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论上来讲,对抗一万年年限的魂兽大约是初阶魂王的极限。

    但这不应该是昭昭的极限。她们家的人,一向很爱超越极限、突破常理。

    那作为她对手的万年魂兽是一只火焰狼蛛,作为蜘蛛类魂兽,它并不以毒著称,反而它的火焰更加闻名天下。火焰狼蛛的毒火可以使人的皮肤溃烂,更能烧熔人的骨头,它本身没有多么强烈的毒性,却能让伤口在火焰的催化之下变得难以痊愈。

    非要说的话,昭昭很中意这只魂兽——它的毒火很有意思。可惜她已有了第五魂环,不能再多强求。

    在众人注视之中,少女深吸一口气,武魂附体。金丝织就的黄金翅翼在夺目的日头之下展开,那几乎像是一朵花的绽放,被天光映衬得灿烂辉煌,光芒大盛,乃至于刺眼。

    在考核正式开始之前,她低声同弓长龙道:“请长老屏住呼吸,亦或掩住口鼻。”

    弓长龙似有不解,转瞬想到她武魂的特殊之处,还是照办。尽管依他看来,区区魂王的魂技,任它再是莫测、再是润物细无声,也不足以伤到一名封号斗罗。

    独自一人对待万年魂兽,昭昭不敢掉以轻心,这一次是完全的武魂附体,连羽蛇神修长有力的蛇尾都出现在她的身后,那条尾巴轻盈地摆动,蹭过地面时激起了一阵小小的尘土,明明并不具备庞然大物的体型,却无端让人感受到苍劲的力量。

    她与笼中的毒蛛对视,后者在她武魂附体、释放气息的瞬间便躁动起来,不安地用覆满刚毛的蛛腿摩擦着地面、撞击着笼子。

    站在一旁裁判席的弓长龙见此挑起了眉毛。这个独孤昭昭的武魂与火焰狼蛛同有毒属性,魂兽此刻的躁动与其说是嗜血杀戮的表现,更像是在面对天敌时的仓皇和焦躁。由于她只有魂王修为,火焰狼蛛面对天敌时也生出了一丝可以一战的错觉。

    他打开了笼子。

    火焰狼蛛并没有选择急切的进攻,它缓慢地向前,这个动作使得它看起来像是在与昭昭谨慎地周旋。

    昭昭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很淡,个中无甚特殊意味,少女只是简单地向上提了一下唇角,然而她的艳丽、她凌霜傲雪的气派仍然不可方物。

    她释放了更多的气息——属于羽蛇神的气息,与此同时,无色无味的毒迅速地在空气之中弥漫、扩散。

    火焰狼蛛显然为此受到刺激,它发出了一声嘲哳难听的嘶叫,便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来,这一族引以为傲的毒火随之自它的口器中喷涌而出。那场面实在很不美好,昭昭一直认为蜘蛛是一种不太美观的生命,而今更是加重了这种主观印象,一想到这种魂兽日后有很大可能会成为自己的魂环,她就没禁住,打了个寒战。

    她双翼猛地一振,冲天而起,万年级别的火焰狼蛛,它的火焰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追随着昭昭紧咬不放,一同窜上半空。

    到目前为止,昭昭没有用过任何一个魂技。考核规定不得离地五米,她没有飞得太高,却依旧能灵活地翱翔,躲避着火焰狼蛛喷射出的火焰、毒汁和蛛丝,面上没有显出哪怕分毫的慌乱,尽管一直在躲,却从容不迫得好似舞蹈,这一支舞优雅轻盈,却悬在刀尖之上。

    时间差不多了,她在心中默默地盘算。第二魂环亮起,那是一枚颜色深邃的紫色魂环,众人再一次为此发出低叹,她听在耳中,却只当穿堂风,一张金光璀然的大弓无声地出现在她手中,再以羽蛇神的黄金羽化作羽箭,少女凝神瞄准火焰狼蛛的眼睛,在颠沛之中金箭离弦。三箭齐发,她握弓的手很稳。

    世家清流讲究淑女六艺,骑射恰在其中。她的射艺很好。

    万年火焰狼蛛生有四目,这三箭精准地没入它的三只眼睛,再穿过它的颅骨。凄厉的哀嚎声中,毒蛛的火焰再一次燃起,势头较之从前甚至更为熊烈,几乎一种玉石俱焚的自燃。

    昭昭就等这一刻。这一次她再笑,眼底里都沾了一层笑意,将那澄融的冷色都开冻些许。第四魂环亮起,那同样是浓厚、沉重的黑,引人唏嘘,然而到了这最后一刻,她才不会在乎外界的声响。

    一面接近于透明的薄盾将她和最后的毒火严密地隔开,那盾流转着一缕极淡薄的金光,在火焰接触到盾面的瞬间,漆黑的毒血突兀地从火焰狼蛛身上炸裂开来。她喉间一热,腥甜锈气似乎一丝一丝地涌了上来,但她没有皱哪怕一下眉头。

    而这就是最后了。

    昭昭从半空中降落,收回了所有的魂环和魂技——她给火焰狼蛛留了一口气,鉴于这些魂兽都是兽王的“宝贝”。而后彬彬有礼地问弓长龙,学生过关了吗?心中却在想,这第四魂技或许是她唯一传承自母亲的魂技。父亲也有一个相似的防御魂技,却没有这种反击的效果。这是母亲留给她的东西。

    “你过关了。”弓长龙道,他依然皱着眉头,却不是不满的意思,神色之中是深深的好奇,“小家伙,你能不能告诉老夫,你起初为何叫我掩住口鼻?”

