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惠婕妤怒论宫心计、贤皇后慰语说旧情

    沈眉庄没头苍蝇般苦转三日,到底来了长杨宫,踌躇许久才道:“安妹妹,我知你不爱掺和这些烦心事儿,可我实是没法子了,嬛儿如今孤立无援,阖宫上下皆是害她的,只有你能救她,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好歹救救她罢。”

    黛玉知她心急,然则此事最是急不得,但事关重大她也不敢随意应承,只好宽慰道:“沈姐姐,皇上正在气头上,谁劝都好比火上浇油,你别急,且等一等,待皇上气消了再做计较。”

    沈眉庄苦笑道:“话虽如此,我到底不放心嬛儿一个人困在棠梨宫,妹妹你也知道这宫里的人是何等的拜高踩低,嬛儿从前落难,遇了多少落井下石的,如今皇上盛怒,我只怕有小人趁火打劫,暗地里磋磨人。”

    黛玉沉默,自甄嬛自入宫以来,得宠失势皆是轰轰烈烈,大起大落六宫瞩目,得势固然有趋炎附势之辈奉承,然而一旦失了宠,那些子人又怎会雪中送炭?从前的起落虽各有缘由,到底都不曾惹得天子动怒,今日的局面竟与往日大不相同。

    又将这前因后果反复思量了许久,才慢慢道:“此事虽急不得,若求一求皇后娘娘稍加照看,倒也行得通。”

    沈眉庄冷笑一声:“皇后娘娘?那旧衣便是从凤仪宫出来的,她能好心替嬛儿周旋?我知妹妹敬重皇后,可此次若非有她的授意,又怎会出这般的巧合?妹妹如今身居高位,只怕早忘了当年的情谊,我也看错了人!今儿也不为难湘贵嫔了,告辞。”

    黛玉见她语气中分明十分不敬皇后,一时又急又气高喝了一句沈姐姐便难以为继,只觉胸口一阵腥甜胡乱翻涌,忙拿帕子捂嘴急咳,不消片刻便咳得面色苍白如雪,浑身绵软无力。

    慌的宝鹃立时抱在怀里,一面小心翼翼顺着气,待稍微平复了下又服侍着喝了一杯茶,一面怒目而视沈眉庄,冷道:“沈小主既说起姊妹情深,便该知道我们娘娘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也没见着沈小主如何姊妹情深?如今我们娘娘自身还难保呢如何顾得了旁人?甄小主待沈小主姊妹情深,待我们娘娘真正有几分情谊?”

    又不顾黛玉再三摆手继续道:“为着甄小主的事,娘娘前儿冒着多大的风险叫林全去御前打探消息,竟是连御前的人也见不着,可见甄小主犯的事有多大?如今谁还敢沾手?我们娘娘已仁至义尽,难不成要为着她把自个儿搭进去?天下也没这般的道理!”

    沈眉庄原瞧着黛玉面色煞白便有几分悔色,待听宝鹃说黛玉竟已去御前打探消息,一时手足无措僵在当场,很快面上浮出羞愧之情,口中忙赔不是:“安妹妹,是我的不是,你快些坐好,你的身子才见起色,别与我一般见识。”

    待黛玉缓过了神,才苦涩一笑,道:“妹妹一贯善意待人,便不肯将人想得坏了,可惜这世上的人全不是妹妹想的那般好,多少争端皆是从人心而来。”

    黛玉瞧着她失魂落魄往外走,虽气她口不择言,却仍有心开解,便唤住了她,缓缓道:“沈姐姐,不论皇后娘娘有意无意,那衣服总是甄姐姐自己穿上的罢。当时虽十万火急,也未必只这一条路可走。你可曾想过,甄姐姐为何明知衣服是皇后娘娘宫里出来的,仍然一意去穿?你若身处皇后娘娘的境地,又该如何想?如何做?”

    沈眉庄面上一闪而过几许茫然,愣愣瞧着黛玉,仿佛这话里有千钧之势,只是很快又隐了下去,仓皇间说了句告辞便扶着贴身侍女慢慢走了。

    此后几日许是求助无门,又或是业已绝望,沈眉庄也渐渐沉寂下去了。

    黛玉到底不忍心,又遣林全暗地里再去寻小夏子探探口风。原来这二人自去岁在太平行宫相识以来,便十分要好,回宫后也没断了联络。他们二人一个是御前得用的,一个是长杨宫里的首领内监,又有去岁守望相助的情谊,又皆是有心之人,自然就越发好了。然而此次林全寻了两回,小夏子皆不肯露面,只遣个小内监出来传话:事涉纯元皇后,万勿沾手,切记为上。

