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清袍道人立于秋风之中，他须发和手上的拂尘一般雪白，脸上却没什么皱纹，端的是鹤发童颜之相。
在他身后，站了一名三十上下的胖道人，他面白无须，身子圆滚滚的，满面含笑。
虞德光疾步走到老道人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对着老道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才颤声道：
“果……果然是您老人家，一别六十余载，没想到今生能……能再见真人一面！”
归霞真人轻轻抬了抬手，虞德光便感一股温润之气将自己扶了起来。
“光阴似水，白驹过隙……”归霞真人端详着虞德光的面容，悠悠道：“德娃子，你也老了。”
“八十一了，可不是老了嘛。”
虞德光憨憨一笑，浮现出当年的神貌，似乎又成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年，他对归霞真人抱拳道：
“当年黑山岭之上，若非真人搭救，我骨头怕是都早化了！若无真人赐我仙种，我哪有后来的一世顺遂，成就如今家业！”
“愿种并非仙物。”归霞真人微微摇头，笑道：
“你能有今日，更多还是你自身奋进，又兼命数富贵所至，愿种只是增强了你原本信念。”
“无论如何，在下当年受了愿种，并许下出人头地、光大门楣之愿，如今这心愿早已得偿。”
虞德光一脸感慨，顿了顿又道：
“真人曾说，会在我寿终之时，来摘取愿果，想来便……便是今日了吧。”
他搏杀一生，本以为早已看淡了生死，如今到了天定之数，心中却难免忐忑。
归霞真人轻抚长须，微笑道：
“德娃子，你本该寿终于八十整数，老道去岁有事耽搁，便未曾前来，只书信与你，靠着愿果你得延寿一岁，今日取走愿果，便还有七日阳寿。”
虞德光闻言脸色泛白，旋即咧嘴一笑，大手一挥，“那也值当了！值当了！”
他释然道：“我这生早已无憾，当年既受愿种许下宏愿，如今大愿得偿，自当献出愿果，真人来取便是。”
归霞真人拈须一笑，看向身后年轻道人，“青阳，取龙须花来，为虞缘主摘取愿果。”
青阳子乃归霞真人小弟子，虽然貌似三十出头，其实已年过五旬，他见师父吩咐，当下便从身后包裹中取出一截巴掌大的竹筒，开启封口后，又从中夹出杯盏大小的一个花盆。
小小花盆内，有朵含苞未放的白花，此花有十一瓣，皆呈丝绦状。
青阳子拿着白花走到虞德光面前，笑道：“老爷子宽心，不会痛的。”
说罢，他将白花往虞德光眉心处一点，一团若有若无的清气便飘了出来，溶入那朵白花之中。
顷刻间，白花绽放，花蕊之下，一个黄豆大小的金色小果清晰可见。
“黄果！竟是黄果！”
青阳子大喜，竟然一时失态，被归霞真人淡淡瞥了一眼，才稳住了心神。
这小果便是愿果，色呈金黄称黄果，乃是三品，已是世间少有了，可炼出十枚以上的培元丹。
三千年前，天地突然异变，人间灵脉竟全数枯竭，修行之途变得殊为艰辛。
一千八百年前，玄都观主李冲偶得一朵曼珠沙华，他以九阳之气退去花中阴气，育出世间第一株龙须花，后以《太上度魂经》为本，创撰《玄感果愿经》。
以经中所创“玄感果愿真法”，可将龙须花魂一分为二，将其中之一注入怀有大愿之人神念，经年累月之后，如此人大愿得偿，则可凭另一份花魂育出之龙须花，将此人神念中的花魂摄出，此时，这朵龙须花花蕊内便会结出愿果。
依照愿力深浅之不同，愿果呈白、青、黄、红、紫五品，其中五品白果最为寻常，一品紫果则堪称稀世之宝。
修行之人得了愿果，再佐以珍奇药材，便可炼制出培元丹，此丹可调八脉生元气，在天下灵脉尽数枯竭之后，这便是当今修士们摄取元气的唯一途径了。
可惜龙须花培育极为不易，种下愿种也并非都能结出愿果，而果中元气更无法和曾经的灵脉相提并论。
因此，如今修行一道不光人丁稀落，修士们的境界也远不如上古之时，仅有不足一成修士可踏入筑基之境，便遑论结晶、金丹、元婴了。
……
夕阳西下，新月初上，虞家老宅的门被推开，虞德光陪着归霞真人师徒走了出来。
虞德光在前方引路，满脸皆是不舍，恳切道：
“和真人阔别数十年，如今匆匆一面便要离开，今生怕是再无相见之时，还是在寒舍小住几日再走吧。”
归霞真人微微摇头，抚须笑道：
