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果然第二日下了朝便浩浩荡荡直奔长杨宫而来,可巧黛玉才吃了安神汤睡熟了,他一向于此等小事上最是体贴入微的,便不让众人唤她醒来,只在外间召见了安太太,又命乳娘抱来予浔,亲自抱在怀里逗弄。

    安太太谢了恩后一直陪侍在侧,虽十分拘谨,然则这二月来玄凌待她一向和颜悦色,便也有心奉承道:“臣妇瞧着皇上抱三皇子手法娴熟,真真是比天下多少男子都强多了,远的不说,便是比我们家老爷……”

    李长刚换了茶,忙打断她,躬着身子,在一侧赔笑道:“夫人慎言呐,皇上面前,谁敢自称老爷?”

    安太太登时吓得手足无措,跌跪在地下磕头请罪,玄凌摆摆手,示意李长扶起,道:“不妨事。”又瞧着安太太面色发白,越发战战兢兢起来,便客气道:“论起来,予浔还要称夫人一声外祖母,一家子人,不必见外。”

    安太太半放下心来,便笑应了是,又听玄凌和气问道:“夫人眼疾可大好了?”

    于是忙不迭点头回道:“臣妇已然能看得见了。”顿了顿,又鼓起勇气,笑道:“臣妇再不想还能有复明的一日,这都是托了皇上、太后娘娘的福。”

    玄凌笑道:“夫人慈母柔肠,朕闻之亦十分动容,竟不知夫人为着容儿可做到如斯地步。”

    安太太见玄凌语气和顺,也渐渐放松下来,叹息道:“臣妇惭愧,乡野无知妇人,遇事除了哭什么也不会,若非有他们父亲顶着,只怕那时天都塌了。”

    又瞧着玄凌仿佛爱听,便絮絮说道:“那时贵嫔娘娘突发大病,宥儿才出生不久,臣妇急得除了哭别的竟也管不得了,家里家外忙忙乱乱的,他们父亲要上班点卯,又要寻访名医救治贵嫔娘娘,又要当爹当妈的抚养宥儿,闲了还要开解臣妇,其实他心中的苦闷不比臣妇来得少,可家里家外都需要他,也只好强打精神度日,现在想来真真是苦了他。”

    安太太说到动容处,一时情难自禁,不由红了眼睛,又思及太医千叮万嘱不可轻易落泪,忙低头拭了拭,笑道:“幸而后来有个游方僧人上门赠了个海上方,说是娘娘魂魄不齐,那方子是一味引魂汤,须得此生的父母骨血做引,将那遗失在外的魂魄补全,才有效果。臣妇自不必说,娘娘是臣妇身上掉下来的肉,剜心剜肉救她本是应该的。他们父亲亦不顾旁人劝阻,亲自割血熬药。幸得老天保佑,贵嫔娘娘吉人天相,此后平平安安长到现在。”

    玄凌听得出神,也不知想到了何处,半晌才长叹一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容儿有你们做父母,也是她的福气。”

    安太太笑着应和了几句,又道:“天下鲜少有父母不为子女的,这都是父母本能,不值当皇上夸。”

    一时寝殿里面窸窸窣窣的响动了几声,忙告罪进去,果然见黛玉已醒,便微微冲她点点头,亲自安置引枕,扶着黛玉靠好,又添茶喂水后,才留黛玉与玄凌说话,告退出去了。

    黛玉斜倚在床榻上,冷眼瞧着玄凌面上带着股奇怪的神色,不似生气,更像是一种怅然若失,忽而想起宫中的传言来,心中微微一定,道:“臣妾母亲絮叨了些,还望皇上恕罪。”

    玄凌不甚在意,道:“无妨,你母亲说的很好,朕今日才知父母为着子女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黛玉立时红了双眼,流着泪道:“臣妾也是才知当时详情,为人子女,竟累得双亲割血喂养,实是大不孝。”

    玄凌见她泪光点点,不禁感慨道:“十三年蒋文庆案,你为父上表陈情,那时朕只当你缇萦救父有勇有谋,如今才知你父女二人情深至此,安爱卿果然是个极好、极难得的好父亲!朕日后必定得重用他。”

    黛玉原正哭着,仆一听此话,亦不由扑哧一笑,很快平复下来,正色道:“原是母亲与皇上的几句闲话家常,皇上是明君,臣妾父亲若有才干皇上重用也无可厚非,若臣妾父亲才能平平,只因是臣妾之父因有私德便得以重用,如此竟是臣妾父女之罪了。”

