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朝宗看向堂下,莺莺燕燕跪了数百人,哭泣声此起彼伏,他心头浮现莫名的快感,这些人都曾是天皇贵胄,是前皇帝的女人、女儿!

    如今,他虽给不了她们生路,却能送她们去死,这怕是萧家祖上从没有过的荣耀。

    眼见东天泛起鱼肚白,惨白惨白的,真是个杀人的好天!

    萧朝宗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大喝一声:“肃静!”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默诵道:

    “奉上谕:献王雍遵天命行禅让之礼,朕曾许其享九牲而归葬,而今,雍梦中谒朕,自呈孤苦于泉下,哀求旧眷以伴左右,朕心难安,故令其妃嫔、王女、有生养之宫人行人殉之礼,钦此。”

    众女听到这道旨意,痛哭哀嚎之声大起,更有几位晕死过去。

    萧朝宗挥了挥手,军士从两侧冲出,将段段白绫放在了众人面前,含灵虽年方十二,尚未及笄,但面前也被放了一段白绫。

    “萧大人!”

    跪在第一排的一位明艳女子缓缓起身,直视萧朝宗,厉声道:

    “我等皆故朝皇属,你空口白牙一顿念,便让我们去死?”

    说罢,她柳眉倒竖,素手一摊,喝道:“拿圣旨、礼部呈文来!”

    萧朝宗对着女子拱了拱手,“这位想必是故宋的严贵妃了。”

    他面皮抽了抽,笑道:“我还是尊你一声贵妃,如此大事,贵妃莫非还以为我萧某敢矫诏?”

    “我没记错的话,萧大人乃故朝破格拔作,也深受大宋恩泽。”

    严贵妃紧盯萧朝宗,冷冷道:

    “却为虎作伥,逼死故主孤儿寡母,做出如此猪狗不如之事,日后若风云变化,有人不认旧账,大人怕是有口难辨,届时莫说遗臭万年了,便是埋骨之地怕也难找!”

    萧朝宗闻言,顿时面色阴冷,沉声道:“你胆敢诅咒新朝,离间君臣!”

    说罢,也不再多言,朝贵妃身前的两名军士挥了挥手。

    两名军士将地上白绫捡起,不顾贵妃挣扎,硬将白绫套住那雪白的脖项,旋即,将她生生缢死!

    “前宋贵妃严氏,薨!”

    一旁的值录宦官面无表情,高声念罢,旋即蘸上朱丹,在文册上钩了一笔。

    之后,严贵妃年仅八岁的女儿,黎阳公主也被缢亡。

    “前宋黎阳公主李含元,薨!”

    “前宋德妃杨氏,薨!”

    “前宋贤妃陈氏,薨!”

    “前宋昭化公主李含光,薨!”

    ......

    不过一炷香功夫,殿中已经倒下十数人,妃位以上尽皆死绝,接下来便轮到嫔位之人,而徐婉被封婉嫔,乃九嫔之首。

    萧朝宗领着四个军士走到徐婉和含灵身前,对着徐婉拱手行了一礼,说道:

    “我乃故宋宣和三年登科,师座正是令尊大人,如今皇命难违,在下感念徐大人恩遇,特来送娘娘一程。”

    “娘亲!呜呜呜……”

    含灵闻言抱住母亲,嚎啕大哭,泪水如珠串般滚落。

    “大宋享国三百年,气运深厚不容轻辱!”徐婉面容整肃,看向身旁的女儿,又正色道:我儿身为公主,乃天皇贵胄,切勿失态!”

    含灵立时端正了身子,抹去满脸泪痕,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徐婉释颜一笑,轻轻拢了拢女儿的耳发,笑道:

    “十二年母女恩义,不因生死而断绝,今日,我与灵儿共赴黄泉,来世自当再为母女。”

    她缓缓起身,直视萧朝宗,冷冷道:

    “家父生为天下文胆,死为大宋孤忠,一生桃李满天下,却最恨背主乞食之徒,望阁下好自为之,今后莫说乃家父门生。”

    萧朝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抖了抖面皮,背过身去,两名军士对视一眼,手执白绫上前。

    “且慢!”

    徐婉厉声喝止二人,伸出一根手指,撩起白绫一角,面露轻蔑之色,“逆贼窥探天物、沐猴而冠,安敢赐下白绫!我等为大宋殉国自是天数,却无须此物污了身子!”

    说罢,她大喝一声,一头撞向身侧殿柱,顿时,血花飞溅,五步之内尽是斑斑血红!

    “娘娘!”

    柳嬷嬷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适才虽已死了多人,但皆为军士缢杀,殿中也未曾见血,眼见婉嫔如此刚烈,那一地嫣红便分外夺目,引得众人纷纷落下泪来。

    就连背过身去的萧朝宗,也微闭双目,轻轻叹了口气。

    “前宋婉嫔徐……徐氏,薨……薨!”

    待验官查验确认后,徐婉尸体被抬走,执录宦官的声音响起,原本冷漠平静的声音有些颤抖。

    含灵脸上溅了两滴鲜血,那是娘亲的血,她已不再流泪,脸上也无悲戚之色,只是呆呆跪坐在地,微微昂着头,双目空洞地看向虚空,仿佛一尊雕像。

    在萧朝宗授意下,两名军士走到她身边,将白绫缠在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之上,正欲用力……

    含灵双目骤然有了神采,伸手猛地一探,拔出一名军士的佩剑,割断缠住自己的白绫,身子前冲,举剑朝萧朝宗刺去!