“生死皆缘法，缘主莫要过于介怀，贫道此番下山，踟蹰多日，已是牵扯不少机缘，不敢再耽搁了。”
“那……那便让德娃子我稍尽地主之谊，亲自掌灯，送真人一程可好？”
说罢，虞德光从守在路旁的家丁手中接过了灯笼。
归霞真人见他恳切，便也不好推迟，于是一行人点着灯笼，沿着青石小径缓缓下山。
突然，从一侧树林中冲出名妇人，冲到虞德光和归霞真人面前跪倒在地。
她一面磕头，一面呼喊：
“求神仙救命，求神仙救命啊！”
在她身后，追来数名虞家家丁，见这妇人已经冲撞了主家和贵客，当下便要将妇人拉走。
“住手！在真人面前妄动干戈，你们几个的招子是喂了狗？”
虞德光面色微寒，这句喝问声音并不大，却吓得虞家人全数跪地。
“真人见笑了。”
他对着归霞真人抱拳一揖，便看向妇人问道：
“你是何人？”
妇人又朝虞德光拜了拜，才垂首回道：
“回……回老太爷，妾身是故三老爷的外室，是宣和十七年春天进的府。”
“哦……你便是那个，那个谁……”
虞德光指着妇人，似乎认出了她，“七丫头，虞灵的娘。”
“老太爷明察，妾身许眉，正是虞灵的娘亲。”
许眉又磕了个头，泣声道：“求老太爷救救灵儿，救救灵儿啊！”
虞德光皱了皱眉，想了想，才道：
“说起来，确实有些日子没见过七丫头了，她怎么了？”
“三年前，给三爷守完灵，我就带着灵儿搬去了柳河庄。”许眉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又道：
“庄子上虽衣食足用，但到底比不得堡里，自那时起，灵儿身子就不大好，月前更是感了风寒，我去请堡里大夫，却怎么也不来，灵儿时而迷糊时而清醒，最近更是已数日昏迷不醒，眼瞅着就要……”
话还没说完，她便哭泣起来。
“啊！”
虞德光大吃一惊，“七丫头都这般光景了，为何无人来报我？”
许眉微微抬起头，两行清泪缓缓而下，回禀道：
“听堡里管事说，老太爷在老宅清修奉迎仙家，不让俗人俗事打扰，为了灵儿的病，妾身斗胆来过老宅几次，可每次刚一靠近，便被家丁们驱逐。”
“哎……”
虞德光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当下已然明白了，却也不愿点破。
他搬进老宅之前，将家务托付给长孙之妻范氏，许眉请不到大夫又不许靠近老宅，定是范式故意为难。
“妾身得知近日有仙人前来，便每日远远守在山下林中，今夜终于得见仙人、老太爷！”
许眉说罢，又磕了一个头，颤声道：
“求仙人救救我家灵儿，求老太爷救救灵儿啊！”
虞德光长长叹了口气，他这一生虽然功业无憾，但家中之事却常令他介怀，如今只剩下七日寿元，也是有心无力了。
一阵夜风吹过，撩起满头白发，虞德光的身影似乎佝偻了几分，他朝归霞真人深深作了一揖，说道：
“在下深知真人不愿干涉俗事，故而，特命他们不要来此打扰，可如今，我那小曾孙女病危，不知可否斗胆请真人点拨一二？”
归霞真人闻言，拈须笑道：
“贫道虽喜清静，然修道之人最重机缘，今夜遇上此事，自然也是定数。”
说罢，他朝许眉拂出一团真气，将她扶起，指了指前方。
“请引路。”
房间很小，也很昏暗，浓重的药味熏得虞德光直耸鼻子，许眉却浑然不觉，疾步走到床边，摸了摸床上女孩的额头，流下泪来。
虞灵虽才十一二岁，眉眼之间却已有了几分天香之色，此刻正紧闭双目，昏睡不醒。
虞德光使了眼色，下人们会意，立时掌上灯，屋内明亮起来。
归霞真人走到床边，对着虞灵细细看去，眉头微皱。
许眉见状，心中顿时一紧，颤声问道：
“仙长，我家灵儿可……可有大碍？”
真人却不言语，伸出二指搭在虞灵脉门，闭目把起脉象来。
“咦？”
他睁开眼睛，手指猛然收回，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仙……仙长，灵……灵儿她……她？”
许眉浑身开始哆嗦，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归霞真人依旧不搭话，只将拂尘一扫，一张黄符贴在了虞灵额头。
只见他手掐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突然，室内卷起一阵风，灯火摇曳间，那道黄符竟燃了起来，瞬间化为飞灰，消散在风中。
“把她移出屋子，放于空旷之处，贫道要摆阵！”归霞道人面容冷峻，沉声道：