    她的眉眼只弯起来一点,却仿佛有月色溶溶、雪落满衣,彻骨清绝之中盈出来一点士族风雅。

    “我有家传毒功。”她温声回道,面上看起来恭顺、谨洁。她的声音不大,唯容二人耳闻,不经意侧目抬眸之间,却流淌出一种浑然天成的翩然风流,这是一种只有门阀娘子才有资本养就的气度,“此毒无色无味,遇火则愈速愈烈,名为‘亡郎香’。”

    饶是弓长龙纵横多年、见多识广,也不禁愣了一下:“毒?”

    他早听说过独孤昭昭——她有很硬的背景。而泛天下,若说哪一家是以毒著称的,那便很难让人不联想到有“倾城之毒”名号的独孤氏族。这一脉人丁稀少,且嫡系已在万年前并入天斗玉氏,莫非独孤昭昭是旁支娘子?

    弓长龙的情报显然很有些滞后。假使他的脾性能再添几分温柔小意、平易近人,多与言少哲等人走动走动,他就会知道昭昭并不是什么嫡系旁支,她只是借了父亲的姓。

    即便在众人看来,昭昭与火焰狼蛛是有来有回、缠斗已久,然而实际上她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教师们思度过后,给了她高达150分的分数。

    满分,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评委之一的教师道,“全程没有耗费多少魂力,却将对手消耗至死。这是控制系的翘楚,无愧于神级武魂之评。”

    昭昭向教师们鞠躬后下场。下一个是王冬,她与他擦肩而过,那一个瞬间他冲她眨了眨眼睛,兼有灵动狡黠,简直活色生香。他的唇瓣微微动了动,吐出轻柔的气音,说的是:“看我的。”

    她不禁笑了,为他这意气风发的一句话。他总这样鲜衣怒马,少年时节,因而无惧爱恨,无忧前路,不管什么叫未知和未卜,光明女神蝶双翼振起,他永远有力气无所畏惧地向前冲。

    总体来说,升学考核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唯一值得一提的一件事,在于霍雨浩被魂导系看中,并被纳为魂导系核心门生。王冬很为他高兴。

    “你们关系不错。”

    考核结束后,昭昭先回了宿舍。众人差不多已经习惯了——关于她是个偏爱在床上躺着的懒蛋这件事。而昭昭先回,王冬自然相伴,干脆也跟她回了宿舍,进了房间就扑在那张空闲的床上,很快松懈下来。

    昭昭的宿舍原本是二人间。不过她没有室友,另一张床便空了下来。考虑到王冬时常过来串门,她就将那张床也铺了柔软的褥垫,当做王冬的“客床”了。

    “当然不错了啊,”他把整个脑袋都埋进软绵绵的枕头里了,是以嗓音沉闷,如隔云雾,“我们是室友嘛。不过你又没有室友……你和萧萧不是住得很近、平时也会串门吗?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啦,毕竟是要一起生活的人。”

    “我怎么觉得,”昭昭看着他这副把这儿完全当成自己房间的、大大咧咧的样子,没禁住嘴角一抽,道,“你才是和我一起生活的人……”

    “……说什么呢,谁和你一起生活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流氓,谁和你……”

    “好,好。我是流氓,我讲话没有分寸。”

    她于是无奈地举手投降,又道:“这几天我要向学院告假,回一趟斗灵帝国了。”

    “啊,我知道。”他仍然很遥远、很模糊地说,“世子受封礼……可惜我不能去。”

    “打点一下呗。”昭昭懒洋洋道,“以昊天宗的能耐,有什么去不得的?你我宗门本就与星罗、天斗交好……啊,”说到这儿,她反应过来,很淡地笑了,“错了。是天魂和斗灵。”

    “我宗避世已久,并不如你们那般保有俗世权力。”王冬道,他犹豫了一会儿,继续说,“你怎么好像总是……把天魂和斗灵说到一块儿去。”

    “很奇怪吗?”她漫不经心地说,“世人都叫我们‘天斗玉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已。”

    他却仿佛在这句话里探寻到一些更深层的、隐秘的东西。这些东西她此前从未向他提起,而今却被他自行窥见一丝。她好像很想看到……统一。

    王冬不再想了。她们年纪还小,且又是世家子第,实在没必要吃饱了撑的想这些国家大事。

    “大约什么时候去?”他转而问道。

    昭昭算了算日子,道:“就这几天吧,明天?斗灵皇室择了良辰吉日呢。索……溢之也已经向学院请好假了,说不定哪天你一起床,就发现我悄摸走了。”

    槽多无口,王冬简直不知该从何说起:“你为什么把这一切说得像背井离乡做贼一样……还有,为什么你总是直呼你们那个宗主的大名?他不是你的长辈和监护人吗。”

    昭昭报以尴尬一笑:“不算大名吧?那不是他的字吗……”

    索尔确实是她的监护人。要说长辈,似乎也当得上。不过她们俩都很清楚,他的定位实际上是一个“护卫”,是昭昭母亲借给女儿的一把刀,一条屈尊来看门的龙。平日里她二人便以平辈、朋友形式相处,只不过索尔还是会叫她“少主”。

    “不管了。”她凑过去,轻轻地摸了摸王冬的脑袋,“我估摸着也就是明后天的事儿,这几日升学考核,没什么要紧事儿,干脆这两日出发,提早动身也提早回来。”

    “嗯。”他朦胧不清地说,掩去所有不舍,“你一定、一定要早点回来……我在等你——学校的进度小心赶不上。”

    她的手指顺过他的发丝,停在他的耳后,顿了顿,声气低柔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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