    玄凌一点她的额头,失笑道:“旁人一听朕重用他们家人都喜形于色,唯有你怕朕用错了人,这满宫上下也只你一个。”

    黛玉微微笑道:“皇上留父亲在京任职,已是莫大的恩惠了,臣妾不贪那些虚名。”又觑着他的神色,柔声道:“臣妾从前做女儿时,不懂父母的用心良苦,如今做了母亲,才知什么叫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深。旁的不说,便是去岁臣妾与令娴留在太平行宫一事,亦可知皇上的用心良苦。”

    玄凌起先还笑吟吟瞧着她,待听见太平行宫四个字,陡然变了脸色,很快目光炯炯地逼视着她,喝道:“湘贵嫔,你是要罔顾朕三令五申,替甄氏求情么?”

    黛玉从容起身,走到他跟前跪下道:“甄婕妤犯了大错,冒犯纯元皇后在前,冲撞皇后娘娘在后,臣妾安敢置皇命于不顾,为她求情?臣妾是为了皇上的慈父心肠。”

    玄凌并不叫她起来,只冷淡道:“怎么说?”

    黛玉道:“去岁汝南王谋反,皇上殚精竭虑之时,还要分心念着臣妾与令娴身怀六甲,为保护臣妾二人,做了那般周全的安置。臣妾回宫后,与敦悫姐姐、恭敬姐姐等闲话家常时,才知紧要关头,皇上竟还分了贴身侍卫去保护几位皇子帝姬。又听恭敬姐姐说二皇子早产身子孱弱了些,皇上时常忧心不已,二皇子饮食吃药更是时时过问、事事关心。桩桩件件的事,臣妾只看得见一位慈父的呕心沥血。”

    一席话说下来,玄凌面上虽晦涩难辨,到底不再动怒。

    便一鼓作气,道:“甄婕妤所犯之错皇上自有决断,臣妾不敢置喙,只是她怀有身孕,若一时不慎有碍腹中胎儿康健,臣妾只怕皇上伤心。”

    玄凌神色似有触动,瞧着黛玉跪在当地,虽地上铺着厚实的毯子,可她产后大亏如今还未曾补全回来,久跪之下便有些摇摇欲坠之感,到底有些不忍心,于是伸手扶她:“你一向能言会道,朕真是说不过你。”

    黛玉执意不肯起来,只磕头求道:“求皇上保重自身,切莫伤心。若臣妾今日几句肺腑之言令皇上不快,臣妾情愿领罪,只盼着皇上他日不用伤心。”

    玄凌又是动容又是生气,道:“阖宫上下就数你胆大妄为。”于是高喝一声,“李长,还不滚进来!”

    李长忙躬身进来,便听玄凌冷声道:“去传朕口谕,命温实初照顾甄氏身孕,准内务府以嫔礼相待,告诉他们不可薄待龙胎。另外,你再找个妥帖的人去棠梨宫守着。”

    李长原见黛玉跪得不明所以,正一头雾水,待听了玄凌的吩咐,一时惊得忘了应是,只半张着嘴,问了一句:“皇上?”

    气得玄凌一脚踢过去,怒斥道:“狗东西,你越发会当差了,这点子事还要朕说几遍?”

    李长忙顺势抱着玄凌的脚匍匐跪下,诚惶诚恐请罪道:“皇上息怒呀,若踢坏了您的龙足,奴婢这把贱骨头死不足惜呀,奴婢这就将功折罪,滚着去太医署、内务府传旨。”又连滚带爬往出跑,跑的略快了些左脚绊着右脚,便踉跄着跌出门槛,他原是御前的总管,一向稳重可靠,今儿这一连串慌乱的动作把个玄凌都气笑了,于是便亲自扶起黛玉安置。

    黛玉心知此事也尽于此了,也不再多言。

    不消半日,皇上前脚出长杨宫,随后下旨优待甄嬛的事,便传的阖宫皆知,一时引得六宫侧目,黛玉自不去理会,午后沈眉庄亲来道谢时只推了午睡并未见她。

    此后并无其他事宜,次日一早,安太太领着陵宝、萧姨娘先去凤仪宫辞行,后又在颐宁宫外头磕了头,才依依不舍出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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