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话我可不认同,”方舸发自内心如此认为,“说句不好听的,各王府公府哪家不是如此规矩,二老爷二太太待你如何,您心里更清楚。”

    赵姨娘抿着嘴,想起来五月时和方舸的那番对话,她偏过头,“老爷太太自然是好的。”

    方舸并不在意,恰逢其会,说上几句便罢,“姨奶奶可知道刘邦?”

    赵姨娘自然摇头。

    方舸毫不意外,继续往下说:“‘汉人’的‘汉’字就由刘邦而起。秦朝定鼎,汉承其后,刘邦便是汉之开国皇帝,他曾经是一个农户子弟。”刘邦祖上显达一事被方舸隐去。

    “你瞎说,”赵姨娘立马反驳,“皇上那是真龙天子,紫微星下凡。”

    方舸顺着赵姨娘的话来,“肉眼凡胎,怎能识破,还请您先听我说。昔日他攻破秦宫,村农人家,未见市面,见秦宫珍宝无数,美人万千,便想享受一番。”

    方舸看赵姨娘认同的表情,仿佛在说“是我,我也想。”

    “当时项羽四十万军队,胜过刘邦十万,正朝秦宫赶来。”

    “那还不快跑。”赵姨娘脱口而出。

    方舸笑道:“他舍不得那些奇珍美女啊,那可是上千万两金子,珍珠宝石无数。”后面的财宝是方舸瞎编的。

    赵姨娘脸色几度变化,方舸趁热打铁,“这时他的下属樊哙注意到了,就来提醒他,秦王沉迷声色,不管天下子民才自取灭亡,可刘邦不听,甚至想一直住在秦宫。

    这时,他最信任的最聪慧的谋士也来劝说,有一句话流传深远:‘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不等赵姨娘反应,方舸又道:“凭我的本事,难道不能哄得姨奶奶开开心心?”

    赵姨娘下意识摇头,能让贾府主子喜欢,下人间也没有恶名,可不是一般的本事。

    “是了,刘邦舍下财宝,正是为了以后。”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赵姨娘很是疑惑。

    方舸直言道:“我是不忍心您自毁前程,府里不缺你吃穿,你若是有能力,也可同平儿一样,成为太太臂膀。”

    赵姨娘连连摇头。

    “那可就让环哥儿和三姑娘得到更好教养,姨娘日后只等着享受便是。”方舸诱之以利。

    赵姨娘却一脸狐疑地看着方舸,冷笑出声,“你是替太太说好话来的。”

    白费口舌,方舸毫不避讳地翻了个白眼,“忠言逆耳,做不做在你,三姑娘和环哥儿是公府千金,富贵少爷,您看二太太和大奶奶,高门贵女仕宦之家,可不是教子孙后代读书科举,考中功名,才能支撑偌大家业。”

    赵姨娘嗤之以鼻,看着方舸的眼神越发轻视,“姑娘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不知世家大族富贵显赫,环哥儿分了那一份,够我们几辈子了。”

    不说贾家最后抄家的结局,现下贾家不也有几房族人落魄潦倒,议论贾家的话,方舸不会在赵姨娘面前说出口,她沉默片刻,自觉一个外人,如此是多管闲事了,她只笑道:“是我想差了,姨奶奶请。”

    小秋进来收拾,赵姨娘用帕子压着眼睛,防着妆容又花。

    方舸忍不住小声叹了一声:“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木鱼声又渐渐响起。

    赵姨娘回头,又迅速转了过来,她喜好打听,耳朵较常人更加灵敏,暗道奇怪,王蟹宴?没听过,她只知道花津蟹、大闸蟹,七月到了,是吃蟹的日子,难道老太太预备大摆螃蟹宴,白鹭也得了几只的赏?

    想到这里,赵姨娘有些愤愤不平,初来的小丫头都能分到最好的王蟹,她却只能和周姨娘一样,从太太那分几只大闸蟹,先前和现下的愤怒和挤走了赵姨娘大半的悲伤,直到离开佛堂,赵姨娘依然板着脸。

    出了门,赵姨娘立刻就抓住弯腰的小秋问道:“你对白鹭这么忠心耿耿,想来也能尝尝王蟹的滋味。”

    “什么王蟹?”