“这娃儿……体内有厉鬼！”
在他身后，站了一名三十上下的胖道人，他面白无须，身子圆滚滚的，满面含笑。
虞德光疾步走到老道人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对着老道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才颤声道：
“果……果然是您老人家，一别六十余载，没想到今生能……能再见真人一面！”
归霞真人轻轻抬了抬手，虞德光便感一股温润之气将自己扶了起来。
“光阴似水，白驹过隙……”归霞真人端详着虞德光的面容，悠悠道：“德娃子，你也老了。”
“八十一了，可不是老了嘛。”
虞德光憨憨一笑，浮现出当年的神貌，似乎又成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年，他对归霞真人抱拳道：
“当年黑山岭之上，若非真人搭救，我骨头怕是都早化了！若无真人赐我仙种，我哪有后来的一世顺遂，成就如今家业！”
“愿种并非仙物。”归霞真人微微摇头，笑道：
“你能有今日，更多还是你自身奋进，又兼命数富贵所至，愿种只是增强了你原本信念。”
“无论如何，在下当年受了愿种，并许下出人头地、光大门楣之愿，如今这心愿早已得偿。”
虞德光一脸感慨，顿了顿又道：
“真人曾说，会在我寿终之时，来摘取愿果，想来便……便是今日了吧。”
他搏杀一生，本以为早已看淡了生死，如今到了天定之数，心中却难免忐忑。
归霞真人轻抚长须，微笑道：
“德娃子，你本该寿终于八十整数，老道去岁有事耽搁，便未曾前来，只书信与你，靠着愿果你得延寿一岁，今日取走愿果，便还有七日阳寿。”
虞德光闻言脸色泛白，旋即咧嘴一笑，大手一挥，“那也值当了！值当了！”
他释然道：“我这生早已无憾，当年既受愿种许下宏愿，如今大愿得偿，自当献出愿果，真人来取便是。”
归霞真人拈须一笑，看向身后年轻道人，“青阳，取龙须花来，为虞缘主摘取愿果。”
青阳子乃归霞真人小弟子，虽然貌似三十出头，其实已年过五旬，他见师父吩咐，当下便从身后包裹中取出一截巴掌大的竹筒，开启封口后，又从中夹出杯盏大小的一个花盆。
小小花盆内，有朵含苞未放的白花，此花有十一瓣，皆呈丝绦状。
青阳子拿着白花走到虞德光面前，笑道：“老爷子宽心，不会痛的。”
说罢，他将白花往虞德光眉心处一点，一团若有若无的清气便飘了出来，溶入那朵白花之中。
顷刻间，白花绽放，花蕊之下，一个黄豆大小的金色小果清晰可见。
“黄果！竟是黄果！”
青阳子大喜，竟然一时失态，被归霞真人淡淡瞥了一眼，才稳住了心神。
这小果便是愿果，色呈金黄称黄果，乃是三品，已是世间少有了，可炼出十枚以上的培元丹。
三千年前，天地突然异变，人间灵脉竟全数枯竭，修行之途变得殊为艰辛。
一千八百年前，玄都观主李冲偶得一朵曼珠沙华，他以九阳之气退去花中阴气，育出世间第一株龙须花，后以《太上度魂经》为本，创撰《玄感果愿经》。
以经中所创“玄感果愿真法”，可将龙须花魂一分为二，将其中之一注入怀有大愿之人神念，经年累月之后，如此人大愿得偿，则可凭另一份花魂育出之龙须花，将此人神念中的花魂摄出，此时，这朵龙须花花蕊内便会结出愿果。
依照愿力深浅之不同，愿果呈白、青、黄、红、紫五品，其中五品白果最为寻常，一品紫果则堪称稀世之宝。
修行之人得了愿果，再佐以珍奇药材，便可炼制出培元丹，此丹可调八脉生元气，在天下灵脉尽数枯竭之后，这便是当今修士们摄取元气的唯一途径了。
可惜龙须花培育极为不易，种下愿种也并非都能结出愿果，而果中元气更无法和曾经的灵脉相提并论。
因此，如今修行一道不光人丁稀落，修士们的境界也远不如上古之时，仅有不足一成修士可踏入筑基之境，便遑论结晶、金丹、元婴了。
……
夕阳西下，新月初上，虞家老宅的门被推开，虞德光陪着归霞真人师徒走了出来。
虞德光在前方引路，满脸皆是不舍，恳切道：
“和真人阔别数十年，如今匆匆一面便要离开，今生怕是再无相见之时，还是在寒舍小住几日再走吧。”
归霞真人微微摇头，抚须笑道：
“生死皆缘法，缘主莫要过于介怀，贫道此番下山，踟蹰多日，已是牵扯不少机缘，不敢再耽搁了。”
“那……那便让德娃子我稍尽地主之谊，亲自掌灯，送真人一程可好？”