    黛玉便熄了心思,只关起门来一心将养予浔,又因再过几日便是母亲出宫的日子,于是忙着翻检库房,收拾出来家里得用的物什,又为着陵宥入学、陵宝教引、供奉太医等事忙忙碌碌,间或嘱咐父母弟妹保重自身等等不可一一赘述。

    到安太太出宫前二日,各宫的赏赐也流水般的到了,黛玉如今生有三皇子,阖宫上下不论内里如何,面上皆是愿意与她相交的,于是上至主位娘娘,下到附宫小主皆有赏赐,就连如今自身难保的顺贵嫔也遣了贴身侍女来费力讨好。

    那曹琴默虽在年前大封中升了一宫主位,然则皇帝因孝贞皇后之死恼她,又说孝贞皇后身后无人,便将温仪帝姬记在孝贞皇后名下,宫中风传皇帝嫌弃顺贵嫔身份不够抚养嫡出的帝姬,有意则一贤良淑德的高位妃嫔代为抚养。只到底未曾明示,不过一点子传闻也尽够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只恨不能躲起来再无人注目的。谁料此次晋升礼又受甄嬛牵连,惹得皇帝十分厌恶,因是温仪帝姬生母,便没有打入冷宫,只命她在和煦堂为孝贞皇后守孝,非满三年不可出。

    一纸诏令将顺贵嫔多年的汲汲营营化为乌有,她一面担忧性命不保,一面又怕温仪帝姬前程渺茫,正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惶不可终日,也不知哪个出的主意,病急乱投医竟求到了黛玉身上。

    黛玉瞧着顺贵嫔送来的诸多奇珍异宝,一时感慨不已,只顺贵嫔的诸多筹谋她如何能应,这份人情又不能不还,于是登记造册时命宝鹃在旁边记上一笔:今岁温仪帝姬生辰贺仪比照着额外厚加二等,如此也便罢了。

    至掌灯时才将将忙完,陪着母亲、陵宝用了饭,斜倚在软榻上与母亲闲话家常,间或指点一番灯下抄书的陵宝,便听着黄门内侍唱喏:皇后娘娘驾到,于是忙起身行礼。

    皇后娘娘阔步进来,亲自扶黛玉起来安置在榻上,免了安太太、陵宝二人的国礼,又请安太太坐下,和颜悦色道:“安夫人后儿一早便要家去了,往后住在京里离得近,若挂念湘妹妹了,只管递牌子进来。”

    安太太如今已大略能看得清人样,瞧着皇后娘娘虽宝相庄严,眉眼里却十分和善,又兼之在宫里待了两月,所见所闻皆是皇后娘娘的贤良淑德,难得在赏善罚恶之外,又能体察人心、为人着想,可谓是刚柔并济,阖宫皆赞的。

    一时听得喜不自胜,忙起身谢了恩,皇后娘娘又拉着陵宝问了几句话,又问了家中诸人,于是赏下各人赏赐,安太太与陵宝便被请下领赏去了。

    黛玉心知皇后记挂予浔,早命人请了奶娘抱了予浔进来请安。皇后几日不见予浔,只觉他又添了身量,又才吃饱喝足,乳母斜抱在怀里,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四处打量,一时瞧见黛玉,便啊啊啊叫得口水横流。

    于是缓缓一笑:“果然是见了亲娘才有的样子。前头本宫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喜笑颜开的小模样,可见妹妹的用心旁人如何能比得。”

    黛玉早前只当自己过不了这个坎儿,才有产后的诸多筹谋,又思及宫中传言皇后亲生孩子早夭,若她一病去了,皇后娘娘身为中宫嫡母,养着予浔正好。谁知皇后力保她活了下来,那些子谋划皆已做不得准,如今这般尴尬的境地,竟是连分辩也不能的,只怕要伤了皇后娘娘的心。

    一时面上便十分不忍,可她又做不到为着富贵荣华将亲生孩儿送出去的事,只得红着眼睛低头讷讷不言。

    皇后娘娘却仿佛毫不在意,细细交代了一番孩子前头在凤仪宫时的诸事,说罢又摇着头笑道:“让妹妹见笑了,本宫也是久未有孩子伴在身边,这才絮叨了些,你是她亲娘,想必更贴心。”

    黛玉闻言心中一痛,眼泪便止不住往下流:“娘娘于臣妾有活命之恩,臣妾却……”挣身起来就要下跪。

    皇后忙止住她,尔后执起黛玉的一双柔荑拍了拍,微微叹息着:“本宫曾经也有个孩子,母子分离的痛本宫经历过,又怎么能让妹妹也受这般骨肉分离的苦?本宫只盼你尽快好起来,往后多带浔儿来凤仪宫坐坐。宫里杂事多,你若好了也得搭把手。”

