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安陵容结胎玉润堂，乾元帝携妃归京城
黛玉听说时，甄嬛已被皇帝身边的内监亲自送去无梁殿了。她沉默了半晌，才挥退进来回禀的小卓子。
因天气燥热，整个人便闷闷的，饮食也清减了不少，宝鹃等人再三哄着也无济于事，她既见不得荤腥，又食不了清爽之物，只是恹恹地没有胃口。
刘令娴与她围着桌几做女红，见她皱着眉推了宝鹃奉上的果饮，不由停下手中针线，半是疑惑半是玩笑道：“怎么仿佛跟我早前一个样子，莫不是也有了？”
黛玉起先只当她玩笑，便随意摇摇头，谁知一旦起了念头，便百转回肠起来。宝鹃在旁亦起了几分犹疑，默默算了时日，才道：“我们小主月事虽不十分准，却大体不差的，如今已晚了七八日。可是早前郑太医并没有诊出来。”
刘令娴失笑：“我常夸你担得起一个慧字，果然遇到这事也是个傻子，这都隔了十来日工夫，便是一粒种子也尽够发芽了，何况腹内胎儿一日三变。”忙命人去请太医，一诊之下果然已有一个多月身孕，只是此前月份浅未诊出来，如今脉如走珠，正是有孕之兆。
玉润堂里众人皆又惊又喜，郑太医一揖到底：“微臣恭贺小主。”
黛玉早已怔愣当场，她两世为人，且不说前世短短二八年华；只说今生入宫为妃，却是当年为了阖家安危而来的，宫里年年有孕，她只觉与己无关，怀孕生子成为一个母亲，这种事情根本连想都没想过。又思及前世老祖宗熬尽心思才为她与宝玉订下婚约，两人却有缘无分，一死一出家，白白辜负了老祖宗的期盼，一时竟不知该喜该悲。
刘令娴瞧她呆样，忙推了推，再三唤了几声，见她一向清明的眼里带着几欲满溢出来的茫然，才笑道：“可算也叫我一语成真了。”
黛玉仍不敢相信，微微颤颤抚上腹部，一时百感交集，复又将手中帕子捏紧了：无论如何，这孩子她非得安安稳稳生下来。
帝后闻得此等喜事，很快亲至玉润堂，连正在伴驾的华贵妃、曹婕妤、何小媛，在皇后处请安的敬妃、悫妃、欣贵嫔等人也不约而同前来道贺，无数仪仗侍立在玉润堂前，把个清净之地浩浩荡荡围了个水泄不通。
玉润堂内满满坐了一厅的人，玄凌将黛玉一双柔荑握在手里摩挲了半日，口中大笑道：“容儿辛苦了，朕实在欢喜。”
黛玉从不在人前与玄凌亲近，如今被他当着皇后、华贵妃等人的面拉手，又窘又羞，急忙抽出手来，轻声道：“皇上、皇后与众姐妹亲临玉润堂，嫔妾连茶还未奉上一杯，实在怠慢。”
皇帝只笑吟吟看着她，道：“偏你礼多，朕不差你那一口茶，你且别忙活，安安心心坐下说话。”便唤来郑太医问话。
待听到坐胎才一月有余，如今月份尚浅，兼之母体苦夏，需得静养为主。略一思索，指了郑太医亲自照料黛玉身孕。又嫌里间地方狭窄，恐人多扰得黛玉心烦，只留了皇后、华贵妃、何小媛在侧，其余人等皆挪到外间坐着。
皇后唤了宝鹃进来，颜悦色吩咐道：“你是安婉仪身边得用的，如今她有了身子，更要事事精心，每日饮食起居都要来向本宫回禀。”
宝鹃连忙跪着应了，略一思忖，又叩头道：“皇上皇后容禀，我们小主连日茶饭不思，奴婢们实在心焦，正想向太医们讨个法子，让小主能好好吃顿饭。”
一时众人目光皆落在了郑太医身上，他忙又上前跪下，回道：“自来常有妇人孕后口味变得千奇百怪，小主这样的，只怕也是如此。微臣一会子开个健脾开胃的方子，再请御膳房照着小主家乡的做些饮食，多餐少食，熬过前三个月便好了。”