    含灵年幼,也算不上武人,但身为皇室子弟,自小也受了些剑术教习,多少也有些功底。

    萧朝宗哪料到一个小女娃竟会暴起杀人,当下大惊失色,忙伸手挡在前方。

    “啊!”

    惨叫之下,他的右掌被佩剑刺穿,当下血流如注!

    身旁的一名护卫终于回过神,来不及拔剑,当下飞起一脚,正踢在含灵胸口,将她踢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徐婉自尽的殿柱上。

    含灵背靠柱子,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手中仍死死握住佩剑,发带、簪花已滑落,长发披散开来。

    她以剑杵地,慢慢爬了起来,死死盯着围上来的军士。

    “哇!”

    口中不断喷出鲜血,半个身子被染成血红,适才那一脚,已将她幼嫩的胸骨踢裂。

    含灵咧嘴一笑,颤声道:

    “娘亲说了,不……不能让那白绫污了身子!”

    说罢,她掉转佩剑,猛刺入自己胸口,血水喷涌而出,溅了众军士一脸!

    突然间,天空滚过一声闷雷,狂风卷着漫天枯叶自殿外吹来,四下帷幔翻卷,钟鼎倒落一地。

    风中,少女满身鲜血,一头长发狂舞,一袭血衣翻飞,衣袂甩出的血丝,在风中化为串串血珠。

    “她……她……眉心是什么?”

    “看!看她额头!”

    无数目光死死盯着含灵,众人发出阵阵惊呼。

    含灵眉心处,一股鲜血流出,蜿蜒滑过脸庞,旋即,那朵莲花印变得殷红似血,迸射出道道赤光,映得她满面暗红,宛如风中厉鬼!

    众军士眼见如此异状,皆面面相觑,一时不敢上前。

    含灵又吐出几口血,缓缓转过身子,以手指蘸血,在那根殿柱上写了十六个字:

    得位不正,满朝豺狼,血咒尔晋,一世而亡!

    书罢,她以手扶柱,缓缓瘫倒在母亲留下的血痕之中。

    ……

    春兰小心合上院门,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向身旁的秋荷点了点头。

    二人提起各自脚下的果篮,沿着青石小径,朝山下走去。

    “这些秋果好生可惜,都是前日才摘下的上品,又只摆了一天便要收回,真是便宜下院那些泼才了。”

    秋荷看着篮中水灵灵的水果,有些心痛。

    “又不是用你月份买的,你可惜个啥。”

    春兰白了她一眼,说道:

    “我听大奶奶说,老太爷吩咐过,这老宅各处须每日更换新鲜瓜果,就为添上那抹果香,这秋果啊,不是拿来吃的。”

    “啧啧。”

    秋荷啧啧了两声,看四下无人,又道:

    “老太爷素来简朴,平日连熏香都舍不得,如今搬进这虞家老宅,怎会如此铺排?”

    春兰皱眉瞪了她一眼,也四下看了看,才小声道:

    “听说是为了迎仙家降临,当年正是有仙人护佑,老太爷才能死里逃生,最后搏出虞家诺大家业,仙人嘛,自然不喜人间烟火,才以果香奉迎。”

    “这世上真有仙人?”秋荷一脸惊诧,“快入冬了,老太爷放着虞家堡的福不享,突然搬到这深山老宅中,是为了迎仙?”

    “谁知晓呢,咱们做下人的,少打听主家的事为好。”

    春兰一面摇头,眼睛却滑过山下竹林,瞧见林中站了一位妇人,领着名婢女,正目不转睛望着山上老宅。

    “那人是……”春兰只觉这妇人眼熟得紧,却一时想不起来。

    “是三爷当年纳的外室,原本锦阳府含烟楼的那个。”

    秋荷面露鄙夷之色,又道:

    “三年前,三爷病故,大奶奶看在三爷和七姑娘面上,赏了座农庄,她便带着七姑娘搬了过去。”

    “竟原来是她!她在这老宅附近转悠个什么劲?”

    “管她做甚,快走,快走。”

    ……

    院中的银杏已数不清多少年月了,树冠遮天蔽日,宛如一座金山,秋风抖落秋叶,将小院铺上了一层金黄。

    虞德光放下手中的茶盏,深吸了一口凉气,入鼻尽是淡淡的果香。

    他今年八十一了,从一名断臂的猎户,到如今虞家堡之主,裕隆镖行的大把头,坐拥金山领有沃野,子孙延绵家道兴旺,这辈子啊,值了!

    再璀璨的人生,也终将落幕,当年救下他的仙长说过,今生寿元八十,如今又白白多享了一年福,当初种下的“愿种”,应已瓜熟蒂落,他老人家也该来收取了。

    自从搬到这老宅之中,他便越发不愿意动弹,每日枯坐在这株银杏之下,迎来朝阳送走晚霞,可那人一直没有来。

    但今天似乎不同,虞德光说不上为什么,或许是人老了,便有冥冥之感吧。

    又是一阵秋风吹过,漫天金黄之间,他隐约听到了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铃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近。

    片刻后,风停了,铃声突然消失,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德娃子,别来无恙。”

    听到这声音,虞德光猛地站立,转头看去,顿时激动得全身微颤。

章节目录

我为天下选君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金鳞幻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金鳞幻木并收藏我为天下选君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