说罢，虞德光从守在路旁的家丁手中接过了灯笼。
归霞真人见他恳切，便也不好推迟，于是一行人点着灯笼，沿着青石小径缓缓下山。
突然，从一侧树林中冲出名妇人，冲到虞德光和归霞真人面前跪倒在地。
她一面磕头，一面呼喊：
“求神仙救命，求神仙救命啊！”
在她身后，追来数名虞家家丁，见这妇人已经冲撞了主家和贵客，当下便要将妇人拉走。
“住手！在真人面前妄动干戈，你们几个的招子是喂了狗？”
虞德光面色微寒，这句喝问声音并不大，却吓得虞家人全数跪地。
“真人见笑了。”
他对着归霞真人抱拳一揖，便看向妇人问道：
“你是何人？”
妇人又朝虞德光拜了拜，才垂首回道：
“回……回老太爷，妾身是故三老爷的外室，是宣和十七年春天进的府。”
“哦……你便是那个，那个谁……”
虞德光指着妇人，似乎认出了她，“七丫头，虞灵的娘。”
“老太爷明察，妾身许眉，正是虞灵的娘亲。”
许眉又磕了个头，泣声道：“求老太爷救救灵儿，救救灵儿啊！”
虞德光皱了皱眉，想了想，才道：
“说起来，确实有些日子没见过七丫头了，她怎么了？”
“三年前，给三爷守完灵，我就带着灵儿搬去了柳河庄。”许眉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又道：
“庄子上虽衣食足用，但到底比不得堡里，自那时起，灵儿身子就不大好，月前更是感了风寒，我去请堡里大夫，却怎么也不来，灵儿时而迷糊时而清醒，最近更是已数日昏迷不醒，眼瞅着就要……”
话还没说完，她便哭泣起来。
“啊！”
虞德光大吃一惊，“七丫头都这般光景了，为何无人来报我？”
许眉微微抬起头，两行清泪缓缓而下，回禀道：
“听堡里管事说，老太爷在老宅清修奉迎仙家，不让俗人俗事打扰，为了灵儿的病，妾身斗胆来过老宅几次，可每次刚一靠近，便被家丁们驱逐。”
“哎……”
虞德光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当下已然明白了，却也不愿点破。
他搬进老宅之前，将家务托付给长孙之妻范氏，许眉请不到大夫又不许靠近老宅，定是范式故意为难。
“妾身得知近日有仙人前来，便每日远远守在山下林中，今夜终于得见仙人、老太爷！”
许眉说罢，又磕了一个头，颤声道：
“求仙人救救我家灵儿，求老太爷救救灵儿啊！”
虞德光长长叹了口气，他这一生虽然功业无憾，但家中之事却常令他介怀，如今只剩下七日寿元，也是有心无力了。
一阵夜风吹过，撩起满头白发，虞德光的身影似乎佝偻了几分，他朝归霞真人深深作了一揖，说道：
“在下深知真人不愿干涉俗事，故而，特命他们不要来此打扰，可如今，我那小曾孙女病危，不知可否斗胆请真人点拨一二？”
归霞真人闻言，拈须笑道：
“贫道虽喜清静，然修道之人最重机缘，今夜遇上此事，自然也是定数。”
说罢，他朝许眉拂出一团真气，将她扶起，指了指前方。
“请引路。”
房间很小，也很昏暗，浓重的药味熏得虞德光直耸鼻子，许眉却浑然不觉，疾步走到床边，摸了摸床上女孩的额头，流下泪来。
虞灵虽才十一二岁，眉眼之间却已有了几分天香之色，此刻正紧闭双目，昏睡不醒。
虞德光使了眼色，下人们会意，立时掌上灯，屋内明亮起来。
归霞真人走到床边，对着虞灵细细看去，眉头微皱。
许眉见状，心中顿时一紧，颤声问道：
“仙长，我家灵儿可……可有大碍？”
真人却不言语，伸出二指搭在虞灵脉门，闭目把起脉象来。
“咦？”
他睁开眼睛，手指猛然收回，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仙……仙长，灵……灵儿她……她？”
许眉浑身开始哆嗦，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归霞真人依旧不搭话，只将拂尘一扫，一张黄符贴在了虞灵额头。
只见他手掐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突然，室内卷起一阵风，灯火摇曳间，那道黄符竟燃了起来，瞬间化为飞灰，消散在风中。
“把她移出屋子，放于空旷之处，贫道要摆阵！”归霞道人面容冷峻，沉声道：
“这娃儿……体内有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