“这有何妨。”玄凌不甚在意，唤了李长进来，吩咐道：“你亲自去寻几个湘容华家乡的厨子送来，若京里没有，便快马加鞭去松阳寻来。”
自来妃嫔有孕便要晋升一级，皇帝如今当着众人面晓谕亦不为过，不管各人心思如何，只面上笑吟吟地道喜道贺。只何小媛酸溜溜道：“果然有了身孕便娇贵了。”
黛玉瞧得分明，玄凌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耐，而后回头温和朝着她笑：“来日你若有了身孕，朕也一般的待你。”一句话倒将何小媛说得羞红了脸，便喜滋滋退下再无他话了。
黛玉心下一禀，权作未见，只轻声回着皇后娘娘的问话。
是夜玄凌自然宿在了玉润堂，见黛玉才吃了半碗碧粳米熬制的清粥，不想漱口时又尽数呕了出来，竟是半分也吃不进去的。一时十分忧心，眉头微锁，低声吩咐了李长几句，随即又嘱咐宝鹃等人再去做些克化得动的吃食，又嫌人多吵闹便将一屋子被他已支使团团转了一夜的人撵了出去。
黛玉斜躺在榻上，背后是玄凌亲自安置的引枕，她如今再见玄凌，却与从前大不相同，只与他有了骨血相融的孩子一条，便已生出几分亲近来，更何况还有前头莫大的恩典在内，于是守着心中的清明，拿他做此生的仰仗去好好敬重。
含笑着瞧他忙活了半日，才道：“皇上请歇会子罢，嫔妾都叫您晃晕了。”
玄凌便依着她坐下，握她的一只手落下一吻，道：“好，咱们清清静静说会儿话。”一面拿起羽扇替黛玉扇风纳凉，一面说起圣驾择定八月初五回銮之事，温声道：“朕与皇后商议过了，你如今才有身子，孕反又实在大，并不敢长途跋涉，就和慎容华早前一样，先在这儿养胎。”
待黛玉点点头，又安慰道：“你别怕，也不过两个月工夫，朕虽不在你身边，却都安排好了，李长挑了御前得用的人来服侍你，无人敢动歪脑筋。”
黛玉心思一动，便起身坐好，又从玄凌手里接过羽扇，微微一笑：“嫔妾才不怕，哪里有人敢在这儿放肆呢？”
玄凌执起她的一双手，轻描淡写说道：“自然不会，朕不过是白嘱咐你罢了。小夏子是李长的干儿子，有几分机灵才干，若有个什么事从权宜，你只听他传朕的旨意，其余人的话皆做不得数。”
他面上若无其事，眼神却似带着几分郑重，又流露出些许犹疑不定，叫黛玉看的怔了，不由想起近日的异常来，心思起伏间已脱口应了一句好，又道：“皇上放心，待圣驾回銮，嫔妾便关了玉润堂的大门，哪里都不去。”
玄凌这才开怀一笑，将她拥入怀中：“容儿一向甚得朕心。”伸手抚上她的小腹，轻声道：“待胎像稳固之后，朕便着人接你回去。”
谁知黛玉这边安心养胎无甚事端，刘令娴那厢却出了意外。八月初二这日，刘令娴晨起在翻月湖边散步，竟叫个松动了的鹅卵石滑了一跤，幸而她如今身子金贵，一旦出行身畔乌泱泱皆是贴身服侍的，贴身侍女眼明手快垫在她身下卸了大半力道，饶是如此，到底扭伤了脚，惊动胎气。太医诊治之下，只道不敢挪动，须得静养。
皇帝自然龙颜大怒，雷霆手段将一应洒扫的内侍、宫女全部打入慎刑司，亲命内务府总管严查，到底是何鬼祟作怪。只是查了许久却仿佛事事凑巧，刘令娴晨起散步乃是临时起意，行至翻月湖畔更是信步而至，那跌倒之地往常甚少有人游玩，洒扫内侍便疏于管理，种种巧合凑在一起，才导致了这般的因果。
然则天子动怒又怎会轻易放下，宫里原本子嗣艰难，如今慎容华好端端的六个月身孕，出了一趟门便跌跤动胎气，任谁听了也实在怒火中烧，于是皇帝从洒扫内侍起至管事内监、内务府领事全部一撸到底。幸而刘令娴无甚大碍，便婉言上奏为龙裔积福，替他们求了情，留了几人性命。只是她再经不起舟车劳顿，便也留在太平行宫养胎。
