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不知道程刚已经挨了两顿打,她预备再让他挨上第三顿。

    她面上余怒未消,芙蓉面颊之上便有一种冷丽的、盛放的艳,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从小到大,她野惯了,也无法无天惯了,从地上的皇帝到天上的神仙,哪个敢这样和她讲话?当下强压着怒气问霍雨浩:“你房间里有纸笔吧?劳烦拿过来,急用。”

    霍雨浩见她这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并不问她缘由,只静默而迅速地寻来了纸笔交给她,便见少女奋笔疾书,顿笔利落,每一个字的尾巴都利而生风,她显然将怒气攒进了每一滴墨水里。

    做完了这些,她的面目才平静下来,已然看不出半分愠怒的痕迹,重新变得静水流深、温文淑女。昭昭按了房间里召唤侍者的响铃,将这份饱含怒意的信交给他,嘱咐说尽快送出去,还塞了一把金叶子。

    “越快越好。”她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地说,那双兽的眼睛里,幽邃的冷锋刺进了清凛的金。

    做完这一切她才有功夫同霍雨浩说:“放心好了,我给家里去了信,不会叫咱们平白无故就被欺负的。”

    霍雨浩喜欢她说“咱们”——这给他一种在白虎公爵府从未拥有过的归属。他闻言只是笑笑,并不多言,便显出几分王冬和戴玥衡、乃至于笑红尘这等世家公子都不曾有过的谦逊温和,“你不是都已经解决了吗?何故还要做事后准备……”

    “什么解决了。”她冷冷地说,秾丽的眉眼间显出几分沉默的锋利,几乎锐不可当,“罔顾人伦、杀人越货。若天底下所有人都是这副模样,那这世道该乱成什么样儿?而今本就有各国蛰伏、战火绵延之势。我唯独不愿见苍生倒悬。”

    霍雨浩端正地看了她一眼,只说:“我信你的抱负与担当。”

    她却好像忽然泄了气,那种不可一世的、专属于王侯宗室的锐利与贵气悉数散尽了,这个人重新变得散漫无忌,忽然道:“你知道吗?你总是让我感到惊讶。”

    霍雨浩说:“……什么?”

    她再一次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感受到一种讶然,“为什么不问?你总是不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很短暂地笑了一下,几乎幻影,一浮而过,“我也有。所以我不问。”

    昭昭也不问。她略过这茬,笑道:“这回可真是大曝光了,还有谁不晓得我的真实身份?无外乎萧萧和楠姐姐,还有和师兄、内院的几位师姐而已。”她说,“隐姓埋名、隐藏身份,真是失败。”

    霍雨浩还能反过来安慰她:“若非今日意外,我如今也不晓得你是谁呢。其实我现在也不晓得你说的,你是斗灵帝国的亲王吗?敬武王……我都没有听过。”

    昭昭闻言不禁失笑:“你当然没有听过。你又不是斗灵帝国人,也不是贵族,她们都偷偷传我的消息呢。”

    “所以这学期刚开学时你请的那几天假说要回老家,是回斗灵帝国了?”

    “嗯啊。”她依旧懒洋洋地说,简直像是一条在阳光底下盘旋着躲懒的蛇,然而实际上她更像一条威严的、鳞片华贵的金龙,“回去继承王位喽,之前是世子,现在就是亲王了。”

    霍雨浩想了想,开了个玩笑:“那我要不要说拜见?拜见敬武王殿下。”

    女孩儿确实为这句玩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松鲜活的笑意轻易地揉进了艳丽的眉目,她语气随意地说:“拜啊。那你要先报上你的籍贯和家系,那些人上人都死装的。比如,嗯……”

    她装模作样地说,拱了拱手,行了一礼。这是士族的礼,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把握着分寸:“天斗玉氏摇光,见过敬武亲王殿下。”

    霍雨浩也为她这副模样一笑,笑过了,他才问道:“我知道你现在的名字是你的假名了,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吗?”

    “没什么不行的。”她摆手,态度依旧随意,世人都说名姓是最短的咒,她从前所用是一个假咒,此刻却要将它换成真的,“玉昭意,字摇光。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过了一会儿,补充道,“昭昭是我的小字。”

    我的海神先祖啊。霍雨浩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叫了那么久同学的假名……虽说是不知情,但也依然足够令人脸热。

    昭昭并不晓得他心里头这些官司,她还是那样散漫,晃了晃脑袋,显然已经平复好情绪,语声如常:“现在咱们真是过了命的交情了。”

    “原先不也是吗?”霍雨浩平静地说,他指的是新生考核、围剿邪魂师,以及参加斗魂大赛。

    她愣了一下,又很快笑起来,活色生香的艳,再含一点凌霜傲雪的冷,却在此刻归于柔和与静谧。他望她的侧颜,但见白玉温温,仿佛雪梅一剪,剥落山春。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悠悠地讲:“我失言了。你说的没错。”

    他的心脏几乎为这雪浓玉色跳动起来。霍雨浩是个实打实的聪明人,他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份过命的交情,是“单独”的。唯她们二人,再无其她。

    昭昭笑了笑,没再说更多。推门走出去不过片刻,隔壁那间房门同时打开,走出一个睡眼朦胧的王冬。他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刚才还不错,现在就未可知了。王冬见昭昭从霍雨浩房中出来,当下瞪大了眼睛:“我没睡醒吗?你俩怎么在一起!”