    黛玉的眼泪越发流得快了,挣脱皇后娘娘,跪下狠狠磕了一头,哭道:“臣妾无以为报,娘娘但有驱使,臣妾万死不辞。”

    皇后娘娘亲自扶起黛玉坐下,拿帕子替她拭了泪,温言安慰道:“说什么死不死的?惹妹妹一车子的眼泪,倒是本宫的不是了。咱们同为一宫姐妹,也是前世的缘分,这些话往后可不必再说了。”

    见黛玉仍眼中含泪,面带愧色,又思及近日一段烦恼,便慢慢道:“妹妹若心中实在有愧,本宫这儿有一桩事,交给别人也不放心,思来想去也只得烦妹妹一遭了。”

    黛玉忙道:“娘娘但说无妨,臣妾定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

    皇后却犹豫了片刻,才长叹一口气,道:“想必妹妹也知晓了甄婕妤的事,原来此事若要转圜,只得皇上气消了再做计较。谁知昨儿甄婕妤宫里的人强闯宫禁,竟撞了守卫的刀,落得个当场殒命的下场。兹事体大,守卫们不敢欺瞒,立时回了本宫,方知甄婕妤连日不思茶饭,晨起昏倒不省人事,她的贴身宫女想出去寻一太医诊治,守卫们碍于皇命不敢放行才惹出来这一桩官司。后来太医署一位与甄婕妤相熟的太医去瞧,诊出她已怀有两月身孕。”

    黛玉心中一动,忙道:“如此甄婕妤的困境竟可解了?”

    皇后却摇摇头,面上带着几分怅然,继续道:“本宫因前头那事虽恼了甄婕妤,到底不忍心,且她又有身子,若长此禁足下去,恐有碍自个儿、有碍龙裔康健,便亲自上奏皇上。恰逢皇上正在审理一桩旧事,事涉甄婕妤,皇上龙颜大怒,不许本宫为她求情,连她怀有身孕也不愿理会。”

    黛玉听得一惊,脱口问道:“什么旧事?”

    皇后缓缓道:“这里牵扯到孝贞皇后,本宫不便说与妹妹细说,只此事确是甄婕妤犯了大错。”

    黛玉忽而想到那日流芳亭外慕容世兰那几句话来,尤是那句未说完的“她说是欢宜香……”心中原来萦绕的一团迷雾竟在此刻渐渐散开,长久以来困惑之处终于清明,然而这清明之外的冰冷残酷令她不由生生打了个冷颤。

    再去瞧皇后娘娘,只觉那原本的慈眉善目之下与她是一般的冰凉,而后便听她淡然的声音渐渐回荡开来:“此事与前头的事,一个事涉纯元皇后,一个事涉孝贞皇后,她们二人一个是本宫的亲姐姐,一个救了皇上性命是本宫的恩人,本宫虽有心助甄婕妤脱困,到底因着这几重关系,不好再亲自出面。”

    黛玉略一思量竟也是如此,只皇上正在盛怒当中,此事究竟如何转圜却也难办,但皇后娘娘既已开口,她安能不应?于是不假思索道:“请娘娘放心,臣妾必定竭尽全力。”

    皇后娘娘却拍着她的手,又殷殷嘱咐道:“本宫知此事确是强妹妹所难,只阖宫上下,论善解人意谁也不及妹妹,妹妹的话皇上或能听得进去一二,但有一条妹妹须得答应本宫,若瞧着不对,千万不可违逆皇上的意思,你我尽心便罢,其余的端看甄婕妤的运数了。”

    待黛玉微微点了点头,皇后这才缓缓一笑,又瞧了瞧予浔便起驾回宫。

    宝鹃眼见皇后仪仗走得远了,扶着黛玉回去安置好,只心中迷雾重重,又担忧黛玉,见她兀自出神,于是道:“皇后娘娘这是为着什么呢?这般瞧着前头那事儿倒越发像凑巧了,姑娘,您瞧着该怎么做才好?”

    黛玉摇着头道:“是凑巧是有意有什么打紧,要紧的是甄姐姐的作为,况且如今又添了另一笔糊涂账,只怕是难上加难!”

    宝鹃心知黛玉脾性,既应了皇后便是拼死也要一试的,连忙劝道:“姑娘既说了难,可见是真的难,咱们就听皇后娘娘的话,尽一份心意便好,千万不要勉强。姑娘哪怕不论自个儿,想着老爷太太,想着小殿下,也不该为难自个儿。”

    黛玉道:“总要勉力一试。”瞧着宝鹃一脸不赞同的样子,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贸然乱来的。”

    虽说如此,心中到底有了计较,于是瞧了瞧夜色,道:“母亲后日一早便要出宫,明日皇上便为着予浔、为着我做脸,也会亲临长杨宫一趟,你去请母亲来,晚上我与母亲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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