“这倒是意外之喜。”送走圣驾，刘令娴反而十分畅快，忙命羊角、宝鹃等速速摆上各色凉碗，亲自配了一碗五果汤，淋上桂花蜜，吃了几口，才笑嘻嘻道：“都走了才好，如今我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再没人辖制了。”
刘令娴那脚其实摔的很是严重，当时为护着肚子，便没顾上脚踝，如今肿胀得如馒头一般，面上又浮着层层淤青，漫说是走步，便是略站一站也登时冷汗涟涟。只她生性随遇而安，脚伤了走不成路便也不强求，说不得坐着躺着更舒坦些。
黛玉瞪了她一眼：“都快当娘的人了，也没个正经。你放心，有我和竹韵姑姑在，行动坐卧，必定把你管的死死的。”
刘令娴便讪讪赔笑了几句，再不敢胡言乱语，只随意拿了本书罩在脸上，很快又放下去，百无聊赖间又去瞧黛玉绣花。
秋日暖阳从窗格外斜斜地打在黛玉身上，那周身蒙着层淡淡的光，仿如画中仙一般。她斜坐在榻上，半垂着头，嘴角含着一抹微笑，手底下绣着一件婴儿肚兜，丝丝线线尽是初为人母的愉悦和对腹中孩子的殷切期盼。那肚兜素锦做里，赤石榴红缎为面，明黄丝线绣出百子百福花样，又暗伏了几道云纹，绲边亦密密实实地藏起来，端的十分精致。
黛玉很快收了针，又细细瞧了一遍，放回笸箩里，复又捡起另一件大红绣“丹凤朝阳”花样的五彩丝肚兜递给她，笑道：“这个百子百福肚兜前头已给你肚子里那个绣了一个，你可别说我偏心，这个便给他罢。”
刘令娴笑得合不拢嘴：“亏得我跟你好，不然这孩子的衣衫裤袜也不知从何而来，前头已做了那般多，如今自个儿肚子里还有个呢，还想着我这个，这姨娘认的真真值得。”
黛玉笑道：“我既做了他姨娘，有这个的自然少不了那个，只是日后你拿什么认这个呢？”
刘令娴四处瞧了一眼，轻笑道：“自然有。先不说我珍藏的那些珍稀石头，便是前头我自个儿绣的那般多的，只怕许多用不上呢。”
见黛玉望过来，也不故作神秘，畅快道：“昨儿我已问过太医了，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帝姬。你也知道他们说话一向是十分话只敢往外说五六分的，如今敢说有七八分准头，必是无疑的。”
黛玉抚上还未显怀的小腹，微微笑道：“我倒盼着这个也是帝姬呢。”
刘令娴道：“帝姬才好，往后省了多少事，谁爱争争去，只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那才叫个舒坦。”
这话却是闲聊也不能往下去的，二人便住了口。一时有林全、小夏子簇拥着竹锦、竹韵两位姑姑进来行礼，将玉润堂、玉蓬阁一应事务细细回禀。
原来自黛玉有孕的消息送回紫禁城后，太后听了欢喜异常，立时便要遣了身边得用的年长宫女前来服侍。这竹锦与黛玉原来在慈宁宫常有来往，素来爱惜黛玉的一片丹心，便自告奋勇前来，她虽人到中年，性子却十分活泼，与常板起面孔的竹韵大不相同。
黛玉听着两处宫室的内务安排以及守卫排班，仿佛与平日无甚差别，然则细细推敲下来便能察觉出内紧外松的异常来，想是三人费了无数心思，才有这般精细的安排，于是做主厚厚谢了一番也便罢了。
待无人时，便暗地里嘱咐刘令娴：“千万关紧门户，若有任何动静，紧随小夏子、竹韵姑姑二人，万不可信旁人。”