    “……看来你休息得很好。别喊、别喊。”昭昭随口说,“聊聊天而已……谁叫你醒得这样晚?我们都用过饭了。”

    她故意将方才发生的险要之事避而不提。

    “这能赖我吗?”王冬控诉道,“那可是武魂融合技……我才魂尊而已啊!”

    紧接着狐疑地看过来:“不对劲。你们俩不会背着我有什么小秘密了吧?”

    昭昭真心叹服他的机锋。王冬好像总是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格外伶俐,简直像是嗅觉敏锐的猎犬。她叹了口气,却无意将先前发生的事完整地讲给他听,若他听了,不过徒劳担心而已,“能有什么小秘密?我要是真跟谁有秘密,那也是跟你啊。”

    他白了她一眼,不再说话,很明显心里头妥帖又受用。

    “好啦。”昭昭过去顺他的毛,霍雨浩这会儿也从门后走出,望着她们,静静地笑了。

    昭昭又下楼去酒店的餐厅陪王冬用了饭,闹了方才那么一出,此刻已经接近正午,正是用午膳的好时候。填饱了肚子再回到房间,恰好戴玥衡找来,王冬刚还因为饭菜可口而笑眼盈盈,这会儿见了他,眉眼即刻耷拉下来,冷淡几分。

    戴玥衡没往心里去。他当然不会往心里去——真要论名分,他才是昭昭摆在外面的、有头有脸的未昏夫郎。王冬不给他好脸色看,没关系,他直接同昭昭讲话:“来的正好,王言老师正找咱们呢。”

    “干什么去?”昭昭懒洋洋地道,心里头还回味着方才那道小里脊,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最能令她感悟到星罗风情的东西。

    “商讨战术,还有一场拍卖会。”戴玥衡言简意赅,眼睛里却盈了几分笑意,可堪称波光粼粼,水泽浩荡,“上回那场你们俩都没去,这回可不能再错过了。”

    王冬起先没有讲话,到此刻才抿了嘴唇问道:“戴学哥,这一次还是魂导器专场吗?”

    戴玥衡笑着看过来一眼,道:“当然不是。若又是魂导器,我也不会自讨没趣儿来通知你们。这一场可是星光拍卖场的顶级拍卖会。”

    上一次因为王冬排斥魂导器,连带着昭昭也没有去。他本来想着王冬不去没关系,只要她去就够了。她们两个名正言顺地可以坐在一起,在包厢里观赏那些被拍卖的宝器,又或许为此一掷千金。可她没有去,于是一切都落空。

    他逐渐不再奢求太多。坐不坐在一起,是否并肩笑谈,其实都无所谓。只要他能看到她就够了。或许连他自己也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心态正是一种大家正室觉悟的雏形。

    “去呗。”昭昭说,还是那样懒懒散散的。午后困倦,实在很适合睡觉,将倦怠的神情也揉进她冷金的眼睛,她一听拍卖会,还顶级,这会儿也来了劲儿,尽管她心里也清楚,她或许不会得到什么对她有用的东西,“说不定有什么好东西呢,王冬?”她忽然叫他,眄过来一眼,眼尾一点笑,竟错觉地横生出几分柔情,“七郎,和我一起去吧。不管看上什么,都由我买单。”

    王冬怔怔地望了她一会儿,没有即刻回话,他又抿了抿嘴唇,淡色的唇肉因此被挤压出一种饱满的、层层叠叠的艳丽,他扭过头,低声说:“去就去……外人面前,不要叫我的小名。”

    昭昭评价他:“简直双标。只许你叫我,不许我叫你的吗?”

    他有些恼羞成怒,便道:“你烦不烦——”

    “哎。”她只笑道,“还敢说我烦?晓不晓得谁是金主。”

    戴玥衡在此时笑着说:“金主可不能厚此薄彼。”

    昭昭很没所谓地道:“当然不会忘了你。这天底下还没有我买不起的东西。”

    戴玥衡望着她,良久抿出一个笑来。那个笑容幽微、浅淡,如同风露中摇曳的萍花。他低声道:“我开玩笑的。别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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