    一声三人问。

    小秋、探春和刚刚赶到的元春同时问道。

    赵姨娘此时才注意元春立在一旁,小秋正行礼呢,她放开小秋,“府里得了上好的螃蟹,叫做‘王蟹’,没想到,白鹭有了,连几位姑娘还没得。”

    “这也是应该的,老太太最喜欢她那张嘴。”探春说话虽慢,吐字却清晰。

    赵姨娘扯了扯帕子,没有接话。

    元春神情黯淡了一瞬,又回复如故,“老太太是要设宴请客,却没什么‘王蟹’的说法。”

    “是我听错了,”赵姨娘讪讪笑道,“白鹭说的是螃蟹堂前宴。”

    元春默默咀嚼这五个字,脑海浮现出方舸真正所说的那句诗,“旧时王谢堂前燕?”

    “哎哟,您可真神,跟亲耳听......”见元春脸色不好,赵姨娘声音越来越小。

    潜藏的悲哀又冲上元春心头,贾敬、贾赦、贾珍、贾琏和贾蓉等人的脸一一在元春脑海闪过,最后定格在贾珠的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有能的不能出仕,承爵的却无能为,她似乎看到了贾府随着贾珠离去而慢慢衰落的未来。

    新皇登基却不是太子,四王八公与逆太子多有往来,为免受牵连,诸般思索择她入宫,向新皇投诚,元春饱读诗书,知晓一旦太上皇去世,素来刚正勤勉的皇上不会放过无用贾家,她的存在不过是延缓那段时间的到来。

    元春手里冒着冷汗,探春感觉掌心黏乎乎,便掏出帕子给元春擦拭。

    元春低头只看见探春的两个小髻,而探春小小的手只有她半个巴掌大,若三妹妹是个男孩......元春只感叹了一声,想起家里四个男孩。

    兰哥儿不用担心,至于环儿和琮儿,不知天分如何,只看赵姨娘和邢夫人,怕是为难,连太太都难以插手,何况自己,至于宝玉,娇宠太过,又是极恶功名的牛心左性,还得想个法子才是。

    元春想要走入佛堂,可听着那木鱼声最终还是回头,有些事急不来。

    她朝赵姨娘勉强笑笑,拉着探春,边走边问。

    赵姨娘只将忠言逆耳和读书一事说了。

    “姨娘,环哥儿是我幼弟,只有盼着他好的,白鹭也是好心,他最要紧的是身体康健,再读书明理,学得本事,大了方能操持家业。”元春很是同意这种说法,心里生出一种期盼,说不定白鹭说的故事能让宝玉略改改。

    元春作为极受宠爱的大姑娘,这番话让赵姨娘是眉开眼笑,“阿弥陀佛,姑娘说的是,我做不得主,还要您帮衬才是。”

    “这是外头的事,我也不能做主,常留意着,不叫他过于勤勉,也不过分懒散便是。”哪怕没有读书的天分,只要明辨是非,情理通达,未尝不能谋个合适官职,聘些清客,历练几番,日子久了,家里也添一根梁柱。

    这么闲话着,一行人回到王夫人院中,王夫人隔着屋子免了赵姨娘等人的礼,只让元春进去。

    见房里一个丫鬟都没有,王夫人端坐炕上,十分严肃的模样,元春也未嬉笑,顺着王夫人的力道坐到她身边。

    王夫人摩挲着元春的手背,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想求求老太太,让白鹭跟着你,如何?”

    “太太。”元春忍不住缩进王夫人怀里,王夫人的意思分明是心疼她,想让白鹭随她进宫,竟为此生出讨要老太太丫鬟的主意。

    她哽咽着回绝了此事,“她小小年纪,还能有多少新鲜事,倒要我来照看她,有她在老太太、太太跟前逗趣,不让大家伤怀,我更加安心。”

    王夫人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你想得周到,白鹭也算本分,却固执有主意,抱琴跟你从小长大,一家都是府上的奴才,忠心老实又听话,比她更合适。”

    元春压干眼泪,转移话题,“我近来看书,说玄墓山梅花好,想着家里只白鹭念过诗书,让她去取一支好的供在房里。”

    “我的儿,她这么小,又是土生土长的北人,冬日里下南方,小身板怎么承受得了。”王夫人笑着敲了敲元春的额头,“我派人送来就是,她大了,再让她亲自替你取去。”

    元春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看她平日说话做事,不像个小女孩,我竟忘了。”

    元春想顺势提起希望方舸去宝玉身边督促识字,思及她往日对宝玉恭敬有余,亲近不足,更有避让之态,又无奈放下。

    王夫人却冷不防也说起这事,“我还想过替那孽障求你祖母,他却说还是在老太太房里待得好,能听到新趣故事,又免了上进的絮叨话,白鹭自个也舒服。”

    元春清楚宝玉素来对身边的丫鬟上心,连宝玉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再起那些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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