刘令娴虽叫她说得心生疑窦，却将这话记在心上，郑重应了。此后二人便不出门游玩，只在玉润堂、玉蓬阁两处坐卧，安安生生养着胎。
因天气燥热，整个人便闷闷的，饮食也清减了不少，宝鹃等人再三哄着也无济于事，她既见不得荤腥，又食不了清爽之物，只是恹恹地没有胃口。
刘令娴与她围着桌几做女红，见她皱着眉推了宝鹃奉上的果饮，不由停下手中针线，半是疑惑半是玩笑道：“怎么仿佛跟我早前一个样子，莫不是也有了？”
黛玉起先只当她玩笑，便随意摇摇头，谁知一旦起了念头，便百转回肠起来。宝鹃在旁亦起了几分犹疑，默默算了时日，才道：“我们小主月事虽不十分准，却大体不差的，如今已晚了七八日。可是早前郑太医并没有诊出来。”
刘令娴失笑：“我常夸你担得起一个慧字，果然遇到这事也是个傻子，这都隔了十来日工夫，便是一粒种子也尽够发芽了，何况腹内胎儿一日三变。”忙命人去请太医，一诊之下果然已有一个多月身孕，只是此前月份浅未诊出来，如今脉如走珠，正是有孕之兆。
玉润堂里众人皆又惊又喜，郑太医一揖到底：“微臣恭贺小主。”
黛玉早已怔愣当场，她两世为人，且不说前世短短二八年华；只说今生入宫为妃，却是当年为了阖家安危而来的，宫里年年有孕，她只觉与己无关，怀孕生子成为一个母亲，这种事情根本连想都没想过。又思及前世老祖宗熬尽心思才为她与宝玉订下婚约，两人却有缘无分，一死一出家，白白辜负了老祖宗的期盼，一时竟不知该喜该悲。
刘令娴瞧她呆样，忙推了推，再三唤了几声，见她一向清明的眼里带着几欲满溢出来的茫然，才笑道：“可算也叫我一语成真了。”
黛玉仍不敢相信，微微颤颤抚上腹部，一时百感交集，复又将手中帕子捏紧了：无论如何，这孩子她非得安安稳稳生下来。
帝后闻得此等喜事，很快亲至玉润堂，连正在伴驾的华贵妃、曹婕妤、何小媛，在皇后处请安的敬妃、悫妃、欣贵嫔等人也不约而同前来道贺，无数仪仗侍立在玉润堂前，把个清净之地浩浩荡荡围了个水泄不通。
玉润堂内满满坐了一厅的人，玄凌将黛玉一双柔荑握在手里摩挲了半日，口中大笑道：“容儿辛苦了，朕实在欢喜。”
黛玉从不在人前与玄凌亲近，如今被他当着皇后、华贵妃等人的面拉手，又窘又羞，急忙抽出手来，轻声道：“皇上、皇后与众姐妹亲临玉润堂，嫔妾连茶还未奉上一杯，实在怠慢。”
皇帝只笑吟吟看着她，道：“偏你礼多，朕不差你那一口茶，你且别忙活，安安心心坐下说话。”便唤来郑太医问话。
待听到坐胎才一月有余，如今月份尚浅，兼之母体苦夏，需得静养为主。略一思索，指了郑太医亲自照料黛玉身孕。又嫌里间地方狭窄，恐人多扰得黛玉心烦，只留了皇后、华贵妃、何小媛在侧，其余人等皆挪到外间坐着。
皇后唤了宝鹃进来，颜悦色吩咐道：“你是安婉仪身边得用的，如今她有了身子，更要事事精心，每日饮食起居都要来向本宫回禀。”
宝鹃连忙跪着应了，略一思忖，又叩头道：“皇上皇后容禀，我们小主连日茶饭不思，奴婢们实在心焦，正想向太医们讨个法子，让小主能好好吃顿饭。”
一时众人目光皆落在了郑太医身上，他忙又上前跪下，回道：“自来常有妇人孕后口味变得千奇百怪，小主这样的，只怕也是如此。微臣一会子开个健脾开胃的方子，再请御膳房照着小主家乡的做些饮食，多餐少食，熬过前三个月便好了。”
“这有何妨。”玄凌不甚在意，唤了李长进来，吩咐道：“你亲自去寻几个湘容华家乡的厨子送来，若京里没有，便快马加鞭去松阳寻来。”
自来妃嫔有孕便要晋升一级，皇帝如今当着众人面晓谕亦不为过，不管各人心思如何，只面上笑吟吟地道喜道贺。只何小媛酸溜溜道：“果然有了身孕便娇贵了。”
