
曹婕妤笑道：“就算不是长项，皮毛总是懂得些的。况且都是日日相见的姐妹，随意即可。”
宴席已经开了半日，丝竹声乐也听得腻了，众人见曹婕妤提了这个主意，都觉得有趣，纷纷跃跃欲试。宫中妃嫔向来为争宠出尽百宝，争奇斗艳。如今见有此一举，又是在帝后亲贵面前争脸的事，都是存了十分争艳的心思。
曹婕妤一向讨巧，头一个便抽得皇后左右双手各写一个“寿”字。皇后书法精湛本是后宫一绝，更不用说是双手同书。两个“寿”字一出，众人皆是交口称赞。
其后又是端妃弹了一曲琵琶，冯淑仪填了一阕词；连华妃亦下场舞了剑，余者有恬贵人与秦芳仪合奏一曲《凤求凰》；刘良媛画了一幅丹青“观音送子”；俱是各显风流。
曹婕妤不免又惊又喜，笑道：“姐妹们果然个个身怀绝技，嫔妾今日可算开了眼界，若非今日嫔妾提议，还不知要藏到什么时候？”
皇帝也顺着她话笑道：“几日不见，曹卿倒学会揽功了。”
曹婕妤忙福了一礼，道：“哪里是嫔妾揽功，实是皇上与皇后娘娘福泽嫔妾，又有华妃娘娘事事躬亲，让嫔妾捡了便宜。”
皇帝便命人斟满酒杯，遥遥举着，朝华妃笑道：“华卿辛苦，瞧着竟瘦了一圈，朕便敬你一杯，得爱妃如此，夫复何求。”
华妃忙满饮一杯，娇声道：“臣妾这点辛苦算得上什么？皇上日理万机那才叫辛苦呢，能为皇上做些许小事，是臣妾之幸呢。”
皇后忽而微微一笑，道：“华妃自协理宫务以来，桩桩件件都十分妥帖，臣妾倒想替她讨个赏赐。”见皇帝闻声看来，又继续温声道：“前儿北海上进了一斛东珠，颗颗大如雀卵，说是多少年才得了这一斛，臣妾瞧着华妃妹妹颜色娇艳，也只有这般的稀世之宝才配得上她的风华，便斗胆替她求一求圣上。”
皇帝素喜后妃和谐，如今见皇后贤惠大度，兼之近日华妃父兄慕容氏在赫赫立了头功，哪有不准的理。再瞧着殿上一众宫嫔亲贵，便指了几样珍宝赏给曹婕妤、沈容华并方才献艺的嫔妃，又吩咐下去，今日献艺者均有赏赐。
华妃听了惊喜连连，连后头一众宫嫔亦得了赏赐，也未放在心上，一双眼仿佛黏在了皇帝身上，又兼之饮了几杯酒水，真个是粉面含春，好不得意。
众人一阵谢恩，又见曹婕妤素手一扬，抽了一枚纸签，朝黛玉笑道：“这是安良媛妹妹的。”便展开纸签一看，笑道：“请妹妹清歌一曲。”
转头又对玄凌笑道：“安妹妹乃是江南人士，嫔妾听闻江南女子吟唱的江南小调冠绝天下，偏偏又抽到这一支，可见合该又安妹妹一曲了。”
玄凌亦笑道：“你却是讨巧，安良媛于诗文上是个难得的人才，倒不知她唱歌如何。”他正在兴致上，立时便吩咐下来，“安良媛，你便随意唱一曲，全了你婕妤姐姐的念想。”
黛玉原想推辞，如今见玄凌如此言语，便将一番话咽了下去，淡然说道：“嫔妾粗笨，哪里会唱江南小调，唯幼时在家听母亲哼过几首小曲，只是难登大雅之堂，今日皇上并曹婕妤想听，嫔妾便却之不恭了。”又略一思索，道：“只是淮安吴语晦涩难懂，怕入不了圣人之耳，嫔妾便先以家乡话唱一遍，再用官话译一遍。”
说着便饮了一口清茶润嗓，便轻声唱了起来。
黛玉原不善此道，只是幼时母亲唱的多了，便也学了几句，待年岁渐长，闲暇无事时，便对着官话译成骈文，偶尔也哼个一两句，虽曲调一般，胜在意境深远，又兼之唱出一腔母爱的拳拳之心，便更令人动容。她先唱了一遍淮安地方话，又声调一落，轻声哼道：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父氏劬劳。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女如此，爷娘不苦。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女如此，宽慰母心。”
唱到动情之处，又想起自己幼时累得老母哭瞎了一双眼，声音里便多了几分晦涩，幸得已到末处，便渐渐落声。待一曲罢了，敛袂施礼，道：“请皇上恕嫔妾失礼了。”
皇帝不以为意，若有所思道：“无妨，情意动人，安卿何罪？”