黛玉瞧得分明，玄凌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耐，而后回头温和朝着她笑：“来日你若有了身孕，朕也一般的待你。”一句话倒将何小媛说得羞红了脸，便喜滋滋退下再无他话了。
黛玉心下一禀，权作未见，只轻声回着皇后娘娘的问话。
是夜玄凌自然宿在了玉润堂，见黛玉才吃了半碗碧粳米熬制的清粥，不想漱口时又尽数呕了出来，竟是半分也吃不进去的。一时十分忧心，眉头微锁，低声吩咐了李长几句，随即又嘱咐宝鹃等人再去做些克化得动的吃食，又嫌人多吵闹便将一屋子被他已支使团团转了一夜的人撵了出去。
黛玉斜躺在榻上，背后是玄凌亲自安置的引枕，她如今再见玄凌，却与从前大不相同，只与他有了骨血相融的孩子一条，便已生出几分亲近来，更何况还有前头莫大的恩典在内，于是守着心中的清明，拿他做此生的仰仗去好好敬重。
含笑着瞧他忙活了半日，才道：“皇上请歇会子罢，嫔妾都叫您晃晕了。”
玄凌便依着她坐下，握她的一只手落下一吻，道：“好，咱们清清静静说会儿话。”一面拿起羽扇替黛玉扇风纳凉，一面说起圣驾择定八月初五回銮之事，温声道：“朕与皇后商议过了，你如今才有身子，孕反又实在大，并不敢长途跋涉，就和慎容华早前一样，先在这儿养胎。”
待黛玉点点头，又安慰道：“你别怕，也不过两个月工夫，朕虽不在你身边，却都安排好了，李长挑了御前得用的人来服侍你，无人敢动歪脑筋。”
黛玉心思一动，便起身坐好，又从玄凌手里接过羽扇，微微一笑：“嫔妾才不怕，哪里有人敢在这儿放肆呢？”
玄凌执起她的一双手，轻描淡写说道：“自然不会，朕不过是白嘱咐你罢了。小夏子是李长的干儿子，有几分机灵才干，若有个什么事从权宜，你只听他传朕的旨意，其余人的话皆做不得数。”
他面上若无其事，眼神却似带着几分郑重，又流露出些许犹疑不定，叫黛玉看的怔了，不由想起近日的异常来，心思起伏间已脱口应了一句好，又道：“皇上放心，待圣驾回銮，嫔妾便关了玉润堂的大门，哪里都不去。”
玄凌这才开怀一笑，将她拥入怀中：“容儿一向甚得朕心。”伸手抚上她的小腹，轻声道：“待胎像稳固之后，朕便着人接你回去。”
谁知黛玉这边安心养胎无甚事端，刘令娴那厢却出了意外。八月初二这日，刘令娴晨起在翻月湖边散步，竟叫个松动了的鹅卵石滑了一跤，幸而她如今身子金贵，一旦出行身畔乌泱泱皆是贴身服侍的，贴身侍女眼明手快垫在她身下卸了大半力道，饶是如此，到底扭伤了脚，惊动胎气。太医诊治之下，只道不敢挪动，须得静养。
皇帝自然龙颜大怒，雷霆手段将一应洒扫的内侍、宫女全部打入慎刑司，亲命内务府总管严查，到底是何鬼祟作怪。只是查了许久却仿佛事事凑巧，刘令娴晨起散步乃是临时起意，行至翻月湖畔更是信步而至，那跌倒之地往常甚少有人游玩，洒扫内侍便疏于管理，种种巧合凑在一起，才导致了这般的因果。
然则天子动怒又怎会轻易放下，宫里原本子嗣艰难，如今慎容华好端端的六个月身孕，出了一趟门便跌跤动胎气，任谁听了也实在怒火中烧，于是皇帝从洒扫内侍起至管事内监、内务府领事全部一撸到底。幸而刘令娴无甚大碍，便婉言上奏为龙裔积福，替他们求了情，留了几人性命。只是她再经不起舟车劳顿，便也留在太平行宫养胎。
“这倒是意外之喜。”送走圣驾，刘令娴反而十分畅快，忙命羊角、宝鹃等速速摆上各色凉碗，亲自配了一碗五果汤，淋上桂花蜜，吃了几口，才笑嘻嘻道：“都走了才好，如今我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再没人辖制了。”
刘令娴那脚其实摔的很是严重，当时为护着肚子，便没顾上脚踝，如今肿胀得如馒头一般，面上又浮着层层淤青，漫说是走步，便是略站一站也登时冷汗涟涟。只她生性随遇而安，脚伤了走不成路便也不强求，说不得坐着躺着更舒坦些。
黛玉瞪了她一眼：“都快当娘的人了，也没个正经。你放心，有我和竹韵姑姑在，行动坐卧，必定把你管的死死的。”
刘令娴便讪讪赔笑了几句，再不敢胡言乱语，只随意拿了本书罩在脸上，很快又放下去，百无聊赖间又去瞧黛玉绣花。
秋日暖阳从窗格外斜斜地打在黛玉身上，那周身蒙着层淡淡的光，仿如画中仙一般。她斜坐在榻上，半垂着头，嘴角含着一抹微笑，手底下绣着一件婴儿肚兜，丝丝线线尽是初为人母的愉悦和对腹中孩子的殷切期盼。那肚兜素锦做里，赤石榴红缎为面，明黄丝线绣出百子百福花样，又暗伏了几道云纹，绲边亦密密实实地藏起来，端的十分精致。
黛玉很快收了针，又细细瞧了一遍，放回笸箩里，复又捡起另一件大红绣“丹凤朝阳”花样的五彩丝肚兜递给她，笑道：“这个百子百福肚兜前头已给你肚子里那个绣了一个，你可别说我偏心，这个便给他罢。”
刘令娴笑得合不拢嘴：“亏得我跟你好，不然这孩子的衣衫裤袜也不知从何而来，前头已做了那般多，如今自个儿肚子里还有个呢，还想着我这个，这姨娘认的真真值得。”
黛玉笑道：“我既做了他姨娘，有这个的自然少不了那个，只是日后你拿什么认这个呢？”
刘令娴四处瞧了一眼，轻笑道：“自然有。先不说我珍藏的那些珍稀石头，便是前头我自个儿绣的那般多的，只怕许多用不上呢。”
见黛玉望过来，也不故作神秘，畅快道：“昨儿我已问过太医了，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帝姬。你也知道他们说话一向是十分话只敢往外说五六分的，如今敢说有七八分准头，必是无疑的。”
黛玉抚上还未显怀的小腹，微微笑道：“我倒盼着这个也是帝姬呢。”
刘令娴道：“帝姬才好，往后省了多少事，谁爱争争去，只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那才叫个舒坦。”
这话却是闲聊也不能往下去的，二人便住了口。一时有林全、小夏子簇拥着竹锦、竹韵两位姑姑进来行礼，将玉润堂、玉蓬阁一应事务细细回禀。
原来自黛玉有孕的消息送回紫禁城后，太后听了欢喜异常，立时便要遣了身边得用的年长宫女前来服侍。这竹锦与黛玉原来在慈宁宫常有来往，素来爱惜黛玉的一片丹心，便自告奋勇前来，她虽人到中年，性子却十分活泼，与常板起面孔的竹韵大不相同。
黛玉听着两处宫室的内务安排以及守卫排班，仿佛与平日无甚差别，然则细细推敲下来便能察觉出内紧外松的异常来，想是三人费了无数心思，才有这般精细的安排，于是做主厚厚谢了一番也便罢了。
待无人时，便暗地里嘱咐刘令娴：“千万关紧门户，若有任何动静，紧随小夏子、竹韵姑姑二人，万不可信旁人。”
刘令娴虽叫她说得心生疑窦，却将这话记在心上，郑重应了。此后二人便不出门游玩，只在玉润堂、玉蓬阁两处坐卧，安安生生养着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