皇后亦附和道：“曲调也便罢了，可喜歌曲词中父母为子女的心，安良媛有心了。帝姬玉雪聪明，只盼着日后如歌中所言，宜室宜家。”
曹婕妤忙上前施了一礼，亲自奉上一串珠络儿，笑吟吟道：“多谢妹妹，姐姐代帝姬谢过妹妹。”黛玉侧身不受，又福了一礼，这才归座。
须臾之间，又听曹婕妤道：“甄嫔妹妹姿貌本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妹妹可千万不要推却啊。”
沈眉庄急忙道：“方才嫔妾瞧见甄妹妹多饮了几杯，不宜舞蹈，不若改日罢。”
欣贵嫔脸上早露了几分不屑：“甄嫔才多大，怎能作《惊鸿舞》？未免强人所难了。”话虽难听，却是替甄嬛打抱不平。
谁知华妃斜着横了一眼，道：“欣贵嫔倒是嘴快，正主儿还未说话，你急什么？”欣贵嫔一向不敢与华妃争执，便讪讪不语。
华妃又瞧着甄嬛，嗤笑道：“甄嫔半日不吭声，想是不能舞了？也罢既然不能舞就不要舞了，何必勉强？故皇后曾一舞动天下，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媲美一二了。”
甄嬛近日正被皇帝冷着，如今见皇帝面露向往之色，忙起身拜下，柔声道：“嫔妾不才，愿一舞助兴，还请圣上容许嫔妾前去更衣。”
皇帝起了兴致，便笑着准了，又有眉庄忽然起身，对皇帝笑道：“寻常的丝竹管弦之声太过俗气，不如由嫔妾抚琴为甄妹妹助兴。”玄凌点一点头准了，便命人取了舒太妃的长相思来。
一时乐起，甄嬛也翩然而起，除了眉庄的琴声，整个扶荔宫里一片寂静，静得就如同无人一般。宽广的衣袖飞舞得如铺洒纷扬的云霞，头上珠环急促的玲玲摇晃作响，腰肢柔软如柳，渐次仰面反俯下去，庭中盛开的紫萝被舞袖带过，激得如漫天花雨纷飞。
黛玉与刘良媛对饮之际，瞧了瞧华妃、曹婕妤等人，华妃原本端的一副看笑话模样，随着甄嬛翩翩身姿渐渐铁青起来，曹婕妤虽未失态，却也不甚好看，惯常含笑的面容像凝住了一般。心中不由一叹，果然如此，又想到华妃今日得不偿失，也不知日后又要在何处找补回来。
出神间，忽而一缕清越的笛声昂扬而起，甄嬛一个旋舞已见一青年男子立在庭中，执一紫笛在唇边悠悠然吹奏，几个音一转，曲调已脱了寻常《惊鸿舞》的调子，如碧海潮生，落英玉华，直高了两个调子，也更加悠长舒缓。
原来是清河王信步而入，以笛声助兴，沈眉庄亦律调一转跟上清河王，再看甄嬛双足旋转得更疾，直旋得裙裾如榴花迸放吐灿，环佩飞扬如水。琴声袅袅，笛音相和，舞姿飞扬，竟是一场歌舞盛筵。
一曲舞毕，甄嬛含羞望向皇帝，盈盈一拜：“嫔妾献丑了。”皇帝上前扶起她，面露惊喜之色，又执了她的手，让她坐到帝后席边。甄嬛推辞不过，只好应了。
曹婕妤面色微变，瞬间已起身含笑上前笑道：“皇上看嫔妾说的如何？妹妹果然聪慧，能作寻常人不能作之舞。若非今日借帝姬生辰之故，只怕甄嫔妹妹藏私不肯让嫔妾大饱眼福呢。果然不逊于故皇后在世呢。”
话音未落，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曹婕妤道：“曹婕妤怎么今日反复提起故皇后的《惊鸿舞》呢？本宫记得故皇后作此舞时连华妃都尚未入宫，更别说婕妤你了，婕妤怎知故皇后之舞如何？又怎么拿甄嫔之舞与之相较呢？”
曹婕妤听皇后口气不善，大异于往日，讪讪笑道：“嫔妾冒失。嫔妾亦是耳闻，不能得见故皇后舞姿是嫔妾的遗憾。”
华妃忽而娇声笑道：“宫中姐妹个个身怀绝技，臣妾今儿可算见识了，甄嫔的舞可比宫中舞姬好多了。”这一番话说来，甄嬛果然面色一白，华妃斜睨了她一眼，嗤笑一声，又道：“曹婕妤你且看看还有哪位妹妹未曾献艺，好让皇上和众位姐妹瞧瞧。”
曹婕妤忙就瓶中一翻，笑便僵在脸上，喏喏道：“签子已是完了。”
皇帝却不搭理一众嫔妃打机锋，竟是一眼不错地望着甄嬛，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